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黯然中秋夜 潘念祖 今年八月十五,我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家。 今夜,是中秋夜,晚风徐徐,好蔚蓝的天空,好深邃的天宇。一轮明月挂在天边,好圆、好亮、好静。月夜如银光铺地,明静而迷人。 离家工作多年,一直没有机会回家陪父母过团圆节。多年来的梦想,就是回家陪陪父母,今年终于成行,携着妻儿回到了生我养我的老家——父母身旁。 在这中秋月圆之夜,回到这安闲的家乡,静谧而舒服。感觉一切都好新鲜,也好神秘。我是带着妻儿特意赶在这个“家家盼望团圆夜,户户欢喜庆中秋”的日子里回来和父母团聚的。 吃过中秋夜团圆晚饭,在月光下喝着茶,心中十分惬意。 我与父亲兄弟姐妹闲聊时,母亲端上了月饼,妻子帮着母亲在月光下摆好小桌,摆上最好、最香、最醇、最圆的月饼,敬上一杯香茶,母亲就开始祭拜月神——嫦娥了。 在老家,白天吃糍粑,晚上赏月吃月饼已经成了过中秋的习俗。 月光特好,月色特明,天空中犹如挂着一盏不用电的白炽灯,阵阵微风吹来,坐在这明亮的月光下仿佛比白天更为惬意。 突然,一阵凄婉的歌声好像是从天空飘来,似怨似泣,如哭如诉——忧郁、凄凉、感伤、悲呛。 细听,竟然是《洪湖赤卫队》中的插曲《看天下劳苦人民都解放》的音韵。 用心倾听,歌词却是改了的,清凉月夜里听着这哀婉的歌声,真有点让人不寒而栗。 是谁在这夜深人静时吟唱这自编的歌曲,伴随着幽凉的晚风,寂静的月光,低吟浅唱,真是哀怨至极,凄凉至极,悲伤至极: “娘啊,七年来,费尽周章,为了我,您跪地求人何所惧,为了我,流汗流泪心惨伤……” 歌声是那样的凄苦,声音微弱而低沉,其中却充满了悲诉与哀怨。 这歌声,破坏了我回农村的美心情,也破坏了回乡的好心境,更破坏了这花好月圆夜的好气氛,更有那下午我看到的好景色,一切都显得是那么惨然。 那新修的一座座小平房,刚拓宽的乡村公路,新培育起来的果园,新建设的一口口鱼塘,新建设的一个个大棚……都被这一曲低沉、哀怨、伤感、凄楚的歌声给冲毁了。 我还沉浸在那哀怨的歌声中时,歌声又接着响了起来,这次竟然让我振聋发聩: “娘啊,儿死后,你要把儿埋在那车路旁,将我的坟墓向太阳,让儿常听那东风吹,得知那混蛋司机坐班房……” 我瞢了,抬头看看家人,没有一个人愿意解释。 究竟是怎么一会事啊? 母亲看着面前的尴尬,只好干咳一声打破这种寂静。 叹了一口气说:“儿啊,唱歌的是你的小学到初中的同学,叫余民。你还记得不,就是他啊。” 说到这儿,妈不说了,眼里却蕴含着一汪老泪。 记忆,拉回了童年。一个不大说话,但非常耿直,也爱帮助别人的小伙子的面容浮现在了我的面前。 余民,小名大酣,小伙伴中他为人最为塌实,也和我最合得来,是我少年时代最要好的朋友。 我们一起放过牛,打过猪草,学种过田;也结伴钻过山洞,攀登过高崖;也一起到小溪里洗过澡,搬过爬海(螃蟹);春天,还一起在水田里摸过鱼,捉过泥鳅…… 他尊敬老人,不管是谁家的老人他都尊敬,有他能帮助的,他都愿意努力帮助。 我到省城读书后,就没有什么联系了。 后来在信里得知他做了小学教师,我还为他高兴了好几天,一周里竟然一直睡不着觉! 我追问妈。可是妈只顾擦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愿回答我事情的起因和真相。 哀怨、凄楚的歌声依然如泣如诉,让人揪心扯肺,只听得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时那歌声又随着微风传了过来,细一听,是: “娘啊,儿死后,你要把儿埋在那法院旁,将儿的坟墓向着审判堂,儿要看贪污法官受惩罚,听那底层民众诉说衷肠……” 我的疑虑越来越浓,有些坐不着了,听那歌声,是怨恨法官的,现在的法律不是健全了吗,为什么他要诅咒法官呢?是法官不按法律办事,还是……他为什么要把矛头指向法官?他为什么要告诉他的妈,要在死后把他埋在法院旁边呢?难道法院也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我们都坐着,默不作声,周围都静静的,只听得那虫儿不鸣,树叶无声,月光失色,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只听那歌声又响了起来: “娘啊,儿死后,你要把儿埋在那纪委旁,把儿的坟墓向大堂,得知冤枉有人来伸张,儿要看,天下贪官都将没有好下场……” 歌声哀哀的接着,只是声音低了好多…… 四周好静,静得连掉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够听见。 地里的虫鸣声也没有,好象它们也受到了感染,也知道这民间疾苦。 