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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篇连载:《中国式盐商——自流井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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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15:5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4、陆知县被背案人胡弄公堂

    自被拿获的唯一水厘局案犯刘铁棒被王朗云、牟师爷设计“灭口”后,富顺知县陆玑正苦于没有活证,该案进展不顺而烦恼。如今听刑名李师爷说,役差又捕获了一参与砸打厘局的牟姓案犯,自然高兴。
    第二天,陆玑亲自升堂问案,提审牟兴于县衙公堂。
    县大老爷亲自审案,于县衙门来说,是个重大事情,当日,富顺县衙门主要办事机构,即所谓的“三班六房”的相关人员,都好一番忙碌。
    巍巍大堂之上,陆玑端坐于公案前,一帮典史、书办,以及衙门刑名、文案师爷等,恭站于两边伺候。再往下,是手持红黑两色“水火棍”,以及廷杖等刑具械具的两班皂役,雄纠纠,气昂昂,分立两侧,肃然怒目,既威严,又吓人。
    不过,这牟兴不比没经历过场面的刘铁棒,他已是“高手”,俗称的“官司油子”,是多次进出公堂的角色。对公堂上这番阵仗,似乎已是见怪不惊,脸面上并无多少惧色。被差人带上堂后,只见其按衙门规矩端跪在那里,只等大老爷发话。
    陆玑开审之前,先叫牟兴抬起头来,于他脸上身上,仔细审视一番。只见这个人犯,身体单薄,脸型瘦削,眼神及脸色都镇静平稳,亦无多少邪气凶气外露,不大像个行打抢之举的暴徒。陆玑看过一次,心内倒多少有点诧异。
    陆玑首先问过一番姓名、籍贯、年龄、住地等例行情况,牟兴也神色平静地一一如实回答。
    陆玑看牟兴面色和善,长相老实,不免动了点文人的侧隐之心,有些心怜之。自个儿暗想,只要这人如实招供,愿意改悔,不妨予以从轻放落。想到这里,陆玑就严肃而带点和善的语气说:
    “牟兴,我看你长相和善,不象那般十恶不赦,屡有恶行的暴徒。本官怜你年轻无知,偶误歧途,又似有悔改之意。只要你老实招供,说出此案的主谋和同党,本官将如实上奏朝廷,对你从轻发落。可好?”
    “多谢大老爷开恩。”牟兴当即叩头谢道。不过,脸上依然平静,没有多少惊喜。
    陆玑见状,以为牟兴性善,已经被自己的“政策攻心”起了作用,就转入正式堂审,开口发问道:
    “牟兴,你知罪否?”
    “回大老爷的话,”牟兴作恭顺状点头,“牟兴知罪。”
    “你既知罪,”陆玑一听牟兴认罪,自然高兴,当即乘胜追击,喝问说,“那赶快将砸打捣毁官府水厘局、票厘局的事实,从实招来!”
    牟兴依旧恭顺地点头称是。定了定神,他就按照事前牟师爷编造好的口供,从头到尾,细细当堂说了一遍。牟兴说:
    “小人从小家境不好,这几年一直在外打工谋生。来到富顺县城住了些时候。小人没有什么本事,在县城谋生不易,听人说自流井是繁华之地,打工容易些,两个多月前,就到了自流井。可是,自流井那块地方,井灶虽多,谋事用工机会也多,但各家井上灶上,所须是有技能本领的工匠,以及那些力气大的挑水客。小人身无技能本事,又身体单薄,也做不了卖力气的挑水匠。由此呆了两月,也没干上正经活路,不过给人跑跑腿,干点杂事,混口饭吃。”
    其实牟兴仅到自流井去过一、二次,并不熟悉。但他仍说得活灵活现,显示他当时曾在事发现场,目睹一切的样子。
    “厘局出事那日下午,小人正在自流井沙湾码头揽事做,突然听到岸上河坎处有人吵闹,围了一大堆人。小人赶过去看闹热,才知是沙湾河坎上,有户人家17岁的女儿,突然失踪,遍找不着。众人怀疑是水厘局的厘勇给拉去藏起来了。因为前两日,那女子在沙湾河边洗衣服,曾经被厘局的两个丁勇拦路调戏过。女人无缘失踪,众人就怀疑被拖进了水厘局,有人就说,干脆去水厘局要人。其中,那户人家着急大哭,有个黑大汉就说,水厘局若是不交人,大家就进去搜。”
    这时,陆玑打断牟兴,发问说:“牟兴,本官问你,这个黑大汉你认识不认识?”
    所谓“黑大汉”,这里自然暗指“刘铁棒”。这都是牟师爷编好教给他的假口供,造成牟兴见过“刘铁棒”其人,自然在现场的假象。其实牟兴哪里知道什么刘铁棒?哪里见过什么“黑大汉”?都是拿来胡弄问案人的鬼话。
    “回大老爷的话。这个黑大汉小人不认识。”牟兴恭顺回了陆玑的问话,继续照牟师爷教的口供胡编说:
    “只见这个黑大汉长得又高又大,面色很黑,手里拿根抬盐扁担,在那里大喊,‘水厘局不交人,大家就进去搜!'众人齐声说好,就一路拥着那女子家人去水厘局要人找人。那个黑大汉,拿起抬盐扁担,走在最头里。到了水厘局,守门的门丁,说没有这回事,不肯交人,也不放人进去查找。众人发起怒来,就说闯进去搜。这回,还是那个黑大汉带的头,强闯进了水厘局大门去搜查寻人。小人少见识,不懂王法,也跟着进去看闹热了。后来,众人没寻着那户人家的女儿,说是厘局有人把她拐到外地去了,就有人动手打东西、拆房子。”
    “牟兴,你打过水厘局的东西没有?”陆玑听到这里,已颇多不耐烦神色,口供与要求差距甚远,他惊堂木一拍,追问道:“赶快从实招来!”
    “回老爷的话,小人没有打东西,也没伤人,只是在旁边看。后来众人上房揭瓦,有人搬梯子时,他一个人搬不动,喊我搭手,小人才帮他搬了一次梯子。”
    “后来打票厘局的事,你参与没有?”陆玑继续审问。
    “回大老爷的话,后来众人去打东嶽庙票厘局,小人根本没有参与。”牟兴故作老实状,回答陆玑说。稍停,又说起东嶽庙票厘局的事。他说:
    “那是众人在沙湾水厘局没寻到人,有人就说,东嶽庙票厘局的人,与水厘局是一伙的,定是把人藏到票厘局去了。于是众人又往票厘局赶去,那个手执扁担的黑大汉也在。小人有点害怕,就没有去了。第二天,听说分县衙门在抓人,小人害怕受牵连,就跑回县城来了。”
    牟兴编得兴起,公堂之上,也不管主审的陆玑爱听不爱听,自个儿一味胡编下去:
    “没想,那天晚上同人喝酒,喝得高兴了,两人谈起自流井打厘局的事,小人酒后失言,说那天自己也在当场亲见。没料被衙门耳报听去,报了官,捕快就把小人抓起来了。”
    “牟兴,本官问你,你刚才这番供词,说的可是实话?”牟兴这番口供,与分县送上来的刘铁棒口供完全对不上号,陆玑自然大为不满,问话的的口气也严厉起来。
    “回大老爷的话,”牟兴做出一脸真诚老实相,“小人说的,句句是实话。”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5、顶案者“死猪不怕开水烫”
    这天的堂审,被牟兴胡扯了半天,东说西扯,弄了许多时辰,还没涉及本案要害。高座在堂上审案的知县陆玑,原先一眼相看之下,认为案犯牟兴长相老实,不像暴徒,也不像惯犯,本望很快审出个结果来。没料到堂下跪着规矩答话的这名案犯,却是无论如何审问,都审不到点子上,离结案要求相去甚远,面对如此结果,陆玑不免心里有点急了。个人思索一阵,就直接提及案子核心要害问题,对牟兴发问道:
    “牟兴,本官问你,这次打砸厘局,是受何人支使?”
    “回大老爷的话,整个事情,实在是没有人支使。据小人在现场亲眼所见,都是众人想帮那户人家寻女儿,自个闯进去的。”
    “胆大牟兴,你分明是在狡辩!本官已经有被捕暴徒的口供在这里。”陆玑终于忍耐不住,将面前惊堂木重重一拍,很是生气的样子。拍了一阵,陆玑又将案前刘铁棒在分县堂审中的口供案件材料抄件,朝跪在地上的牟兴扬了扬,指斥道:
    “据暴徒刘铁棒供述,打水厘局,是自流井的王四大人、颜老太爷喊去打的,你如何不从实招来!”
