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宜宾地区仍然保留着夜郎文化崇竹拜竹的传统。图为兴文县博望乡竹林。 [img]禁止外链[/img] 祭祀时,三王等神巡游到寨子中。 四川:僰文化属于大夜郎文化圈——访中国史学会理事、四川省历史学会会长谭继和
“夜郎在何方?”一些学者提出“大夜郎文化圈”概念,认为夜郎文化覆盖西南地区多地,范围广阔。中国史学会理事、四川省历史学会会长谭继和等学者还指出,四川的僰文化与夜郎文化颇有关联。为此,本报记者采访了谭继和先生。
《中国社会科学报》:“夜郎自大”的典故广为流传。其实,“问汉孰大”的不止夜郎国王,还有滇王。据说蜀王也有同样的心理。您怎么看这一问题?
谭继和:当秦惠文王以“石牛便金”的神话来愚弄蜀王时,蜀人就嘲笑秦人是“东方牧竖儿”。这种故事,不过是大夜郎文化区域的人们对乡土自爱自足文化心理的反映,说不上自吹自大。
夜郎文化是以古夜郎国为中心,包括受其影响的22个被称为“南夷”的小国的文化。据《汉书·西南夷传》记载,“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由此看来,整个南夷区域都受夜郎的影响,皆属于夜郎文化,其中又确数“夜郎最大”,因此发出“夜郎与汉孰大”的疑问并不奇怪。它的疆域范围与国都中心至今还是争论不休的问题。不过,以大文化的视野看,夜郎古国虽小,其大夜郎文化圈却相当大。“夜郎是在蜀郡徼外”,“夜郎的境域当在今成都以南”,劳榦在《象郡牂牁和夜郎的关系》一文中指出,包括汉代牂牁郡、犍为郡,大约在现今四川宜宾及其以南、广西百色以北、贵州黄平以西、云南楚雄以东的范围内。就四川境内而言,据文献记载,连南安(今乐山)、武阳(今彭山县至新津县地域)和严道(今荥经县)均属“故大夜郎国”。
《中国社会科学报》:《史记》讲“西南夷”是包括西夷和南夷在内的。有人说南夷僰文化属于夜郎文化圈,徐中舒先生也认为古杜宇国是一位夜郎人与一位古蜀人共同创造的。请问有何根据?
谭继和:蜀郡徼外的西夷指冉、駹、邛、笮、徙、榆,南夷则主要是指属于夜郎文化圈的僰文化。在古蜀国时期,以古僰侯国为中心的今川南区域的南夷僰文化,是与巴文化、蜀文化鼎足而立的有自己特色的三支文化之一。
中华区域文明,按考古专家苏秉琦先生的理论,一般经历了古文化—古城—古方国—古帝国的发展历程。当蜀王杜宇称帝时代,已经发展到“古方国”阶段,“以南中为园苑”,大约夜郎国与僰侯国都已纳入蜀国势力范围。而这时在今黔西南的夜郎,不过才达到“古国”阶段。今川南的僰侯国,则还处在更原始的“古城”即中心聚落的阶段。我们从两则神话故事可看出夜郎人与古蜀人有很深的渊源。一则是说杜宇从天降到朱提(今云南昭通),娶从江源(今崇州市)井中出来的女子梁利为妻。我的老师徐中舒先生认为,梁利代表畜牧部族。这说明古杜宇国是一位夜郎人与一位古蜀人共同创造的。古蜀国开明帝名鳖灵,是荆人。有文献记载:其尸沿江而上至汶山,代替望帝杜宇为蜀王,治水患,使蜀人得以陆处。可见古蜀国两代均与夜郎有很深的渊源。
《中国社会科学报》:川南古僰文化与夜郎文化有很多共同点。同时,它又有自身的特点。您认为这主要表现在哪些方面?
