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雨
这些年里,父亲走了,母亲一人独立支撑,她的两个儿子为了各自的生计不得不离开这个孤寂的家。
小弟为人憨厚老实,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善交往,在公司里谋到一个小职员的岗位。父亲去世以后,他就更加不愿说话了,整日里眉头深锁,似有无尽的心事。
一日下班回来,打开房门,一股冷风扑面的吹来,让他不禁多大了一个寒颤。拧开电灯,昏暗的灯光下迎面瞥见悬挂在对面墙上父亲的遗像,于慈祥的双眸中透着无限的孤寂,又似于孤寂中伴着许多怜悯与遗憾。小弟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就下来了。
弹指一挥间,六个春秋逝去了,这个家因为父亲的去世之痛似乎淡定了许多。而另一种隐痛却在母亲的心里逐年滋长——小弟已成老弟,眼见快三十了,婚事却迟迟定不下来。母亲因此每天长吁短叹,愁眉不展。零六年春,小弟经介绍认识了一个家乡妹子,可没几天便告吹了,后来又从山里介绍一个,似乎颇为投缘,认识不久便一同出外谋生去了,母亲脸上稍显些喜色。可好景不长,不到一个月那姑娘又回来了,母亲很不高兴,说是花了这么多钱,想不通,又说是没经过她亲自审定,并狠狠地骂了我一回——长哥当父嘛。我说年轻人的事,就让小弟自己决定吧,我们不便干涉。最终劝着了,但从此母亲于我很不喜欢了。
自此很长时日,小弟便孑然一身在外工作,偶尔往家里打个电话,神情想是凄然。母亲每接完电话,神情也凄然,埋怨我一通,愤愤然自去睡了。我知道自父亲去世后,这担子早已落到我的肩上,而我也明白这样的事情是无论如何急不得的:缘分的天空还不蔚蓝,急功近利只会害了小弟,其时已经很吃了几回亏的。可惜母亲不会理解这些,她只知道,在农村,男孩子过了二十岁找不到对象便很不吉利,况小弟已经年近而立之年。母亲急得直掉泪,加之父亲的早逝,往往悲从中来,我便成了母亲情绪堵塞时的出气筒,倘稍有不适,便是先骂一顿,又哭一场才罢。
我早已经习惯了母亲的责骂,自小至今,三十多年了。倒是近年来,我随着年龄的增长,日子一天天好起来,脾气却一天天坏了,有时母亲骂得过了,也争辩几声,惹得老人家更加不快,母亲几时受过这样的抢白,于是骂得更狠了。好在有贤妻相劝,不至于太过。但有一次与母亲的争吵,很是激烈。那是零八年的春节,我约了一些朋友到家里玩,酒过数杯,母亲突然很不满意了,莫名的发了火。一桌子亲朋十分诧异,我尴尬万分——谁触了老人家之怒?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我难堪,我便问母亲为何,母亲满眼悲苦,被我逼的急了,便骂我害得小弟如此。我当真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年来为了小弟我不知付出了多少,从读书到工作,从工作到觅对象,以致后来给他筹钱开厂,将我省吃俭用的积蓄全搭进去了。而今却……
我的不理智,使得母亲伤痛的心更加绝望,她收拾好行李,一个人回老家去了。
我忘记了一个儿子的责任,忘记了作为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面对她的母亲时应有的态度,忘记了一个失去父亲而久未成家的孩子的母亲的伤痛,忘记了是我们的热闹触痛了母亲心中的孤寂,是我们这里的喧哗触怒了另一个地方的寂静,是我们这里暂时的平和冒犯了母亲心中的“战乱”。
母亲是文盲,我是知识分子,母亲是农民,我是人民教师。
二零一零年的春节,是我们家在父亲去世之后最热闹祥和的日子,我的岳父母,我的母亲,我们一家人第一次住进县城里,有房有车,小弟也回到离别三年之久的家,家人团聚。但母亲仍旧没有好脸色,小弟似乎也没好心情,我在强颜欢笑之余深感事态的严重:小弟的婚事一天不解决,家里便一天没有好气氛。于是背地里央求我的岳母为小弟找门亲事。是年三月,缘分的天空拨云见日,有一个女孩子终于答应与小弟共结百年之好,小弟也很满意。于是操办婚事便成了我们夫妻的头等大事,经过一月余的忙乎,小弟于庚寅年四月十三日终于在县城我们的新居里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那一晚我们的新房子成了小弟的结婚新房,而我们夫妻却住进了旅馆。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失落、?怅惘?如释重负?幸福?兴奋?骄傲?‥‥‥总之,我觉得自己在劳累之余精神上无限的慰藉!
母亲终于开心地笑了!
千万个家庭演绎千万个故事,但我们共同传承了中华五千年文明,在经济浪潮强势冲击的今天,人们的思想、观念都在发生着潜移默化的改变,或许有不少人不屑用真实的故事纪实历史的变迁,而吾辈凡夫俗子的生活确实证着、代表着更广大农村的现实。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