昆虫也知道人世苦楚,也懂得倾听哀怨歌声。 我真坐不着了,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毅然向着刚才响起歌声的那间小屋走去。 近了,很近了,来到了小屋前。 屋里还有低沉的歌声,屋子里却没有亮光。 一个老奶奶说:“儿啊,睡吧,娘知道你心中的压抑和苦闷,今天是中秋,不要惊动了四邻,大家为我们做的够多了。” 原来余老师家还没有装上电灯,这时候夜实在太深了,不便登门拜访。 算了吧,还是明天再来。 第二天,我从叔叔那里得知,原来良才在帮同社的老人买煤运回家时,不幸途中车辆翻覆,他摔伤脊椎,下肢瘫痪。 社里不承担责任,说没有委托他;学校也不承担责任,说他不是工伤;车主得知是自己的全部责任,不管余民死活,抛下他出外打工去了,挣的钱还不给一分医药费。 乡里人很是过意不去,可是又没有更多能力帮余民老师。 “那他没有向法院起诉吗?”我问。 “怎么没有啊。起诉了,可是车主老婆的表兄是法院的工作人员,车主老婆的弟弟是乡镇书记,车主的叔叔又是县政法委书记。余老师起诉了要求先予执行医药费5年时间只执行得300元,完全是走过场啊。判决后,两年时间也才执行得1000元。据说执行得这最后1000元还是申诉到市里后才给执行的。”叔叔说到这里,几乎是哭着说出来的,声音哽咽不说,眼里早已是热泪盈眶。 悲哀、惊惧、愤怒,充斥着我的整个大脑,一股莫名的大火瞬间烧遍了我的全身。 眼前几乎是一抹黑,也连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面前看不到一丝丝的光明,基本上连走路的力气也没了。 从前,我在大脑中展现的新农村美好愿景,在这一瞬间化为了泡影。 我硬着头皮来到余老师家,一围大的两间小屋,尽收眼底,墙壁上没有任何壁挂,连日历也没有。 一张小桌,三四条板凳,除此别无长物。 桌子上、枕头上除了书,没有其他装饰。 这样一个热爱知识,热爱文化的人竟然受到了社会的冷遇。 余母脸上满是皱纹,分明告诉世人她饱受的沧桑和见证的世态炎凉。 这些皱纹似乎在诉说着她对历史的见证。其经历了若干年代,饱尝了人间多少辛酸,遭遇过多少官员的白眼。 人已经老了,背驼了,走路时只要把手放下去,几乎能触摸到地面。 老人到了这般境地还要做饭、喂鸡、种菜、侍弄责任地,我的心里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句古话告诉过我们什么。 我尊敬的法官官员们,眼里还看不看得见老百姓的生存死活,心中到底还有没有黎民百姓? 余民民老师除不能正常行走活动,参加体力劳动外,在家里还能勉强扶着箱桌等简单活动。 他并没有因为自己遭遇的不幸而悲观丧气,怨天尤人,还是积极读书学习。 大小便都不正常给他带来苦恼,方便袋接小便套了十几年,大便时常弄脏裤子,但作为知识分子出身的他并没有因此萎靡,精神依然矍铄。 他告诉我说:“为了整个家,妻子已出外打工去了。我每月还有点工资,可是吃药开支太大,孩子是随着妈妈出去了的,家中只是苦了年高的老母。” 他说着,有点哽咽,眼里泪珠在闪动,竟有几点顺着脸颊滴落了下来,看得出来他很疼自己的妈妈,也看得我心中如刀绞一般。 我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 心似乎被揪扯着,晃荡的十分厉害,一个健壮活跃、欢蹦乱跳的大男子汉在刹那间就被不负责任的司机弄成了一级残疾,真是令人痛心啊! 趁余老师母子不经意间,我悄悄在桌上给他们留下了两百元钱,用笔压着。 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离开的他们家。 这一次中秋老家之行,让我铭心刻骨,晚上一闭眼休息,就会觉得余老师他们母子就在眼前。 尤其是余民对我的说的最后一句话,说肇事司机小儿子在大天广众之间说:“有钱给某某赔偿,宁愿把钱给法官和官员走关系……” 离开老家回到城里,征得爱人同意,就每月给他们汇去两百元钱,但对一个一级残疾人来说,这只是杯水车薪啊。 一个靠工薪养活家庭的我,又能做得了甚呢? 梦里,我经常渴望车主能够有良心发现的一天,尽量去赔偿余民;也希望县政法委书记能够在百忙中良心发现,给余民行个方便;也希望法院那个负责余老师案件的工作人员能够良心未泯,尽早给余民落实赔偿;更希望那个玩了手脚的乡镇书记有一天会良心触动,劝车主出于人道主义还余民一个公道。 今年,中秋节又将来临,我不希望再听到那幽怨、凄凉、惨伤悲楚的揪心音乐,更不希望那中秋夜的月光还是那么惨淡无光! 作于2001年重阳节,最初发表于“企博网”《教育·心理·易学家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