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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的生命也是生命。
————题记
我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老家那个地方曾经爆发过脑膜炎。
这种传染病是儿童的杀手。
同学李子和朱幺娃就没有躲过。
我们仨不但同班同学,而且彼此不远,属于开裆裤时期就开始的玩伴。
现在想来,朱幺娃当时有点胖,爱穿一件长棉衣。
从爆发脑膜炎开始,他就一直没有和我们玩了。但大概一个月以后,在梦中却总来找我,还是穿那身长棉衣。
他的父母却突然变得非常苍老,以前的满头黑发几乎全白了。
传说他的父母很疼爱他,视为掌上明珠。他的前面全是姐姐。
后来母亲知道朱幺娃梦里随时找我玩这个事情了。
当天晚上,她杀气腾腾地拿来三根竹筷,叫我猛呵一口气,然后猛地立在菜板上(居然不倒),随即咒骂着:“朱幺娃,不准再来了,再来我就要拿桐油铁砂撒在你的坟上,让你永不翻身----- ”,随即一菜刀斩去。
筷子马上就摔在了地上,我也吓了一跳。
很奇怪的是,很快那个穿长棉衣的朱幺娃就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了。
李子也得了脑膜炎,不过不久就痊愈了,继续和我们玩。
但他的成绩先前还不错,后来却越来越不行,读到四年级就辍了学。
他的父亲是个石油工人,每个月都要寄很多钱回来,因而他家很富裕。
我也因此常常得到他的水果糖的招待。
那时的水果糖,是奢侈物品,一般人家只能过年尝尝。
顺利地读完小学,然后升上初中,后来考上学校,毕业后到了临近的乡镇工作,我算是彻底告别了农村。
当然,也很少回老家了。
那时的农村,是非常的贫穷和落后的。
我的老家,似乎更贫穷更落后,能够走出那个地方,我很自豪。
但没有继续读书的李子就只能呆在老家,我和他的联系就越加的稀少。
只听说,他染上了酒瘾,每天什么事情都不干,就只知道喝酒,而且一喝一醉。
由于他的家境比较好,还没有到二十岁,就结了婚。
传说妻子很漂亮。
结婚不久,父亲就回来把他的母亲和十一二岁的兄弟接到外地去了。
有一个周六,我回到了老家,在伯伯的小商店遇到了他。
外貌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更瘦了,瘦的像一张纸。同时,衣服就像刚从泡菜坛里扯出来似的。
而看他的样子,精神确实很颓废,两个眼角居然还结着硕大的眼屎。
“来,来,来,老老老同学,喝酒,喝酒。打二两酒-----”看到我,他似乎很高兴,朝着伯伯结巴着喊道。
“不喝,我不喝。”我赶紧按住他的手。
确实,我那个时候还没有学会喝酒。
“不喝?不喝也要喝,老老同学了,我办招待你不喝?那我一辈子不理你了,断断断交!”李子很生气,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
“李子,我确实不会喝。你在这儿慢慢玩吧。我走了。”看到不能善了,我边说边往外面逃。
“断交,彻底断交。”他伸出右手,一边吼着一边想抓住我,同时,满脸的落寞和痛苦。
但我的速度很快,他抓了一个空。
路上,我有点痛苦:不但是老同学,更是小时候的玩伴,怎么要因为区区二两酒就断交呢?哎。太强人所难了吧?我确实不能喝,这个李子真是很另类的。
为此,我郁闷了好久。
半年后的某天中午,在街上又遇到了他。
我很尴尬,因为我俩已经断交了。
“老同学,好久没有看到你了。”他抓住我的双手用力摇晃道,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但高兴的表层,仍然难掩内里的落寞和痛苦。
似乎那天他宣布断交的事情,竟然被搞忘了。
我很惊奇地望着他,随即一阵高兴,因为,毕竟为了区区二两酒就断交确实太荒诞。
“有钱吗?借我五块钱。五块就够了。”随即他诚恳地对我说道。
“有,有,”我有点手忙脚乱,随即拿出皮包,递给他十元钱。(当时没有零钱,只有十元了。)
接过钱,他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哝道:“有人想欺负我,这一下我有钱了。休想欺负我。”
望着他的背影,我很奇怪:谁欺负你了?难道五块钱就可以不被别人欺负吗?另外,最近两次遇到他,他为什么都是那样的落寞和痛苦呢?