    “回大老爷的话,小人真的不知。”牟兴故作委屈状,连连否认,“小的对这些人,从不认识,如何能乱招?”
    “你既在自流井打工,如何会不知晓王四大人是何人?”陆玑高声追问道。
    “回大老爷的话,小人的确不知这王四大人为何人。小人在井上帮工时,听见多家井灶上都说有王四大人,不知大老爷所指是哪一位?”
    “你怎么不知晓是哪一位?”陆玑大为光火,就有意往王朗云身上引,追问牟兴说:“这王四大人,是否就是自流井‘王三畏堂'那位王四大人?”
    “回大老爷的话,小人不知晓是王三畏堂还是王四畏堂。”牟兴故意胡扯。
    “那颜老太爷呢,你认识不认识?”陆玑换个题目再追问。
    “回大老爷的话,小人也不认得什么颜老太爷。”
    “牟兴,本官再问你。”
    陆玑追不出个所以然,心里有些发火又发急,却又不想放弃已有线索。稍微停顿一下,他克制自己的焦燥心绪,乃耐着性子,对牟兴继续追问下去。
    “当日砸打厘局现场,据案犯刘铁棒口供说,有一位与你同姓的牟姓师爷,在那里带队指挥,现场指挥暴徒打砸。你认不认识此人?”
    “回大老爷的话,”这是要害问题,牟兴自然也是来个一问三不知,“小的不认识。”
    “你见没见过此人?”陆玑再问道。
    “回大老爷的话,小的从来没见过此人。”牟兴紧要处自是守口如瓶。
    “怎么会没有见过?”陆玑到此时已看出,牟兴其实不如看上去那么老实。
    他停下问话,以一种狐疑的眼光,重新仔细打量堂前这跪着的体形瘦弱的牟兴,心里好一番思量。堂审中,一遇关键地方,这疑犯就躲闪搪塞,似在有意扯谎说假,胡弄自己。
    陆玑心想,这等人真是不知好歹,给你一条“坦白从宽”的路,居然不愿意去走。这一想,不觉大为生气,口气严厉地对牟兴喝道:
    “刘铁棒供词里,已交代是牟姓师爷在那里带队指挥,你怎么会既不认识,也没见过?”
    “回大老爷的话,”牟兴连呼冤枉,“小人的确不认得,也未见过甚么牟师爷!”
    牟兴抱定“滚案”到底,任凭陆玑如何审法,也只照牟师爷事先教的口供对付,说得滴水不漏。他深知,既是已经得了牟师爷的银子,就必须如此行事。哪怕被刑杖击毙于公堂之上,也得死死背案。这是当时“滚案”流行的“潜规则”,牟兴必须遵守。
    陆玑问不出名堂,终于克制不住,当堂发起怒来,仍然例行的老方法,喝令衙役准备用刑。哪知,刑杖面前,牟兴并无半点惧色,口供如前,始终未有改口。
    陆玑问不出有用口供,心里又急又气,当然下令用刑。遂当堂丢下一根制签,令堂前差役将牟兴拖下去打20大板。众差役亦恼案犯顽固,自是拼力一阵好打。没料,如此打过,牟兴仍是不改口供。
    陆玑急了,喝令“大刑伺候”。“大刑”之一就是“上夹棍”。衙役又闻声上前,给牟兴上了“夹棍”。这顿“夹棍”之刑,确实非比寻常,当场将牟兴整得死去活来。
    岂料牟师爷已料到陆玑堂审不顺,会动严刑,因之早有准备。他事先打通关节,买通衙役,于上堂之前,私下给牟兴喝过特制的大补人参汤,以壮元气。
    那时药铺子卖的人参,没有假货,而且产地大多来自关外的满州一带,壮元补气效果极佳。对那些平日少吃人参汤的人来说,更是如此。牟兴本来就能抗刑,喝过人参汤后,浑身阳气更壮,自然更能忍受公堂上那一番板子夹棍之苦。几番回合下来,任凭如何动刑,其口供竟也是丝毫不改。
    陆玑无奈,顾及若将人犯刑毙于公堂,于其官声有碍,只能暂时停了堂审,喝令退堂,将人犯下狱关押了事。
    这边,早让牟师爷买通的狱卒,又网开一面,私下为牟兴以医药疗伤,以备再审。
    这些疗伤中草药验方,都是牟师爷专门登门找“郭太医”特意配制的,对刑伤外伤效果奇好。敷上去没多久,牟兴所受刑伤当即愈合,体中阳气也大升。再上公堂受点刑杖,亦能咬牙挺过。
    过些日子,陆玑果然再审。情形也一样。牟兴任凭公堂上如何用刑逼供,只咬紧牙关死背“滚案”。一时,弄得陆玑也束手无策。
    几番堂审不仅于案情侦破毫无帮助,反而与原来分县衙门报来的刘铁棒口供出入极大,甚至多有矛盾处,让人无从辩其真假。如此一来,水厘局一案终究被弄成悬案,整个案情毫无进展。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6、二莽娃开店当老板

    就在知县陆玑第三次开堂提审牟兴之后没几天,富顺县城东门口一条靠沱江边上的背街街口,开起了一家名家“福东来”的客店。
    此客店一楼一底,有大小客房10来间,设铺位数十张。店后有一块空地,临时用竹篱笆围起来,做了货栈和马房,供来往客商、脚夫和马帮,存放货物和栓马喂马。这种格局,在整个县城的大小客店里面,也算中等规模。不过,这客店的口岸却不甚好。处于背街,不是闹市街区,也非交通要道处。这种地段开客店,能否维持经营,能否赚钱,也颇令街坊邻居于心中打个问号。
    择日开业那天,这“福东来”客店,行事也比较低调。在大门处挂了块蓝底白字的店招,以及一对迎客的红灯笼之外,于门前放了几挂鞭炮,也没摆贺喜酒席,也没请城里有点身份的乡绅士子捧场,这客店也就迎客做生意了。
    店老板是个壮汉,看样子年仅20多岁,粗手大脚,说话莽声莽气,满口山区口音。举止有点江湖味儿,为人倒是热情爽快。不过,又不大像精明善贾的生意人。街坊地邻心里有点纳闷,这店家能把生意做好?
    然而,没几天,街坊邻居却注意到,连续几天,都有乘轿子,坐滑杆的客人在这“福东来”客店里进出。其衣着打扮、神态举止都象是有身有份的大户人家模样。有人又认出,其中那位身材不高,一只眼睛有点斜视“边花”的男子,就是从前在县城当“官司客”,如今已成了自流井“王三畏堂”首席师爷的“牟三哥”。而跟随牟师爷进出的跟班人等,都是王家的人。再后来,又有人看见县衙门大名鼎鼎的刑名师爷“李歪嘴”这类人物,亦在这客店里露过面。众人这才明白,这“福东来”客店及其那位年轻店老板,其背景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这位店老板不是别人,正是与牟德荣一起跑过滩的二莽娃。
    在自流井“缪沟井街”一家麻糖店里帮工的二莽娃,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这“福东来”客店的店老板?其实,这正是牟师爷与王朗云商议过,为水厘局案下步局面演进预先布下的一步棋局,走出的一步好棋。
    鉴于水厘局案,重头戏已移至富顺县衙,王家为之应对的主战场,自然也转至县衙门。人员往来,议计应对,打通关系,收集情报等等,牟师爷为首王家的人等,在县城停留耽过的时候也大增加。这番情形下,王家于县城没个落脚点,多有不便。
    况且,县衙李歪嘴那里带来的消息说,知县陆玑一面对堂审进展大感不满不快,一面又流露出一心要将此案弄出个水落石出的决心和意图。如此看,此案于县令陆玑那里,日后恐怕麻烦还多,须早作安排准备,多加防范应对才是。
    如此一想,牟师爷深感有必要在县城设一个“点”,如省城的“王氏会馆”一样,既方便王家人员来往,又可成为功能用途多样的“王家据点”,以随时应对水厘局一案的发展变故。
    牟师爷将想法与王朗云提起,王朗云稍作思忖,当即点头说好。主意既定,王朗云当即授权牟师爷全权筹划安排,马上实施。
    设一个什么样的“落脚点”?对外用一个什么样的合法身份予以掩护?牟师爷颇费一番踌躇。想去想来,最后定下了开一家客店的主意。好处是,开客店对外最容易遮人眼目。客店来往人员多,且身份各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可以出入住店,来往既频繁,又杂乱,世所常见。王家以此为掩护,作自身在县城的据点最为合适。
    客店开起,找谁来主持经营?牟师爷一下就想到了二莽娃。
    王家自己的人显然不宜公开露面当客店老板。二莽娃是外来人,县城各方人物对他不熟悉,不摸底,搞不清真正来路。二是二莽娃出身江湖,有与人打交道经验,当个只须迎来送往的挂名“店老板”也还能担当。三是二莽娃实在可靠,懂得江湖规矩,又讲义气,敢出头。这种事,让他出头也很合适。
    牟师爷将这番考虑告诉了王朗云,王朗云大致问了二莽娃的一些情况,沉思一阵,也是点头认可。不过,又特意交待一句,要提醒二莽娃,今后尽量收敛与江湖朋友的往来。
    牟师爷颇有把握地答道:“四爷放心。这些话四爷不说,小的也是要对二莽娃交代明白的。哪能还让他由着过去的野性子,随便打整?”
