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人

雪江

梦 里 人

      有些河流，不一定有水，但陈土的家乡那条河里的水，源源不断的流淌着。水可以承载很多东西。那条河不知道孕育了多少生命，也不知道吞噬了多少生命。每段历史都会变得虚实难测，陈土这段故事，起源于一张明信片，但是不能用科学原理去证明。有些事，无法忘记；有些人，忘记不了；人和物的交融，成了记忆中的美景。但已经属于心灵的图腾，而不是现实的景象。比如当你走进影院，灯光骤熄，帷幕拉开，主角也许就是你。

      南广河流过笆篓村那段，被当地人誉为大河。年深月久，泥沙堆积成了一个大平坝，取名小河，这个名字取得比较怪异。原来矗立在一个斜坡上的乌金镇政府，也搬迁到了小河的平坝里。政府是一座比较古老的川南民居，称为三合头瓦房，当年地主的房屋，被政府征用了。

      乌金镇中学就座落在镇政府对面。随着政府的搬迁，中学也搬迁。新修的教学楼和教师宿舍楼，占地虽然不宽，但看起来很显眼，在平坝上。

      进入初中一年级时，陈土已经十四岁了。70后的农村孩子，这种年龄属于正常现象吧。他身体结实，生理心理均发育正常，但与潇洒一点儿也不沾边。他留着浅头发，一身粗蓝布衣裤。开学第一天他就感性加理性地寻找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同学，那是他小学六年级十三岁时就关注过的女孩，他们当时不同班。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有那一头齐肩短发，那一身蓝色衣裤。陈土看过的一些书籍和电影中，女主角几乎都是短头发，精神抖擞，干净利落，他接受这种形象。

      校园是谈情说爱的天堂，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中学校园的恋爱大多数处于地下状态，不敢也不能曝光。的确，中学生的爱，属于稚嫩的爱，存在很多坏处，可是也不无益处吧。学校和家庭，不准中学生早恋。有人认为是一种耻辱和犯罪，但又不可能禁锢少男少女们在心灵深处对情感的追求，无法禁锢他们对爱情的试探。其实，那些对早恋采取封杀态度的人，或许自己在青春年少时，也曾经疯狂过，对异性充满激情。可能是时间久了，他们连自己的青春往事都忘记了吧。

      中学生如果还对异性没有任何感觉，那么应该找心理医生接受必要的咨询了。有这种倾向，甚至有这种举动，是正常的，只是不一定成熟。成熟的经验需要通过不断地犯错误、磕碰和总结教训而丰富起来。没有那些错误和磕碰，成熟也就无从谈起了。

      班主任黄老师走进了教室。黄老师20多岁，拥有一头乌黑的长发，没有看见散开过，都是在脑后扎个长辫子，经常在背后飞来飞去的。她师范刚刚毕业两年，正跟搭档热恋着，据说即将步入婚姻殿堂了。她是陈土小学六年级的班主任，随着学生们升上初中，黄老师因为教学成绩优异也教初中了，而且学生基本是原班人马，真是师生惬意。

      开学第一天，黄老师拿着报名册点名，“陈土——”，没有人答应。

      同桌的林志远推了推陈土。

      “陈土没有来呀？”老师问。

      “陈土梦游去了！”有同学回答。

      响起一阵哄笑，连老师也忍俊不禁。

      陈土只顾寻找那个女同学了，他红了脸，但收回了目光。

      “江欣竹——”，“到。”陈土听出了声音的出处，拿起新买的钢笔，翻开新作业本，记下了那个女同学的名字，却是几个词：“江心竹、江新竹、姜心住”，如获至宝。唯一让陈土遗憾的是，他和江欣竹不但不是同桌，中间还有几张桌子相隔，只能够从远处偷窥。　　

      从小学升入初中，陈土所在班级几乎实现了“普九”。那个时代考中学，还是比较难的，很多地方“普九”到2000年才勉强实现。黄老师对班上的情况了解得很，就是小学六年级两个班，合为初一（2）班。同学们大多数也相互认识。