谭继和:第一,川南古僰区域是古蜀文化与夜郎文化交流的通道和交融的走廊。一是秦国灭巴蜀后命常頞开辟僰道(今宜宾)至郎州(云南曲靖)、滇池(云南昆明)的五尺道。二是汉武帝时命唐蒙、司马相如开西南夷道,大大促进了巴蜀与夜郎的经济文化交流。当时蜀贾通过这两条路贩卖夜郎的僰僮,又把蜀郡铁器卖到夜郎。有名的蜀枸酱就是通过夜郎牂牁江运到番禺的。
第二,铜鼓文化是夜郎区域的特征,它的传播及于东南亚,也包括川南僰文化。珙县悬棺岩画中有各种铜鼓形象,现在宜宾地名里还有许多以铜鼓命名的乡、里、山、村、洞、包等。
第三,独特的僰人悬棺葬文化,体现了大夜郎文化的神秘性。集中在宜宾市的珙县,其悬棺时代从汉代一直延续到明代中叶达1600多年。
第四,“有邑聚”,巢居——干栏文化是夜郎文化的一大特点。僰道区域至今有僰人的珙县石寨古堡、兴文县凌霄城、筠连县滕达陈家寨、兴文县博望山黑帽顶寨等遗迹,均传为僰人所筑,僰王所居。
第五,“耕田、椎髻左衽”是夜郎生产与生活方式的特征。川南的僰人椎髻形象大量见于悬棺岩画中。左衽则可溯源于三星堆文化中的青铜立人像服饰,是蜀人的特征。僰人是西南夷中最先进的稻作农业部族。
《中国社会科学报》:竹王传说与竹文化是夜郎文化又一特征,在川南僰文化中体现尤其鲜明。这与夜郎崇竹文化是否有渊源?
谭继和:夜郎人的竹王始祖传说形成为崇竹情结和理念。今宜宾地区不仅有竹王的传说,在今长宁县竹海博物馆还藏有一明代正德年间石雕的“竹公神像”,更有一片青翠的竹海,继承了夜郎文化崇竹拜竹的传统。今长宁与江安之间的蜀南竹海,据说就是诸葛亮七擒孟获时留下的竹鞭,生根发芽、长出竹笋,成为竹海。崇竹文化是中华文化的一大特征,晋之“竹林七贤”,唐之“竹溪六逸”,苏轼“胸有成竹”,文同之写意竹,“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些君子爱竹的佳习,与夜郎崇竹文化是有渊源的。
夜郎文化也有不足之处,这就是它的内适封闭性。至今黔西北、川东南至滇东北区域,还是一个相对封闭、发展滞后的区域。如何挖掘和传承大夜郎文化区的优势,避免其弱势,使这个古文化区域真正复兴起来,而不是无根游谈、热衷于炒作和争夺“夜郎”之名,这至今还是摆在我们面前的难题。(出处:中国社会科学报 本报记者:张春海)
黄振南:“布央”就是“夜郎人”
广西,同样与夜郎文化有“交集”。广西历史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黄振南主张,从人类学、民族学、语言学的角度寻找夜郎的踪迹。本报记者联系到他的时候,他正赶往黔桂交界的三江侗族自治县调查当地侗族纪念夜郎王的拜祭活动。他告诉记者,广西境内的各民族特别是少数民族,并没有因为“夜郎自大”的成语而贬低夜郎,相反,夜郎王等人的形象在他们心目中是高大的,这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文化现象。
《中国社会科学报》:从古文献来看,夜郎国的地理位置究竟在哪里?学界现在公认夜郎主要在贵州,那么夜郎和广西的关系怎样?
黄振南:范晔《后汉书》卷86这样描述夜郎国的国土面积:“东接交趾,西有滇国,北有邛都国。”这里的“东”字,应指东、南两面。“交趾”又作“交阯”,应指西汉交阯刺史部,东汉改称交州,是范晔沿用旧称之故。
西汉的交阯刺史部和东汉的交州,共有七个郡:其南部的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在今越南北部到中部;其东部为南海郡,在今中国广东省南部沿海一带;其北部苍梧、郁林、合浦三郡,为今广西绝大部分辖地。这样,交阯刺史部、交州境内最大的郁林郡便成了与夜郎接壤之地。当时郁林郡的北端,包括今贵州省榕江县、广西三江侗族自治县等地。从今贵州南部东望,正是当时的郁林郡北端。这正好说明,汉代的夜郎国,主要位于今贵州南部。
需要指出的是,当时郁林郡的辖地,并非全部在今广西境内。具体说,今广西西北部的南丹县、天峨县、乐业县的一部分,西部田林县、那坡县、靖西县的一部分或全部,是夜郎国边沿地区。这些地区在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与夜郎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因载籍阙如,今人不容易详尽道出其亲疏程度和具体表现罢了。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认为从人类学、民族学和语言学的角度看,夜郎和广西有怎样的联系?