    那天晚上,牟师爷又将二莽娃相约到自流井河街那家小酒馆喝酒叙谈。酒品、菜品依旧是大碗红烧牛肉、大盘凉拌牛肉佐高梁酒。吃喝一阵,牟师爷才开口对二莽娃说:
    “二莽娃,牟三哥给你寻到了一个正经事情,不知你愿意于否?”
    二莽娃一听为他谋到了一个正经事情,自然高兴,连忙停下筷子,急慌慌问道:“到底是啥事?我干得了不了?”
    想想,又说:“三哥给我寻到的事儿,想来是我二莽娃干得下来的,是不是呀?不然会叫我空欢喜一场是不是?”
    “让你开店当老板。”牟师爷望着嘴巴张得老大的二莽娃,笑了笑又补充一句:“而且是有模有样的店老板,不是那种只是一个摊子的小生意。”
    “真的?”二莽娃抬眼打望牟师爷一阵,见其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
    不过,仍是不肯相信,说:“三哥你不是不知道,我二莽娃眼下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真正是穷光蛋一个,哪有银子去开店做老板?如此风光的出路,我二莽娃怕是下辈子投胎转世,择个富贵人家,才会有此番境况了。三哥你胡弄我吧?”
    “不胡弄你,三哥真是让你当老板。”牟师爷沉稳地呷了口酒,放下杯子望二莽娃说,“而且不要你花钱出资。”停了停,又补充一句,“也早知道你眼下没有银子可拿出来,这事不用你掏钱出资。三哥我自会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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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16:3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7、牟师爷对二莽娃“约法三章”
    看牟师爷说得这般肯定,二莽娃有点开始信了牟师爷不是在胡弄他,想了想,又说:
    “只是看是个什么店,不知我二莽娃有没有本领把这番生意做得下来?反正,你三哥也是知道,我二莽娃有何本事,吃得下几碗干饭。生意果真弄坏了,我二莽娃是没有银子来赔的。”
    “生意坏了也不须叫你来赔。”牟师爷心想,这二莽娃话倒说得实在。说到这里,干脆让他吃下定心丸,就说:
    “这店也不是什么难弄的生意,就是一家客店,也不是在这自流井,而是开在富顺县城里面。银子的事你不必管,店开起来,生意上的盈亏输赢,你也不必承当风险责任。你只须每日里把店守住,将来往住店客商的生意做下去就行了。你每月的工薪加吃喝,全由真正的东家负责。客店生意正弄好了,能够顺风顺水,有所赚头,年终分红也少不了你二莽娃有一份。一句话,你二莽娃当这老板是只赚不赔。”
    听过牟师爷这一番话,二莽娃倒是完全放下心来,心里寻思,有这等好事送上门来,也真正是运气。又深为感激牟师爷为他谋了个如此好差事,心想,到底是牟三哥才有此番心肠和能耐。
    正这样想着,又听牟师爷说:
    “二莽娃,我实话对你说,这家店,也不是我牟三哥出钱开办,而是我东家王四爷王四大人拿银子来开的。这事你知晓就行,不须在外间说起。还有,我得先给你提个醒,告诫几句。此店既是王家拿银子在开,有些事就得按王家规矩来办。不是你我可随意为之,这是其一。”
    牟师爷神色郑重地盯住二莽娃看了看,又继续说道:
    “还有,如今既然是正经做事,而且是有头有脸,风风光光做老板,不比过去在江湖上跑滩,可以随心所欲,由着自己性子任意行事。过去江湖上那些德性,尤其是那种信马由缰,毫无顾忌的野性脾气,得收敛着点儿。别给王四大人摆下什么祸事,弄得你我日后脸面都不好放。”
    二莽娃看牟师爷露出少有的严肃与郑重之色,心里也有点不安,连连点头应诺。却只听牟师爷又说道:
    “第三件,就是过去与江湖朋友的往来。三哥这里也得告诫你一句。也不是要你就此断绝与江湖朋友的来往,不过,毕竟眼下身份处境已是不同,往来还是谨慎些为好,少交道为好。从兄弟义气上,有些实在推不脱的交往,最好也先给牟三哥透个信,让三哥给你参谋参谋,掂量掂量好一些。你听清没有?”
    牟师爷这层意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实际上,这就是要二莽娃从此断绝与那些不三不四的“江湖朋友”的往来。实在推不脱,挡不住的,也告诉牟师爷一声,征得其同意方可。
    话说到这个份上,二莽娃就是心里不情愿,也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看二莽娃认可点头,牟师爷多少露出满意之色。端起桌上酒杯呷了一口酒,牟师爷又突然向莽娃开口说道:
    “二莽娃,我还要问你一件事。你回答之前,有一句话我先要给你交代清楚,这就是你必须如实回答。一是一,二是二,分得清楚,不许半点隐瞒说假。否则,你莽娃不仅坏了江湖规矩,我牟三哥也不再把你当好兄弟看待。我的意思你听明白没有?”
    二莽娃当然只能咬牙点头,说:“听明白了,三哥,你只管说。”
    “那好,我问你。”牟师爷目光锐利地盯着二莽娃,不让他眼神有一点回避之余地,“上次我同你谈起那个何老三,你是知道其现在在哪里的,也知晓他究竟在干些什么勾当。这个,你瞒不了牟三哥。我听人说,他已是在蔸子山落草为棒客,有没有这回事?”
    二莽娃在牟师爷的逼视下,几经犹豫,最后不得不说了真话,他瞧了瞧门外,小声说:
    “三哥,我实话告诉你,何老三不是在蔸子山落草为棒客,而是在贵州一带当了盐枭。”
    终于听二莽娃说了实话,牟师爷反倒放心下来。想了想,他依旧不露声色,却突然问了一句:“你到自流井来,是不是何老三的意思?”
    这次,二莽娃没出声,迟疑片刻,终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至此,牟师爷对此番前后因果,已是透亮,他没再深问下去,也无再深问的必要。毕竟,江湖上也有江湖上的规矩。两人默默吃喝一阵,牟师爷才说:
    “二莽娃,这里,当哥子有几句话要对你先说在明处。人各有志,不必勉强,你今后要做些什么,走哪样的路子,那是你二莽娃自己的事,我当哥子的决不强人之难。下来后,你自个有功夫好好思量。不过,眼下呢,让你到富顺县城,为王家开店当老板的事,话我既说过,也还是不变。这老板当一阵下来,你若是要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或是你二莽娃仍把这客店老板做下去,或是在王家另找事情干,都是由你自定。不过,这有一条,也是过去江湖道上必遵守的规矩,就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眼下既在为王家干事,就须忠于王家,此其一。此期间,若是有江湖朋友找你什么事,最好你先给我说一声。还有就是,那个何老三再来寻你,你对他带个话,说我要见他一次。这些你可是听明白了?”