      开学第二天，选举班干部。竞争一点不激烈，谁优秀谁适合，大家心里有数，没有提名的完全民主选举，一次投票就通过。单纯和正直占据着这群少男少女的心灵。

      由班长用毛笔书写的班干部名单，当天就贴在了墙上。看见那个名单，陈土才知道那个女同学的名字是“江欣竹”，她是学习委员。

师生们的生活按部就班地过着，像学校旁边那条大河在自然流淌。

      那年江欣竹也十四岁。她意识到，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当她转头寻找时，又没有发现可疑的目光，心里很是不安，仿佛自己成了一个透明人。

      为侦察背后的目光，江欣竹带了一面镜子。陈土上课时把百分之五十的眼光投向了江欣竹，他不知道自己的失态，被江欣竹摄入镜片了。幸亏不是相机，要不然会留下把柄。一连几天，江欣竹都有同样的收获。但是江欣竹不敢转头去迎接陈土的目光。她只知道他在小学当过班长，成绩名列前茅，现在是副班长，品行是个未知数。江欣竹觉得有些不自在，保持沉默的同时，开始注意这个关注她的人。江欣竹发现陈土不仅在课堂上关注自己，下课他也不放过机会。虽然隔得远，也没有说话，但她的心里泛起了涟漪。

      陈土心里更不平静。除了每天能够看到江欣竹活泼的身体外，她的家在哪里，她成绩如何，她爱好什么，她性格怎样，一切都无从知晓。他希望她能够转头看见他的目光，明白有人在注视，又害怕她发现他的秘密。有几次他都想写些什么，哪怕是一张纸条，悄悄夹在她的书中，或者放在她的书桌里，或者直接交给她。一切都只是做梦。

      逐渐地，学习上，班务工作上，陈土和江欣竹有了一些接触。但是他们不敢多说一句话，因为那时的同学们都对这样的事过于敏感。他们心里清楚，如果多说了一句话或互相对视长了一秒，就会被发现和传扬，他们承受不起这种折腾。

      江欣竹喜欢朦胧的幸福的感觉，因为她能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反映在陈土的眼里。虽然没有太多的交流，但她总能在同学们不注意时感受到一双火热的眼睛，每次都是既兴奋又害怕。

      陈土认为，自己沉浸在单相思的情感中了，虽然很有味道，但是一点不刺激。他希望江欣竹能够知道他的心思。

歌德说：天下哪个倜傥少男不善钟情？天下哪个妙龄少女不善怀春？

      因为那是一种强烈得不能再强烈的感情，也是一种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感情！接下来的故事，让陈土想走近她的冲动，越来越强烈了。

      国庆节要到了，学校将举行作文大赛的消息，在校园的每个角落来回激荡。以庆祝国庆为主题，体裁不限，字数不限，人数不限。由各班语文老师初评，择优推荐参加全校决赛。校园里的“文章盲人”急得翻白眼，“写手学生”却摩拳擦掌，要拼个你死我活。

      结果很快出来了。初一(2)班杨海帆获散文类一等奖，初一（2）班江欣竹获诗歌类一等奖。自诩会写诗的陈土只得了个诗歌类优秀奖，你说郁闷不郁闷。

      杨海帆实至名归，大家都知道他散文、诗歌、小说样样精通。然而江欣竹取得诗歌类一等奖，着实让陈土吃了一惊，看不出来，还是一个才女。从她的参赛作品看，也算名副其实吧，是陈土帮忙修改的。

      陈土所在的班上，有几位特殊人物。杨海帆属于文学天才，而且有绝好的口才，古龙金庸梁羽生的长篇小说，他能够绘声绘色地说出来，就像电视里的评书。左勋是一个左撇子，但是学习成绩优异，字儿写得漂亮，宣传标语和黑板报之类是他的专业。黄莺人如其名，在紫竹县中学生歌唱大赛中获得过二等奖，陈土只得过参赛奖。这些，虽然让陈土羡慕不已，但都搅不起什么漩涡，重要的是知道了江欣竹作诗的能耐，让陈土内心难以平静。