黄振南:中国第二大民族——壮族的自称和他称多达数十种,“布央”即是其一。“布央”系汉字记录的壮语语音,可译为“夜郎人”。据调查,自称“布央”的,是居住在黔桂交界广西一侧的乐业、凌云两县,中越交界广西一侧的那坡、靖西、德保三县,还有桂中上林县的壮人,这恐怕不是偶然的巧合。
有趣的是,自称“布央”的人不仅广西有,贵州、云南也有。千百年来他们活动于云贵高原及其余脉,从语言到生活习惯都与汉族有异。上世纪中期进行民族识别时,云南的“布央”被划为壮族,贵州的“布央”被划为布依族,广西的“布央”则被划为瑶族。到上世纪晚期有人发现这种人为划分的错误后,改正已困难重重。不论今天被划为什么民族,“布央”这个群体与古代夜郎有密不可分的历史渊源,是可以肯定的。
如果说“布央”的称谓绕了点小弯,那么,广西那坡县现在还有自称为“夜郎”的人则更直接点出了其与古代夜郎国的关系。
“夜郎”何义?就其汉语字面,殊难理解。反复思索,“夜郎”似为“越(粤)郎”的异写,因为在壮侗语族诸语中,撮口呼的yue往往被读成开口呼的ye,有韵腹而无韵头,所以“越(粤)”就被读成“夜”。“越”字的原义,研究者一般认为是人。如果“夜”确实是“越”的记音字,那么“夜”在这里代表的也就是人了。
“郎”字也不可望文生义,很可能是古越语“笋”的音译。笋,今壮语为“rangz”,韵母与汉字“郎”完全一样。笋是竹的初始阶段,以笋喻竹,在常理之中。
倘若上述推断成立,则“夜郎”应是用汉字记录古越语语音。越语中复合名词的构成为中心词在前,修饰词在后,“夜郎”原义直译为“人笋(竹)”,意译为“笋(竹)人”。《后汉书》卷86谓:“初,有女子浣于遁水,有三节大竹流入足间,闻其中有号声,剖竹视之,得一男儿,归而养之。及长,有才武,自立为夜郎侯,以竹为姓。”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以竹为姓”的夜郎侯雄踞一方,成为西南少数民族地区有名的方国,一代天骄夜郎侯被拥戴为“竹王”。此后,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建祠立庙纪念夜郎王及其子,比比皆是,延续于今。
《中国社会科学报》:历史上纪念夜郎的庙宇都分布在何处?广西民间纪念夜郎的传统习俗如今是怎样保存的?
黄振南:在今广西境内,纪念夜郎王的庙宇分布较广。北宋时,阳朔县有竹王三郎祠,乐史在其地理名著《太平寰宇记》卷162里记载了此事。上世纪40年代,徐松石先生在其著作《泰族徸族粤族考》第24章中说,他在旧《苍梧县志》里读到该县冠盖乡大庙就是祭祀夜郎王的。阳朔在桂东北,苍梧在桂东南,历史上夜郎国的辖境也许没有到达这些地方,这些祠庙,或许是夜郎国的孑遗建造的。
民国年间,有人见到凌云县也有祭祀夜郎王的庙宇。
目前广西属地内纪念夜郎王活动最盛的是黔桂交界的三江侗族自治县。夜郎王的传说在这里的侗族民众中广为流布,祭祀夜郎王及其儿子的庙宇为数不少,洋溪乡高路村、良口乡寨塘村和良帽村等都有。其中,位于良口乡和里、南寨两村之间的三王宫香火尤盛。当地侗族百姓视夜郎王及其子为英雄,阴历每月初一、十五,三王宫里香火不断,二月初五举行的祭祀活动尤为盛大,且有每年一小祭、三年一大祭之别。(出处:中国社会科学报 本报记者:张春海 实习记者:焦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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