    二莽娃想都没再想,就连连点头认可。
    几天后,由牟师爷带着王朗云拨出的二百两银子,带着二莽娃,在县城各处考察一番,选择店址。几经比较,最后,在东门口背街处买下那片房产,几经修整,改建成客店格局。又置些床铺被子器具。“福东来”客店就象模象样地开张营业。二莽娃果然做了店老板。手下带着几个店员杂工,招呼上门住店的旅客人等,接待住行茶饮等大小事宜,也还弄得有板有眼,井井有条。当然,更多心思,是听从牟师爷的安排指挥,应付水厘局案的各项事端。
    牟师爷另带一位王家的得力家人王祥,来到县城,就在这“福东来”落脚,住上一日两日,或是数天不等。如此,王家于县城有了个合法“据点”,大小事情,办起来也顺当多了。
    幸亏有牟师爷这番先见之明和预先安排,其后水厘局案子风云突变,王朗云被知县陆玑下狱,关押于县衙二监“卡房”时,这个“福东来”客店,就成了王家营救接应王朗云,并沟通狱里狱外,使王朗云仍得以在狱中遥控指挥一切的“大本营”。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16:4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全景式再现晚清到民国著名盐商家族的财富故事,用文字描绘当年自流井繁华独特之“清明上河图”。本土原创长篇小说:《中国式盐商——自流井往事》 作者: 危楼闲客
    第一部 王家大祠堂
    第十五章 省城周旋

    1、颜晓凡设计约请刘师爷

    自流井打水厘局事发前一晚,颜晓凡连夜出走,快轿动身赶往省城。也亏得他事先周密安排,内江、资州、资阳、简阳等几处,于通省城大道地方,果真各有数名精壮轿夫等候接轿。颜家轿子一到,等候多时的轿夫即接替原有轿夫,抬起轿子健步赶路。如此歇人不歇轿,自流井到成都六百来里石板大路,仅两个夜晚一个白天,于第三天一早抵达省城。
    颜晓凡有一个本家兄弟,在成都东大街开有一家米行,连生意带居家,宅地颇宽。颜晓凡来省城,多在这米行中落脚,各事方便。颜家也没有如王朗云一样,在省城另建公馆或落脚处。颜晓凡与王朗云稍有区别的是,经商就是经商,权力欲和政治野心不太强烈,所以觉得没有必要在省城也搞个“颜氏试馆”之类。
    在“大东门”米行安顿下来,因连夜赶路,人多疲倦,当日上午,就在米行后园子一处内宅上床稍睡,歇息了一两个时辰。起身后,吃了一碗带“粉子醪糟”的荷包蛋,又喝上两口盖碗茶,抽了一袋水烟,感觉精神大振。此时,已过了大半个上午,趁开午饭还有些时辰,颜晓凡稍作漱洗,换了件光鲜外衣,即备轿出门拜客。
    要走的第一站,即是盐道衙门。这是颜晓凡在来省城的一路上,都想好了的安排。不管在盐道衙门拜不拜见得了崔道台,以及其他盐道官员或师爷人等,反正他颜晓凡是当天在盐道衙门露过脸,现过身。这就够了。他要的就是让人知道自流井打水厘局事发时,他颜晓凡已经呆在省城这个效果。
    盐道衙门就在“盐道街”,离东大街不远,轿子没多少功夫就到了。颜晓凡多次来盐道衙门进出,与衙门的门房杂役等都混得极熟,都知道他是“自流井数一数二的大盐商”。况且,颜晓凡每次给出的“门包”银子,也是颇为大方耀眼。所以每次来,那些人都是笑脸相迎,口里左一个“颜老爷”,右一个“颜老爷”,叫得十分响亮。
    这日,颜晓凡在门上一打听,得知崔道台不在衙门。再问,平时相好的刘师爷却在,颜晓凡赏下“门包”,进了衙门,径直往刘师爷屋里走。
    刘师爷正埋头在书案前抄写什么公文,见是颜晓凡,停下笔起身让坐,又叫底下差役送茶上烟,一番招呼。
    刘师爷名仲甫,川北中江县人,秀才出身,写得一笔好字,文章功夫也不错。来省城做师爷已10余年,是个老幕僚,在盐道衙门也算说得起话那种。那年在一次饭局上与颜晓凡相识,颜晓凡听说刘师爷将去盐道衙门做师爷,不免多有巴结。下来,又送银子,又送字画碑帖,刘师爷也感叹这位自流井盐商的心意如此周到细密,日子久了,两人遂成了可以一谈的那种朋友。颜晓凡关于官家盐政盐务方面的许多消息,都是从刘师爷那里来的。这点,让王朗云也自叹不如。
    “晓翁,几时到的省城?”刘师爷招呼颜晓凡抽了一袋烟,才开口说。
    “已经来了好几天了,”颜晓凡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来省后,因一些杂事缠身,急待处理,所以刘兄这里,疏于拜望。今日稍得闲暇,特登门赔礼,还望刘兄鉴谅。”
    “晓翁你这是说哪里话,”刘师爷客气一番,又问道:“晓翁可在这省城,还是要呆些时候?”
    “也不一定,说不定过两天即返井,也说不定多呆一阵,”颜晓凡随口应道:“总是看族弟那边的事办得如何方可定。”
    自从自流井发生张局员“遭遇刺客”以及被迫弃职回省等事件后,省盐道衙门大小官员,对被撵回省城的张局员、戴师爷等,不免多有同情,而又对自流井盐商这些人,态度就有些微妙。尤其是对反水厘持强硬立场的王朗云、颜晓凡这两位盐商头面人物,衙门上下更是多有不满甚至激愤之情。刘师爷虽与颜晓凡一向交往甚好,但不能不受这种气氛影响,对颜晓凡这些人多少保持一点距离,以免遭到非议,甚至惹祸上身。
    刘师爷今天态度的这种微妙变化,颜晓凡明显感觉到了。他心里暗想,刘师爷倘如此,若是日后知道了水厘局被砸,衙门里外,还不知道该如何待见我等!不过,此刻是专为做说客来的,也不计较刘师爷态度的变化。好个颜晓凡,反是当没事人似的,一如既往亲热而带点讨好的姿态与刘师爷寒喧应酬着。
    两人说了一会闲话,颜晓凡试探着说:
    “这次来省城,穷忙了几天,未及和省城这些朋友多打照面。今日有闲,看日子又好,事先在九眼桥‘望江酒楼'订了桌酒席,相约几个朋友吃酒喝茶,说些闲话。小弟此刻来盐道衙门,这就是专来恭请刘兄,晚间拨冗赴席。不成敬意,还望刘兄赏光。”
    刘师爷望颜晓凡一眼,只是喝茶,一时没作声。沉吟一会,才说:“不知今晚的酒席,晓翁还请了哪些客人?”
    颜晓凡赶忙说:“都不是外人,有成都府的魏师爷,臬台衙门的赵师爷,华阳县衙的钱师爷,还有就是生意上的几个朋友,有两个还是刘兄会过面的,都是很豪爽很有趣的朋友。”
    颜晓凡说的几个人,刘仲甫都认识,而且都是省城幕僚中颇有些知名气的资深师爷,同刘仲甫也相处得来。见这些人已答应赴宴,刘师爷无话可说,心思有些活动起来。
    其实,他哪知道这是颜晓凡信口胡扯的。颜晓凡清早才抵达省城,而且第一个拜会的就是刘师爷,他哪来功夫去请动这些“重量级师爷”?说起来,这也是“颜诸葛”的聪明之处,或说是他惯用招数之一。他先是扯起这几位师爷的招牌面子,来招引胡弄刘师爷。等逛过刘仲甫答应下来,再用“盐道衙门刘师爷已答应赴席”这些话,反过来去招引其他那些师爷上钩。此法在“颜诸葛”那里屡试不爽,颇为有效。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16:5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2、刘师爷借故爽约
    果然,听说那几位师爷已答应赴席,刘师爷心里就有些松动,颜晓凡趁风扯蓬,说道:
    “晚间刘师爷一定光临为好。要说起来,酒菜还是那些酒菜,也没什么特别花样。只是荣县有个朋友来省,说是在乡下弄到了一部古书,不知是明版还是宋版,带上省城,来托人考究。这位朋友晚上也要来,我特意叫他把古书带上。早知道刘兄是对古书多有研究,正可顺带考据一番,让在座朋友长点见识,岂不两便?”