      世界上都在选美，那是公开选拔的。一个学校有校花，一个班有班花，那是多情的男生的梦中人，在小圈子里，地位颇高呢。不知道女生会不会评选四大天王四大校草之类的头衔哈。

      几个男同学春情萌动，他们要选出班花，过程当然是秘密进行，个人可以推荐，要有充足理由。个人审美标准不同，人选自然难以确定。

宣传委员杨海帆首先开口：“林音最适合作为大家的偶像。因为林音成绩中等，身材匀称，特别是胸脯丰满，具有古典美。”

      一阵嘲笑表示赞同。班长左勋有不同意见：“江欣竹也有古典美，虽然胸口部分略逊一筹，但是她会作诗呀！”大家认为江欣竹外表上不是很美，而且性格孤僻，不过可以作为冷美人来欣赏。特别是陈土在心里百分之百赞成。

      “你们把黄莺那只鸟忘记了，她可是现代派的，而且学习一流，性格开朗，不值得你们时时挂怀夜夜思念呀！”纪律委员林志远的话引起一阵哄笑。

      劳动委员胡亮剑说：“你们这群色鬼，只注意温柔漂亮了，怎么不选那个尤物。”这句话让少年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喻秋。喻秋外表一般，是一个胖子，但是大胆大方，气魄简直不让须眉。

      左勋犯愁地提醒：“哥们儿些，班花可只需要一个，怎么冒出了四个？！”这可让几个少男皱紧了眉头。

      “为什么不选四个呢，中国古代不是都评选出了四大美女吗！”陈土插话。

      胡亮剑问：“什么四大美女？”

      杨海帆说：“这个典故，我知道，就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我记不全了。”

      “沉鱼就是西施，春秋战国时期出生于浙江诸暨苎萝村。据说她在浣溪里洗衣时，浮在水面的鱼因为迷醉这位美女忘记了游水，不小心就沉到水底去了。在国难当头之际，忍辱负重，以身许国，一直受到后人的怀念。”

       林志远说：“有些意思，黄莺适合沉鱼这个称呼。那落雁呢，是谁？”

      “落雁就是王昭君，原名王嫱，汉元帝宫女，画家毛延寿没有把王昭君的美貌画出来，汉元帝没有召见过她。她自愿到匈奴去和亲时，汉元帝才看到昭君又美丽又大方，汉元帝一气之下，把毛延寿杀了。据说王昭君在去匈奴的路上，一群大雁只顾欣赏美女而忘记了拍打翅膀，于是纷纷下坠——”

      左勋调侃：“色鬼，在哪里看到的野史哦。不过江欣竹适合落雁这个称呼。”

       “别打岔，继续吹。闭月有什么来历？”杨海帆很感兴趣。

      “闭月就是貂蝉，东汉末年司徒王允的歌女，国色天香。王允想除掉董卓但没有计策，非常苦恼，貂蝉于月下焚香祷告上天，愿为主人分忧，据说月亮承受不起美女的大礼，立刻收起了光华。王允设下连环计，先把貂蝉暗地里许给吕布，明里把貂蝉献给董卓。吕布董卓从此互相猜忌，王允便说服吕布，铲除了董卓。当然吕布后来的下场也令人叹惜。”

      杨海帆说：“有趣。这闭月非林音莫属。那么羞花是哪个祸水呢？”

      “羞花就是杨玉环，最初为唐玄宗的第十八子寿王的王妃，唐玄宗见到杨玉环的姿色后，欲纳入宫中，着为女道士，号太真。后入宫得唐玄宗宠幸，封为贵妃，杨的父兄均因此权倾天下。据说杨玉环到某花圃去赏花，怒放的花朵居然羞于与杨玉环媲美，立刻凋谢了。后因安史之乱，唐玄宗逃离长安，途至马嵬坡，杨玉环被缢死。”

      胡亮剑说：“那喻秋就只有当羞花了哟。”

      左勋说：“好极了。这班级四大美女，说不定她们以后还真要倾城倾国呢。”

      林志远调侃：“倾城倾国，但愿不要把你几个的命都倾了。”

      其余几个美女，在陈土心里没有引起什么波动，但江欣竹属于特殊关注的对象。陈土买了一个自认为非常时髦的笔记本，在扉页上写了一句话：你的诗写得好。完全属于废话。

      陈土寻找机会与江欣竹接触，但机会难找。江欣竹的姐姐江欣叶是英语教师，住在教师宿舍楼。江欣竹的课余时间基本都在她姐姐那里。上课期间又人多眼杂，实现秘密行动，一个字：难。