几年后的一个周六,我在老家的路上再一次看到了他。
他一个人靠着路边的一堵烂墙,头缩在棉衣里,睡得很是香甜。
当时是深冬,温度估计只有几度。而且天也快黑了。
摇了他几次,始终不醒。
我只好把他背到他的家里。
他的家很宽敞,是他的父母拿给他的。
他的家很干净,妻子也很热情,而且确实很漂亮。
把他交给妻子,我就想离开。
但他突然就清醒了过来,马上抓着我的手:“阿阿明,不要走,既然来了一定要喝一杯。”
后来,他居然蹲了下去,用力抱着了我的两腿,同时,仰着面,落寞而痛苦地哀求道:
“阿阿阿明,你就陪我喝喝吧。不我不喝,我只吃饭。好不好?”
看到他那种表情,当时我的内心颤抖了一下。
在伯伯的那个小商店,我对他一直内疚,虽然后来他似乎搞忘了,但对于我,仍然是个结。
我屈服了,声明道:“好吧。不过,你刚才已经醉了,这次我喝,你陪我吃菜,不准喝酒。如果不这样我就绝对走人。”
“嗯嗯嗯----”他放开我的两腿,头点得好像鸡啄米。
“贵贵芬,快去整整几个菜,今天我一定不喝酒,让老同学多喝一点,他可是我们这儿的状元,是工作同志呀。”
哦,原来他的妻子叫贵芬。
很快就端上桌几个菜,居然还有一盆回锅肉。
李子确实没有喝酒,只是坐在对面看着我喝,偶尔自己夹点菜吃吃。
十分钟后,突然,一句不说的他开始说话了,而且我竟然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他说:“阿阿明,贵贵芬能干吧。”
“能干,你看你们这个家,很干净。”我点点头,回答道。
但我发现,李子的脸上,突然又浮现出那种落寞和痛苦。
其实,对于他,我早就不再熟悉,毕竟只是小学同班四年,后来更少在一起玩。他结婚以后,更是见面也很少。何况是他的妻子。
但他竟然对我称赞他的妻子。
坐在旁边竹椅子上织毛衣的妻子,也红着脸抬起了头,诧异地望着我们。
“贵贵芬不但能干,而且肤色也白,你们一对合合合合适----”李子望着我,一边痛楚一边结巴着说道,脸色竟然相当的庄严。
“你在说什么,哎,你在干什么?”突然贵芬站起来吼道。
“哎呀!”我也惨叫一声,随即站了起来。
“你走开!我在和我小学的老同学说说话。合合合适----”李子朝自己的妻子吼道,然后转过头,还想继续说下去。
“我走了,你醉了。大嫂再见了。”我拖开板凳,逃了出去。
太难为情了,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
我的脸热得要出水。
“老老同学,不要走,我们再喝几杯-----”身后传来他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没有理会,继续快步地往外走去。
而眼角,却分明看到他的脸色,有着说不尽的落寞和痛苦。
走过他的邻居家,发现那个在街上补皮鞋的鞋匠,一个从来没有结过婚的六十多岁的老儿童,好奇地望着我。
后来,每次回到老家,居然都会遇到他。
他的表情,仍然落寞和痛苦着。
仍然很瘦,瘦得像一张纸,而衣服,也仍然像从泡菜坛里刚扯出来似的。
一双眼睛似乎越来越浑浊,头脑也开始有点犯浑。
他看到我,似乎很多事情都搞忘了,只有一件事还记得,那就是向我借钱。
不过,每次都是十元钱,也从来没有归还过。
每次,我都二话不说,马上就借给了。
很快,我就开始怀疑他是有意来找我的。
不过,我一直没有给母亲说过,如果她知道了,很可能会去骂他的。
结婚好几年的他,一直没有孩子。
后来,贵芬终于生了孩子,而且是个男孩。
大家都在传言,说是李子虽然废了,但终于有了后代。
孩子还没有满一岁,一天早上,李子没有起床,而是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听说是烂醉到窒息而亡的。
他死了不久,贵芬就把孩子死硬揣给李子的父母,然后到外面打工,并且很快就在外面找到了人家,从此音讯全无。
一次,这个孩子生病,需要输血,结果发现这个孩子的血型和李子这个家族没有关系。科学证明这个孩子不是李子的。
于是就有了一个传说,传说李子自从脑膜炎后,身体受到很大的摧残,甚至不是个男人了。
于是才喝酒,才染上了酒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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