    刘师爷听说有“明版”,甚至是“宋版”古书,眼睛一亮,顿时兴趣大增,说:
    “难得晓翁如此心意。本来家乡来了两个朋友,省城几个中江同乡,晚上在青羊宫那家川菜馆子约了一个饭局,家乡人小聚一番。既然晓翁已与那位朋友相约要鉴古书,老夫只好也捧场开点眼界,恭敬不如从命,将那边同乡的饭局推掉,另约是了。”
    “如此安排,当然最好,这是刘兄给我面子。”颜晓凡笑容可鞠,赶紧拱手称谢,“小弟这里代荣县朋友,先谢了刘兄。想来,那书,一定是部好书,那位荣县朋友,其实也是极有趣的朋友,刘兄今晚一定会不虚此行。还盼兄早点光临最好。”
    所谓“荣县朋友”,所谓“明版宋版古书”,都是颜晓凡引诱刘师爷晚间赴宴的诱饵。刘仲甫喜好收藏各种版本古书,这在省城师爷圈子中都有名,只要一提到有古版旧书,刘仲甫立马会眼睛发亮,求之若渴。了解这点底细的人,若是要求刘师爷办什么事,送古版书比送银子更见效。
    颜晓凡与刘仲甫相交甚久,当然深知此公这点癖好。不过“古书”到是有一部,如今正放在东大街米行阁楼一个旧书箱里面。也不是什么绝版孤本,只不过是较早的一部明版词话,也有些价值。还是王朗云驻省师爷文子庶托人弄来的。也打算在合适时候赠于刘仲甫,让其为平息水厘局风波说点好话。不过,今晚颜晓凡倒不一定会拿出来,只是随口吊吊他赴宴的胃口而已。
    得到刘师爷肯定答复,颜晓凡躬身致谢,带着满意神色出了盐道衙门,起轿回东大街米行。
    匆匆吃过午饭,颜晓凡一面安排一名跟班去九眼桥“望江酒楼”,订下一桌上等酒席,自己又马不停蹄一家接一家地连走好几处地方。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请这些官府衙门师爷今晚间能赏光赴酒席。他心里想的是,只要这些人到时赴了酒席,他颜晓凡就有本事,会使着花样让这些师爷们,在关键时候为自流井盐商在水厘局事情上说些话,或者说为平息这场风波出点主意。
    不过,下午颜晓凡的一番奔走却不甚理想。相约的几个师爷,除华阳县衙的钱师爷外,其他成都知府衙门的魏师爷,臬台衙门的赵师爷这些人,都借故推掉了。让颜晓凡大有“吃碰”之感。
    然而,最大的“吃碰”,却还是在盐道的刘仲甫刘师爷那里。
    天色未晚,颜晓凡带手下两名跟班,早早就赶到了“望江酒楼”,安排一切。
    “望江酒楼”两楼一底,阁楼布局,古色古香,面锦江而立,风景绝佳,在省城地面上,也算是颇有点知名度的高档酒楼。出入者,多为官商人等,以及有点身份的文人士子。主厨是一位据说在京城王府人家做过厨子的名厨,招牌菜是一手漂亮的“京菜”,以及据说曾受苏州盐商追捧的“扬州菜”。王朗云、颜晓凡这些自流井盐商,在省城办事请客,若是要品尝外省风味,首选 就是这“望江酒楼”。
    这天的菜品酒品,也是颜晓凡亲自排点的,不算过份奢华,却显得高雅。酒席安排在三楼上的一个雅间,壁上多有名人字画,很适合今天客人中的师爷身份。
    然而,真正开席时,官府的师爷仅到了那位华阳县衙门的钱师爷——这位仅仅是颜晓凡请来席间活跃气氛作陪的,他所在的华阳县衙,同水厘局事儿一点不沾边。
    真正的主角,上午答应赴宴的盐道衙门资深师爷刘仲甫,都要开席了,却始终不见踪影。
    颜晓凡让跟班在楼下大门口张望迎客,他自己楼上楼下也跑了两三趟。酒楼方面也催促了几回,过问开席时间。直到冷盘已上桌,才见到平时跟随刘师爷身边跑上跑下的一个跟班,赶来酒楼找到颜晓凡说,盐道衙门有紧要公务,刘师爷 须留在衙门打理,今晚的酒宴来不了。失陪失陪。
    颜晓凡满脸失望,只得吩咐开席。自然,那晚上的酒席吃得相当无趣。在座几位客人,只剩下华阳县衙钱师爷有官府背景,其余是颜家那位开米行的族兄,以及纯粹生意方面的朋友。席间,颜晓凡还有钱师爷(他也明白自己不是主角)也竭力想活跃气氛,但效果似乎也不大好。几个人吃喝喧闹一阵,说了些省城新闻坊间闲话便散席分手。
    第二天,颜晓凡打听到,那晚上刘师爷之所以失约,是下午时分,自流井水厘局票厘局头天晚上接连被砸的消息,已被官府600里急报传到了省城。省督院及盐道衙门大为震惊。虽详细情况不明,但多数人猜测是自流井那些不法盐商所为。
    刘仲甫系资深师爷,他立马意识到,这事恐怕和王朗云、颜晓凡这些盐商有关。进而猜测,恐怕也和颜晓凡今晚的设宴有关。刘师爷老于世故,深知官场风险所在。所以,临动身赴宴的前一刻,他当即决定今晚“望江酒楼”那酒席,还是不去为好,临时派了身边的跟班带来口信。
    而且,从那天起,直到自流井水厘局一案最终尘埃落定,刘仲甫与王朗云、颜晓凡这些盐商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生怕惹火烧身。
    而颜晓凡在省城那些日子,可用“处处碰壁”来形容,不仅刘仲甫那里,就是臬台衙门的赵师爷,成都府的魏师爷,还有盐道衙门上下,对他均是若即若离,甚至冷脸相对。
    却说王家驻省师爷文子庶那里,是事发后第三天,才得到水厘局被打砸的正式消息。
    当日上午,文子庶在臬台衙门的一个可靠朋友,就派人过新南门“王氏试馆”,向文子庶传话。传话人对文子庶说,官府快报称,省上设在自流井的水厘局、票厘局,已于前晚被暴徒砸打,情形严重。省督院及臬台、盐道衙门等,又震惊又恼怒,已责令州县严查,望文师爷多加注意云云。文子庶对这件事,原本心中有数,未多感意外。
    下午,颜晓凡亦登门拜访,带来确切信息,以及王朗云的口信及一封亲拆密信。颜晓凡传的口信和亲笔密信,都只是同一个内容,即王、颜两家已决定对水厘局下手,让文子庶在省城多方活动关系,尽力打探与此相关的消息并设法缓解事态。
    文子庶当日与颜晓凡两人屏退左右,闭门密谈良久。颜晓久神情凝重,眉尖紧锁,语调沉缓地讲起昨日下午请客处处碰壁,以及盐道衙门刘师爷最终失信,没来赴宴的那番经过,还有今日上午在几个熟人朋友那里打探的一点情况。
    此时,文子庶从颜晓凡的神情及话语中,已明显感到他对前景的忧虑。而且好象他对能否最终将事情摆平,信心不足,总是想寄希望于文子庶这边,尽量多设点法子,多寻点官场关系应对眼下危局。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17:1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3、文子庶为王朗云处境担忧

    两人正说着,颜家一位跟班匆匆寻到这里来,神色甚为慌张。见到颜晓凡,又见有文子庶在场,吞吞吐吐欲说还休。颜晓凡说:“但说无妨,文师爷又不是外人。”
    那跟班这开口才说:“家里太老爷派家人颜亮骑快马往省城来,赶了一天一夜。刚刚赶到。正歇在东大街米行后院。说是永兴井掌柜颜五爷,昨天早晨被分县衙门刑名宋师爷带差役捉去了,正关分县牢里。”
    跟班急急喝了两口文师爷递过来的茶水,润润噪子又说:
    “还说,被官府捕获那名参与打砸水厘局票厘局的盐工,正是永兴井的白水客刘铁棒,被差役缴获的,还有一根写有永兴井字样的挑水扁担,也被带回衙门做了物证。还有,还有……”
    跟班怯怯看了颜晓凡一眼,支支吾吾不敢说下去。
    “哎呀,都火烧眉毛了,还有什么?你只管放胆说去。”颜晓凡不耐烦起来,瞪起眼睛喝道。
    “说是分县公堂上,刘铁棒吃不住动刑,已经招了。”跟班小心看着颜晓凡的脸色,说道:“刘铁棒胡说打水厘局票厘局,是王四大人、颜老太爷喊打的,还招供说是牟师爷带的队。这才有分县衙役到永兴井捕人的事。”
    停了停,跟班又说:“官府放出风来,说是已拿住证据,还要到我颜家和三畏堂王四大人那里抓人。太老爷怕果真有事,让颜家成年男子都躲去了乡下。又让颜亮带信给老爷,让老爷在省城留心点,提防被官府捕了去。”
    颜晓凡一听,这才知晓事态演变的详细情形与严重程度,立时脸色大变。尤其是听说官府可能会在省城捕人,他一向沉静稳重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安。他端起桌上的茶碗呷了两口茶,借此掩饰自己的紧张与不安心理,并思索对策。
    略作思考,颜晓凡放下茶碗,沉吟着对文子庶说:
    “事已至此,看来局面未明之前,尚不可轻易动作。”停了停,又说,“在下虽上了刘铁棒的口供,但没直接证据之前,尚不至于来省城捕人吧。倒是文师爷向家里传个话,提醒在自流井的朗翁,须防官府狗急跳墙,到宝善祠堂捉人。应多加提防为好。不行,不妨让朗翁也到省城呆一阵子,或是干脆外出避避风头?”
