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湾居士：苦丁茶

蜀郡

     时隔十年后，我很意外地再次收到一位来自四川老朋友的包裹---一盒苦丁茶，一封简短的问候信。顶着寒风从邮局回来，那阔别十年后的苦丁茶的味道，魂牵梦绕般的似久别重逢的老友，那种陌生又熟悉交织的感觉，使我迫不及待地烧开水烫茶壶。
    小树棍似的褐色苦丁茶片，像母亲生前用于纳千层底的一种叫“缔索”的麻绳状，粗糙而清峭。看着茶壶里的茶片，在滚烫的开水滋润下，慢慢翻腾舒展开来，初识四川老友，初尝苦丁茶味的记忆，也随之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十三年前，我去看望在浙江慈溪谋生的三哥。在其租住的小平房隔壁住着一个四川籍、与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三哥从事夜宵生意，为了不打扰他白天休息，我便以串门的名义，时常到隔壁小坐闲聊，打发时间。由于有在川渝等地生活过的经历，当这位总是沉默寡言得有些木纳的年轻人，听我用抑扬顿挫的四川话，和对川地如数家珍般的熟悉程度，才慢慢敞开心扉和我交流起来。


    年轻人姓冷，四川筠连县人。家住盛产苦丁茶和花椒的深山老林，两年前成家，其妻嫌山里人家穷，丢下丈夫孩子，只身来浙打工，从此杳无音讯，他此次就是为寻妻而来。某日在院内，我见其左手大拇指纱布缠绕，并有血渍浸染，忙问何故，他拉我进屋，一声长叹：“老婆跟别人好了！”语气充满无奈和痛苦：“昨晚我带菜刀上门自残，也未能撼其回头之心啊！”继而咬牙切齿道：“我要杀掉这狗男女！”可见其爱之深恨之切啊。


    痛其所痛，但旁观者清。我好言相劝：“兄弟当考虑长远，家有父母和小儿，君当负起责任，可不能再起动刀之心，既然事已至此，千万不能做后悔之事，还是回去吧！”是夜，我和三哥强制地夺下他怀里菜刀，并一直守在身边，苦口婆心，穷尽善言，循循善诱，直至他有如梦初醒答应回家。第二天送他上了火车。临别时，他从包里拿出约有半斤重的茶叶：“这是我老家的苦丁茶，你留着尝尝，给我留个地址，要是喜欢，我以后每年都邮寄给你。” 语气诚恳，不容置否，我们相互交换了通讯地址。

    尽管素昧平生，但在茫茫人海中的萍水相逢也是一种缘分。在一年后的夏天，我真的收到了来自四川的苦丁茶的包裹和信件，但在保持了三年的信息来往后，我们失去了联络，直到时隔十年后的今日来信，说其在老家重新娶妻后，夫妻恩爱，另养育一子，一家人一直在广东打工，所以才没有联系，由于考虑孩子读书，才决定现在回老家的。他在信中说，这苦丁茶，顾名思义就是有一丁点苦的意思，但这种苦不光是啜在口里的感觉，而是还有一个美丽而令人伤感的故事：相传古时，有茶女阿香，不愿进宫选美，避府官，跳崖而死，血溅苦冬青树叶，遂叶变紫红，味亦大变得甘甜香浓，故而苦丁茶又称“女贞茶”或曰“紫笋茶”。

    我辈好茗、爱茶，到成为一日不可无此君的嗜好，皆因乡风如此，在家乡无论高干还是平民，都喜欢捧一杯在手，或细品慢饮南北茶之味，或举杯较比东西茶之香。但喝的大都是毛峰剑豪之绿茶，唯苦丁茶并不多见，自有四川兄弟相赠苦丁茶后，我便开始留意这苦丁之味了。苦丁茶苦而不涩，味真隽永悠长，苦而有度，止于舌受之内，先苦后甘，甘甜透爽。因本不属于茶，叶茎粗而平滑，无绿茶毫毛之清香。曾翻阅相关书本资料，说苦丁茶可入药，《本草求源》一书中说“清肺脾头目、止痢”之功用，《本草纲目》中有更为详细记载“散风热，醒头目，生津止渴，消食提神，消炎解毒”等功效。
  
    茶如人生，其实人生更像一杯经久耐味的苦丁茶。在开水的煎熬下，几根小树棍似的苦丁茶，改变了无色无味的水，在舌尖上变得浓郁香醇、厚实而又灵动。让人内心变得渐渐柔软，平静而从容，正如于丹教授总结茶味说：煎熬到最后，变成了一种成全！而我在喝过苦丁茶后，更多地感受是佛家提及的所谓“禅茶一味”，唯苦丁茶之味更能体现以苦为首的那“四谛真理”中的苦、集、灭、道。

    由于母亲生前信佛，每遇年底朝山，我早年随母亲一起也在山上庙里皈依佛祖，曾听师父授课说，人生之苦，佛以细解生老病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等人类时刻存在的痛苦。生老病死不可抗拒，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如影随形般分离不开该是实在痛苦，而和自己深爱的人分离，更是一种痛苦，想得到而又始终又得不了的东西，难遂人愿也是十分痛苦、、、、、、而佛家提出一种解决的方法，就叫做“得智慧”------看破这些无可避免的人生之痛，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禅悟，以求得“苦”的解脱，尽管这是需要很大的勇气，但苦味过后，一切都将归于平淡。   
   
    苦丁茶的味道，就像我那远在四川的老友之经历。其实，我们的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味苦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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