      一天放学后，陈土看见江欣竹要回家了，就怀揣写了那句话的笔记本尾随着。江欣竹可不是一个人回家，同路的还有左勋、黄莺、林志远、胡亮剑等，他们回家的路居然相同，听林志远说他是江欣竹的邻居。

      陈土发觉左勋和江欣竹谈得投机，看见他们走得很近，心里不是滋味。笔记本像一只兔子，揣在怀里一直没有送出去。还好，陈土知道了江欣竹的家，就在离学校20分钟路程的河边上。

      一次班级晚会活动，陈土和江欣竹演绎了《追梦人》，罗大佑作词谱曲的。说到罗大佑，很多人说他是中国的音乐教父。而陈土似乎只在乎罗大佑组合的文字。伟大的词作，从来不是因为词句之功，而是文体创新，气韵独到，精神卓越。他的歌词有缠绵之极的意境，有深入骨髓的凄美，有无法解读却令人神魂俱惊的内涵。特别是《追梦人》，每次唱起和想起，在混沌的思维里，陈土就沉浸在那种刻画情感的修长曲折的文句氛围中。当然，这与陈土的私人情感有关。

      《追梦人》倾注了罗大佑对三毛的怀念之情。陈土觉得，女同学江欣竹，有三毛的影子，她是江三妹。对一切都充满激情，充满幻想，都在梦中。真的，那个女同学喜欢写诗，三毛写散文，而且她们在不断的追逐她们的梦。

      上中学时，陈土是副班长，而她在暗恋班长，没有把副班长的追求当真。后来班长因为特殊原因，没有继续读书了，但当了煤矿的副矿长，比陈土混的好得多。不知什么原因，江欣竹后来取消了对班长的暗恋。

       陈土在三江市师范学校收到江欣竹的一张明信片：躲得开的是身影，躲不开的是思念。那时，江欣竹在三江市读卫校。于是江欣竹和陈土又交往了三年。每逢假期，陈土和江欣竹也会回到乌金镇的大河边，谈些年轻人谈的梦想。

      毕业后，陈土分配到了乌金镇的基点学校教初中，江欣竹分配到了紫竹县医院。她逐渐疏远了他，说她喜欢军人。

      陈土知道和她有了距离，没有再去纠缠她，纠缠不是陈土的性格。但是陈土后来去当了两年兵，为了她的喜欢。但是陈土考军校没有考上，只有打道回乡，继续教书。当陈土回家时，听说江欣竹，居然去抢了她闺蜜的男友，并且不久结了婚。陈土便无语了。

      有次在县城相遇，江欣竹邀请陈土到她家作客，陈土当然乐意。在她的书桌上，陈土看见《培根论人生》，里面有她的白裙子照片，坐在草地上晒太阳的，中学毕业时照的。

       陈土走时偷走了《培根论人生》那本书，书里夹着她的照片。现在陈土的书橱内还放着那本书和她的照片。

事后，陈土后悔没有和江欣竹交流。有同学告诉陈土，江欣竹过得并不幸福，他的老公和原来的女友还在秘密来往。她的老公据说还患有随时会发作的一种怪病，不能要后代，那是一种遗传病。

       后来，在她的一些电话语气中，陈土听出了人生如梦的悔恨。当然不是因为陈土，而是因为她的梦想没有照进现实。记得有一部电影叫做《当梦想照进现实》。但是梦想与现实，还有很多桥梁纽带，很难实现对接。可是江欣竹不信邪，她毅然走了，从她的七楼飞到了一楼的水泥坝子里，实现了梦，当时在紫竹县引起了一点轰动。 陈土到她县城的家和她乌金镇的家，想寻找一些什么。然而再也没有她的影踪，除了一抔泥土。

      偶尔，陈土会翻看那本书那张明信片和那张照片。不知不觉地，就有意念要冒出来：不是你在梦中，就是我在梦中？！

雪江

居然没有人批判说{:soso_e110:}

大鹏

我总是在梦里呼喊她的名字，我的妻子听到后都假装没听见不来问我，宽容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