    说这番话,看来颜晓凡倒还惦着在自流井的王朗云之安危,怕其有什么闪失。说完这些话,颜晓凡对文子庶拱拱手,称还有些事,须回东大街米行去商议处置,即带着那报信的跟班匆匆离去。
    后来文子庶才听说,颜晓凡接连10多天,都未在省城熟悉的圈子里再露面,夜晚下榻处,也不是东大街“大东门”米行。看来,他还是提防着官府在省城捕人。
    颜晓凡走后,文子庶陷入思索,他估计王家也会有人赶来省城,通报及打探情况,所以暂时未有安排。晚饭后,天下起小雨,他破例没去书场听书,而是个人在室内围着一盆炭火品茶思索。
    果然,未及二更时分,王升在一名家丁护卫下,急慌慌抵达新南门外“王氏试馆”。两人各骑一匹快马,昨日上午从自流井出发,一天一夜多一点,便赶来省城。除半道在一处鸡毛小店打尖,稍歇息一个来时辰外,两人一路上几乎没合过眼。进门时,两个人均是外衣湿透,又冷又饿,又乏又困,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文子庶慌忙叫底下人打来一盆热水,让两人洗脸烫脚,再让厨子备下大碗滚热的红糖姜汤,叫两人喝下驱散风寒。厨房也很快送上热饭热菜,文子庶又于房中取出一瓶自己泡的桂元枸杞酒,给两人各倒上一大盅,喝酒暖身。
    酒饭过后,两人才恢复元气。文子庶让那家丁自个歇息,将王升叫至内室,两人关门密谈。王升这才从贴身衣袋中掏出王朗云的一封亲笔信,又将现时的事态发展和王朗云交代的口信说出一遍。这些情形,其实已和下午从颜家跟班那里听来的差不多。看过听过,文子庶未多说什么,亦让王升先去歇息,自己留在室内好一番思量。
    事态的发展及一系列变故,确乎已经超出了当初的预料,难怪一向沉得住气的颜晓凡,下午也会表露出某些惊慌不安。
    从本心来讲,文子庶是不太赞成王朗云采用“打局”这样激烈强硬的整法。他认为风险太大,其中,不可预计的因素甚多,最后结局难料。而且,凭直觉,文子庶感到王朗云此举受颜晓凡影响甚多。在他看来,王朗云一贯强势,甚至有被这位“颜诸葛”牵着鼻子走之嫌,忘记了自身在其中所承担的风险和即将为之所付出的代价。
    还有就是,颜晓凡在打局的前一晚上出走自流井,事先安排健步轿班在多处接轿,仅一天一夜就如愿赶到了省城。虽说动机主要是为在省城奔走周旋,但深层的考虑,这位“颜诸葛”还是想以此证明“打局”时,他不在自流井,事情似乎与他无关,洗脱自身干系。
    文子庶认为,这正是颜晓凡精明老道的地方。你颜晓凡事发时不在自流井,脱去了自身幕后策划指挥的嫌疑,可是谁又能脱去王朗云的嫌疑?如此一来,莫非“打局”事端,都是王朗云个人一手一脚在为之?最后的祸罪,也要王家独自承担?
    可能是因文子庶身在省城,多少有“局外”感觉,看得更明白一些,也思考得更深些。从某种角度来说,颜晓凡现人在省城,算是暂时脱离了险地。而王朗云却不一样,他不但置于风暴中心,又将在“打局”事端引发的风浪中首当其冲,且退无可退。
    思绪转到这里,文子庶不禁为现今仍呆在自流井坐镇应变的王朗云,深深担上一分忧虑。
    室外的雨越下越大,屋檐滴水已接连不断,淅淅沥沥,敲打着长着青苔的台阶。冷雨伴着深沉的夜色,更显出寒夜的孤寂和阴冷。远处,大慈寺苍凉沉重的钟声,穿过雨幕传来,倒又透出省城地处成都平原,又饱含历史文化底蕴所特有的辽远和深邃。
    冬夜的寒气,不断从薄薄的窗纸和门缝中往室内挤,文子庶将盆中的炭火拨得旺一点,拿过王朗云的亲笔信,细细再读了一遍,然后放入火盆中付之一炬。
    近来,出于谨慎,凡是与水厘局有关的来往书信,他都即看即毁。他想的是,不能为官府留下这种白纸黑字的证据把柄。
    看几页信笺在火盆中化为灰烬,文子庶思绪才转到眼下如何动用关系,应付王家面临的危局这方面来。文子庶虽不大赞成王朗云强打水厘局(尤其是不知什么原由,将票厘局一也一并打了,更是让他感到莫名其妙),但事已至此,他文子庶既然捧着东家的饭碗,也就得尽其所能为东家解急难,为东家承担责任。
    文子庶将放于火盆上温着的茶炊,往茶碗里续了些热茶,喝了两口,脑子里将需要出面去奔走活动的地方和人等,一一过滤排列了一遍,分了个轻重缓急与先后顺序。
    排在第一位的,自然是督院里的罗泽儒罗师爷。文子庶决定第二天首先设法约罗师爷一谈后,再作下步打算。
    说起这位已成至交的罗师爷,文子庶与其从初次相识,到成为这省城师爷幕僚圈子中不仅可以一谈,而且是相交至深的密友,其间还颇多故事和戏剧性。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17:3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4、省城书场说书人传奇

    省城成都“盐市口”,自清咸丰年间至民国,100多年来,都是商铺林立,人气极旺的闹市区。在“盐市口”街转角地方,更有一处热闹所在,那就是在省城内外赫赫有名的“锦江茶楼”。
    “锦江茶楼”,是省城的四大茶楼之一。此茶楼一楼一底,最早建于明嘉庆年间,清道光年间重建。其造型别致,厅堂阔大,古色古香中带点高雅气质,是省城有名古建筑。“锦江茶楼”在省城民众间之所以有名,不仅在于口岸极佳,环境高雅,茶品水品亦好,更在于茶楼内设的书场有名。
    当年省城有人气最旺的“四大书场”,分别是盐市口“锦江茶楼”,顺城街“安乐寺”茶园,纱帽街“芷泉居茶馆”,以及大慈寺旁边的“锦江书场”。而排名第一的,就要数这盐市口“锦江茶楼”。
    而“锦江茶楼”书场之所以能排名第一,又在于常在“锦江茶楼”挂牌说书的,是包括成都在内的整个川西平原“说书家”圈子中排名数一数二的“周天师”。
    周天师是本名,还是俗名,已不可考。成都毗邻的华阳人,说书世家出身。其父早年中过秀才,曾受聘私馆塾师,却喜爱说书。有年外出,偶然巧遇一淮阴说书家,颇为相投,并尽得其说书要窍。淮阴说书家,在中国当时说书界,极有名气。
    受其影响,其父返川后,开始说书生涯,竟一发而不可收,成当地有名说书家。
    周天师自幼聪明过人,口齿伶俐,受父亲影响,尤好历史典籍,闲章野史一类。长大后,子承父业,小小年纪,就随父登场说书。其对历朝历代典章制度,史料故事,下过一番功夫,对古时风土人情,民间习俗,亦颇为娴熟。随父登台说书后,更是刻苦用心,时时悉心揣摩其评书要领秘奥,颇有所悟。操练日久,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书的功夫和临场发挥,最后超过了父亲。“周天师”说书,在当时一时名声大噪。
    其父死后,周天师迁居成都,开始在省城各书场说书。初始,周天师在省城说书家中尚无多大名气。为招揽来生意,也为更多民众知晓自己,他曾一度在自己居所门口,悬挂一块绣有“评书周天师”五个大字的布帘招牌。没想,此举却差点为自己惹下大祸。
    旧时,省城地界上,一般市民大众,凡家有冠婚丧祭,做生宴客之类“红白喜事”,家境有限,请不起戏班子唱戏的人家,亦退而求其次,可延请说书人上门说书,以招待邻里宾客。说书家亦常于居所门前,高悬自身招牌,以备市民延请。这本是坊间常例,不足为奇。
    而周天师却为自己门前的那面招牌差点惹祸,却在于省城高官的误会。原来,周天师的寓所,在省督院附近。其时,刚好一位新来的省督,赴川到任不久。这位川督是旗人,对川省情形,也多有不熟,就时常于公务之余,带一两名随从微服私访,借以了解地方,考察民情。那日,省督偶过此背街,突见绣有“评书周天师”五个大字蓝底白字的布帘,在一宅院门前随风招展。
    省督抬眼望见这五个字,心中顿觉不快。立足细看,越看越觉恼怒。
    “评书周天师?何等人物敢如此狂妄!他敢评书?又自称‘天师'?真是妄人妄语。”省督站在那里,当场对左右发话道,“我中华之书,先古圣贤、诸子百家,包罗万象,浩如烟海,他能评得完?恐怕单是一部四库全书,他也是没读通哩,敢来号称‘天师评书'?简直岂有此理!”
