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雨：朗月如昼

蜀郡

      那夜的赏月，怀了澄澈之心，阔步于郊田之外，寒风冽冽浑然不觉，耳畔去了鸟鸣蝉响，唯有银辉如故。
      初冬的夜，静得有些怕人。
      我漫无目的，放任自己的脚步于田间曲径，不知哪是终点，也忘了哪是起点。任思绪横飞，一路驰骋。
      二十年前的那个冬之夜，月也明，夜亦静，还是如今夜的林荫小道，溪水潺潺，树影婆娑，我携了满腔的幽怨，独步残林，几天前发生的事让我久难释怀。
      一个人地处偏远的山村小学，小学加初中也就十二个班，但我就读的初三却硬分了三个班，学校说为了抓升学率，初三年级可以破格行事，老师可以优选，学生可以重组，而且为了让教初三的老师肯卖力，学校不插手学生重组班级的事，于是，一场灾难在一个毫不为人知的夜晚从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手里诞生了，而我便成为受难对象之一。
      我们年级一共三个班，总计有九十三人，秦老师即德高望重之人，那时尚不称年级主人，但行政的权力可不小，她决定全年级的老师，学生的分配，结果是为了混淆视听，她教三班，并将全年级全部重新组合。三班20人，二班30人，一班43人，三班集中了全年级所有升学的尖子生，二班是有望升学的一类，一班是残羹剩菜。我被分在二班，并不是我的成绩不好，而是因为我的数学有点偏科，秦尧老师教的数学，怕我拖她的后腿，于是理所当然进不了三班。我很生气，升学靠的是综合实力，又不靠某一科突出，凭什么不让我进三班？太自私了，我愤愤不平。但不知是谁将这话报告给了秦老师，于是在半期考试过后，她找到我说：“上次分班的时候，我们把你的名字弄错了！”我心里窃喜，秦老师终于良心发现了，我可以进三班了，因为在当时，秦老师是我们学校的名人，资格老，人气旺，人又“谦虚”，每一届学生都以能进她的班为荣。我正要感谢她，她却先说话了，“你原本是分在一班的，结果写在二班了，很多同学有意见，为了平息大家的争吵，你半期考试以后到一班去。”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这哪有的事？谁不平了，半期了没听哪位同学说我什么不该进二班，倒是有些同学替我感到不平，说是该进三班的。我沉默了一回，终于说：“秦老师，你就原谅我吧！我数学不好，三班我进不了，就二班吧，别让我去一班，我知道我说错话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吧！”
      “你，什么意思？谁说你进不了三班是数学不好了，谁说的？分班全是公平的，公正分的，没有好坏之分，要不你那么好的成绩怎么去了二班呢？你说错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啊？你以为秦尧老师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你太过分了，你去打听打听，这个学校有谁可以这样说我啊，连校长都不敢！”秦老师终于大怒了，完全失去了她一贯的柔和的态度，她的谦谦君子形象不见了，原来名人的背后，发起脾气来也一样的俗不可耐，“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去把你的家长叫来，否则你给我滚出学校去。”
      “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试图解释。
      “那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没进三班心里不平，但你必说明白：现在是我说了算！我明白地告诉你，我不可能将一世英名毁在你的手里，你知道吗？”她咆哮起来了，“你可以去告我，但就怕你没这本事！”好在那天校长值周，听到办公室里喧声震天，过来看看，劝住了她，校长大骂了我一顿，将我带到校长办训话去了，秦尧老师还骂骂咧咧地不肯离开。
      校长问清了缘由，收回了先前对我的训诫的话。但说我必须去向秦老师承认错误，而且不要去想对与错。但第二天我尚未来得及去向她道歉，校长又找到我，说我去认错已经不行了，如果还要读书，便去把家长请来，他陪同我们一起去向秦老师认错，并且同意去一班，因为今天早晨秦老师已经向校长递了辞呈，整个三班全沸腾了，校长说必须牺牲我个人的利益，顾全大局。
      我觉得校长是个好人，是一个明事理的人，至少在当时他没有让我难堪，理应受到我的尊敬，于是我一切照办了，风波也平静下来。
      今天想来，我当初说的那几句话，实在幼稚之至，要挨在今天，凡一个正常的人，恐怕都不敢说出那样的话来，凡一个聪明的人，也都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我真是愚蠢之极！
      不过我幸运的是，去一班遇到了一个大恩人，那就是我的班主任杜老师，他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出来，也教数学，他对我格外照顾，百般安慰，给我极大的鼓励。虽然当时他的班里集中了全年级最差的学生，调皮捣蛋常惹得杜老师寝食难安，每次考评他都是倒第一。但最后升学考试的时候，杜老师却扬眉吐气了一回，因为他教出了一个全校总分第一名，一个全校数学第一名，那个人便是我。
      二十年过去了，今天我从事教育又已十年了，我个人的教训始终牢牢地铭刻在心里，我一刻也不敢歧视我的学生，因为我知道一个老师的名誉对于一个学生的前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教育应该公平，接受教育者更应该受到公平的待遇。而且当初我的成功，是遇到了一位懂得教育和品德高尚的杜老师，而且我自己也没有自暴自弃，那不是每一个学生都有这样的机遇。
      清清静静的校园，应该是片干干净净的乐土，腐败和龌龊的滋生，是谁提供了这片土壤！
      还教育一片晴朗的天空，别让静朗下的圣地笼上肃杀之气。
      救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