    省督气冲冲回到督院,当即发话让两名戈什哈去将这个“妄人”,带到督府衙门来,要当面考核个究竟,再作处理。
    原来,这位满人省督,不知川人所称的“评书”,其实就是“说书”——讲故事而已。误以为所谓“评书”,是“评说天下之书”。自己又号称“天师”,所以生气。
    周天师正在院中喝茶闲坐,突然两位戈什哈闯门而入,不由分说将他带入省督衙门。他一时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不知所措之下,又不免有几分紧张。
    带至内院茶厅一间雅室,省督与周天师隔窗说话,简单问了几句,就喝令让周天师当场“评书”。省督想的是,先让你评书看看,若评不出个所以然,再以“妄言惑众”治罪不迟。
    雅室中央置有一木椅,周天师端坐椅上,心中颇感惑然。这是一不知省督为何要他“评书”,二是不知省督个人喜好偏爱,自己该如何开讲?正踌躇犹豫着,不知开讲什么为好。
    好在旁边一位师爷是川人,也知道这位不习川省习俗的总督,将“评书”的意思领会错了。可是师爷自己不敢出面说明纠正,怕担“犯上”之嫌。他看出周天师的紧张与犯难,就借送茶水之机,于其身边带点关切地小声说:
    “先生,不用急,慢慢儿讲。就给大帅讲你平时最拿手的那番评书来听。”
    经师爷这一提醒,周天师慢慢稳定了自己的情绪,略作思索,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气,清了清噪子,从容开讲。
    此时他心中想的是,从经验看,如今高官,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大都酷看爱听《三国演义》,于是就择了段“三国”中的“赤壁大战”前的“舌战群儒”一段,徐徐讲起。开讲中,他尽力刻画诸葛亮的超常本事和学问,在东吴群臣围攻下,如何“舌战群儒”。讲书时,周天师尤其注意渲染诸葛孔明的机智、计谋、果敢和辩才,以及东吴满朝谋士群儒,各不相同的众生相。讲得层次分明,头头是道,绘声绘色,生动形象。整个故事情节,既富于兵家计谋、官场斗智,又充满人生哲理和民间野趣,引人入胜。让人听起了开头,就舍不得离去,直到听到尘埃落定为止。
    隔窗听书的省督听过一阵,方才明白这“评书”,实则是京城一带亦有的“说书”,即通常所说的“讲历史故事”,而且渐渐听得有味有趣。听到最后,竟是听入了神,听入角色,兴味颇浓。
    周天师这天入省督院评书,不仅最终“免祸”,而且“因祸得福”,在省城声名大噪。原来,这位满人省督,从此迷上说书,而且非听周天师的说书不可。
    当然,以省督之尊,不可象一般民众,或是低级官员那样,到茶楼或书场听书。所以,每每公务之际,听书的瘾来了,就让人将周天师请来省督衙门内院,置上好茶好烟,将其迎至上座,为之说书。这个时候,包括总督身边的幕僚师爷,以及省督院的其他大小官员,甚至包括衙役杂役,亲兵等人众,也可在一边旁听。
    如此,周天师的说书,在省城官场内外,陡然名声响亮,也自然影响到成都地界内的茶楼和书场。各大书场亦竟相邀请周天师登台说书。周天师由此成了省城评书界的“头牌红人”。当然,周天师登台最多的地点,乃是地处闹市中心,又离省督院最近的盐市口“锦江茶楼”书场。
    周天师成了“锦江茶楼”挂头牌的说书家,虽茶楼的茶资比省城其他茶楼贵了一倍,但其仍座无虚席。许多时候,还要临时加座。听书者,除省城的乡绅富商、文人士子这些有点身份的人物外,还多有省城各衙门的中下级文武官员,以及幕府师爷之类官场人士。
    文子庶出身文士,却与草根出身的牟德荣一样,自小酷爱听书。来到省城以后,对省城书场不同于乡镇茶馆听书的格局和气场,以及说书家各自不同的风格气质,有了更多的了解,也不免让他大开眼界。他自然成了成都各大书场的常客,当然,来得最多的,也是这盐市口的“锦江茶楼”。而且,多是冲着周天师的名气而来的。
    也正是在这书场里,文子庶意外巧遇了曾在困顿中为之“仙人指路”,又让他在省城官场拓展人脉 关系大有助益的“恩人”罗泽儒。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17: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5、“书场风波”引出一次奇遇

    那天,吃过晚饭,文子庶照例早早打轿,从新南门赶往盐市口“锦江茶楼”。因为半个月前,周天师在这里挂牌开讲《水浒》。
    周天师开讲的《水浒》,与其他说书人讲的《水浒》又略有不同。最大区别在于,周天师不是将水浒梁山的故事从头至尾照本开讲,而是以单个的梁山好汉人物命运为主线,一切故事围绕这个人物展开,每个人物开讲十回。比如《武十回》专讲武松,《宋十回》讲宋江,《林十回》讲林冲,《鲁十回》讲鲁智深,《李十回》讲李逵等等。如此,人物命运沉浮起伏,悬念丛生,故事更曲折,更扣人心弦。加之,周天师在讲书时,根据自己掌握的历史知识,野史典故,风土人情之类,不断对原书故事进行再创作,又增加了许多生动有趣的细节和“噱头”,使之更精彩,更有听头。
    周天师说讲的《水浒》,还有一个显著特色,这就是他在说书过程中,不断在做“加减乘除”的加工,增删修改,补充调色,像旧戏的“折子戏”一样,在演出实践中,逐步升华,直至达到尽美尽善的地步。因之,同一个故事、同一个段子,听客今年已经听过了,明年再开讲,仍是照听不误。因为都想听听这位说书大师,今年讲的,与往年讲的有哪些不同。
    周天师《水浒》故事的《武十回》,在“锦江茶楼”一开讲,立时火爆万分。尽管周天师讲书时,茶钱又比平时贵了一倍,但“锦江茶楼”二楼那可容三四百人的书场里,每天晚上都是座无虚席。茶楼临时用长凳加了若干“散座”,亦是供不应求。稍来晚了的茶客,就寻不到座位,只能站听。站听者茶资减半。
    这就是文子庶每天晚饭后,须早早打轿赶到“锦江茶楼”的道理。他生怕来晚了,在书场找不到座位,只能当“站听族”,有失自己身份。
    还好,这天文子庶赶到茶楼时,二楼书场听客已经很多,但在茶博士安排下,还是在靠窗的角落处,寻到一坐处。而且是有茶桌,可以摆放茶碗和水烟袋的正式座位,不是长凳子临时加座。
    这天,周天师开讲了半个来月的《武十回》,已进入精彩情节,即“武松快活林醉打蒋门神”。
    其实,武松醉打蒋门神这一《武十回》中的核心回目,几天前已经讲到此处了。然而,让众听客感到不过瘾,又欲罢不能的是,几天前,周天师说书中,正讲到武松于“快活林”酒店门前的空地上,与蒋门神双方摆开架势,亮出招数开打。武松面对蒋门神,玩起了“醉拳”,使出了其“醉八仙”拳术中,那著名的险招——“何仙姑懒睡牙床”,骗过了使蛮力的蒋门神正举起拳头,望蒋门神身上要害处打去——众听客不免全神贯注,屏心静气,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漏过了一个字。都想静听下文——武松这一拳打出去,到底将蒋门神怎样了……
    可是,从那天晚上开始,周天师又一连讲了五六个晚上,武松那拳头,虽然已经举将起来,仍然没落在蒋门神身上——这关键致命的一拳,始终没有打出去。
    要说起来,这中间确实有着某些“名堂”,周天师迟迟不将武都头的拳头,落在蒋门神身上,是有原因的。那是茶馆老板出面,给他打了招呼的结果。
    旧时评书,向来有“热书”和“冷书”之分,这是评书家的行话。所谓“热书”,就是整个故事中最精彩,最扣人心,最受听众欢迎热捧的那些段落。“冷书”则反之。每每碰到“热书”处,说书人通常会将原本故事中的一个人物情节,甚至一个细节,离了故事主线,随意想象,尽情发挥,以延长说“热书”的时间。如此无形中增加了讲书的天数,于茶馆书场,于说书人都有好处。这本是说书界的“潜规则”。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太过份,听众也不反对,仍是听得津津有味,每天照听不误。
    这种手法,周天师未成名前,就曾经采用过。不过,如今已成了省城“书场红人”,倒没有必要用这类手法为自己赚出场费。反正省城各大书场,还排着队候着他登台哩,哪里值得再玩这类“小儿科”?这次开讲《武十回》,周天书重施故伎,讲到“热书”之“醉打蒋门神”段子处,让武松的拳头,讲了数天还落不到对方身上,实在是茶楼曹老板的私心所致。
    原来,周天师事先与“锦江茶楼”谈好签约的,是在此仅开讲《武十回》。这《武十回》讲过,周天师就将转战“安乐寺”茶园,开讲《宋十回》。曹老板见周天师开讲《武十回》半个月来,生意实在太好,这些天赚得盆满钵满,就想留住周天师多讲些时候,多赚点银子。但周天师已与下几家书场签约在先,不能更改毁约,才想出了施用“讲书注水”,这个“缓兵之计”。
    下来,他专门找到周天师,央求道:“醉打蒋门神以下段子,都是‘热书',先生可放慢些儿说,可不要一时三刻,就把那些热闹段子全说光了,万望周先生多照顾点儿茶楼生意。”
    曹老板平时待周天师不错,在圈子中人缘也好,周天师放不下情面,才有了武松那拳头打了好几天,却始终落不到蒋门神身上去那稀奇事。
    当然,周天师毕竟是高手,给故事段子“注水”,也“注”得合情合理。他新增添的“书外书”,既曲折多变,又妙趣横生,依然紧紧“吊”住了那些听众“书迷”的胃口,使之欲罢不能,仍旧天天来听。只等着候着,看看武松那拳头到底如何落下来。
    然而,偌大书场数百听众中,终于有一个人耐不住了。那天晚上,这位听客,就当场闹将起来,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那晚上,周天师端坐台上,依旧不快不慢,一言一板地朗声讲着,书场内鸦雀无声,几百人聚精会神正听着。突然,东边站听者中,有一人对着台上的周天师高叫起来:
    “请问先生,武松打蒋门神那拳头,到底还要好多天,方才落得下来?”
    这一叫,全场大惊,台上的周天师亦一楞,书场秩序就此被打乱。众人纷纷回头张望。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18:1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6、文子庶巧遇“恩人”罗师爷

    出声高叫者,是一个壮年汉子,有人认得,这是省城“将军衙门”的一个低级营官。姓宋,湖北人,前年才随军调防入川的,就驻在“将军衙门”。
    此营官是个“书迷”,尤爱听周天师讲书,所以自《武十回》开讲来,他每天必到,一场都不会放过。原本以为一部《武十回》,每天讲一回,或是二天讲一回,一二十天也就听完了。可是如今已是半月有余,听到“快活林醉打蒋门神”这段子,一连讲了五六天,那拳头始终不见落在蒋门神身上,心里就急了。他是武人,心里一急,顾不得许多,口中就叫了出来,乱了场子。
    宋营官的着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是低级营官,平时要负责“将军衙门”的轮流值守。为听周天师的《武十回》,他在值日期间,已数次偷出营门,私来“锦江茶楼”听书。听完又急急赶回衙门当班。好在“将军衙门”离“盐市口”不远,前几次没人发觉。
    然而,几天前,这位宋营官私出营门时,被查岗的上司发现并问责,吃了一顿军棍。如此,宋营官一心要想听完周天师《武十回》,仍是不思改悔,再次每日里私出营门,赶来“锦江茶楼”听书。
    没料,却遇巧了。碰到周天师按茶楼老板要求,对说书“注水”,让武松那拳头扬起了好几天,却迟迟不落下去。看这样子,宋营官自然急了。心想,照如此光景,单是听完武松打蒋门神一节,还不知会吃上司几番军棍责打。心里一急,就当场闹将起来。
    宋营官一吼叫,书场顿时就乱了。周天师从来没碰到过如此事情,一时不知所措,答不出个所以然,楞在那里。
    那营官见周天师没答话,更是生气,竟挤过来,似要对周天师动手。听客中,有人认得这汉子是“将军衙门”的营官,均不敢阻拦,书场秩序更乱。
    这时,只见靠前左侧一张茶桌上,站起来一位茶客,挤过去拦住那汉子,同时低声喝上一句:
    “宋营官,这是书场地方,休得胡来!”
    宋姓营官先是一楞,待看清对方是谁,顿时泄气几分,不敢再张狂。茶楼老板赶过来,将之拉在旁边茶桌上好劝好说安顿下来。
    众人看那茶客,衣着光鲜得休,儒雅举止中,又带点官家人物气派。在座中有认得的,轻声对人说道:
    “此是罗师爷,省督衙门里面的罗师爷,骆大帅面前都说得起话的。”
    这男子正是省督院里的罗泽儒罗师爷。既是省督院的师爷,与“将军衙门”常有交道,那宋营官自然认识。既有罗师爷出面招呼,他如何再敢动粗?一场风波自此平息下去。
    待书场重新安静下来,周天师继续开讲。不过,有了这起风波,周天师这天终于让武松那举起了多天的拳头,落在了蒋门神身上。这一拳,“醉八仙”中的险招,蒋门神自然吃不住被打倒在地。书场听客很觉过瘾,包括起先叫嚷那宋营官在内,皆大欢喜散场。
    坐在一角的文子庶没有介入这场风波。然而,他远远望去,却发觉出面平息这场风波那衣着举止不俗的男子,有些面熟,似在哪里见过。又听旁边有人认出,此人是督院里的罗师爷。文子庶心里一动,遂努力搜寻记忆。
    周天师继续开讲后,文子庶亦在边听边思索,听书没有先前专心了,却至散场前,终于想出了头绪。他认出这罗师爷,正是当年“川盐济楚”之初率盐船,打通长江水道,却受困于重庆朝天门码头。最后于“两路口”市摊上,曾经为他“仙人指路”,解了疑难的“大恩人”——那位自称“巴山铁嘴”的“算命先生”。
    这一发现,让文子庶又惊又喜。惊的是,没料几年后在成都碰见过去的“恩人”,能得以当面道谢。喜的是,这位曾经落魄跑滩的“算命先生”,如今竟成了省督衙门赫赫有名的师爷。这于如今文子庶来说,是何等重要而又现成的一处“关系”。
    好不容易等周天师说书散了场,文子庶趁罗师爷还没随人流下楼,分开众人,挤过去,当面望对方深深打了个躬,口里恭敬叫道:
    “恩人,多谢恩人!当年幸得恩人指点迷津,让在下受益匪浅。多年寻恩人不着,没想在书场碰见。这里,先望恩公受小可一拜!”
    罗师爷好生惊讶,不知哪里冒出来这样一个谢恩者。见文子庶服饰华贵,举止得体,象个既有修养又有身份的人,也不便多说什么,赶紧回了个礼,又有些不解地打量对方。
    茶楼曹老板见状,又感谢罗师爷刚才为茶楼书场解了围,慌忙引领两人到旁边一间雅室。又招呼茶倌重新端来两碗香茗,方才退出,让两人雅室叙谈。
    见没有了外人,文子庶再次施礼,才谈起当年重庆两路口算命摊上偶然相遇,承蒙其测字教诲开窃,解了疑难,得以下决心放盐船,下湖北销盐一事。
    听到这里,罗师爷才恍然大悟,又仔细打量文子庶一番,终于忆得当年情形,两人不禁抚掌大笑。
    两人对坐品茶,又重叙当年旧话,谈得很是投机。罗师爷这才知晓,文子庶是著名的自流井“王三畏堂”的师爷,又得知文子庶目前已派驻省城,长住新南门“王氏试馆”,心中更是高兴,连说今后与文兄打交道的时候还多,彼此又多了一个书友加文友。
    自此,文子庶在省城官场上简直可以谈得上如虎添翼。罗泽儒在省督院众多师爷中,处 于中上位置,且人缘极好。文子庶及王家关于省督的一些动向情报,都出自罗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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