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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23 19:2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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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四川成都
2、“马拉松式”谈判已接近终点
为庆贺此笔交易成功,陈兴甲事先在位于鹤鸣巷的“鹤鸣酒楼”,订了一桌丰盛筵席,款待各方。除买卖及中人之外,陈老板还特意邀请了井场上两位交情不错的本籍盐商,以及八店街上另两家盐号的“陕帮”老板席间作陪。
适才,楼下负责接待的管家已上楼来通报,说邀请的李姓以及吴姓两位盐商轿子,已经到了,正安排在客厅喝茶等候。又说,“鹤鸣酒楼”的大伙计也过来通报,说筵席酒菜全部备好,并请示具体开席时辰。
“陈癞子”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让管家闭嘴打住,说了声:“回话下去,让各位客人稍候。这里的事情快了。”管事知趣下楼而去。
待管家下楼的脚步声远了,陈兴甲才转脸三分带笑地向着王朗云问:“晓翁,你看这一万两千两银子,是全部开本号银票?还是一半银票,一半现银?”
王朗云明白陈兴甲的意思,这是老奸巨滑的“陈癞子”,在催他快点在买卖契约上签字画押,以便确定这笔于他大为有利的生意,尽早落笔成交。
这份由陈家帐房师爷拟就抄写的契约,正摆在他面前。作为买方的陈兴甲,以及中人赵老板,已分别签好了字,并用大姆指打了手印。现在,正等着作为卖主的他,最后在契约上签字、打手印,最后落板认可。
契约按清代的例行买卖格式,写得繁复琐杂,条款甚多。其实,全部的内容,简单概括起来,只有一句话,就是王朗云作主,将祖产扇子坝的土地及其土地面上的十数眼废盐井,一并转卖给陈兴甲,价银一万二千。
此前,王朗云一直盯住这份契约反复仔细审视,面色慎重而平静。其实,这种表面的平静,仍难掩饰他此时此刻复杂的,有些酸楚,有些伤痛之情,又有诸多不甘与无奈的内心矛盾。在进入这笔买卖谈判的实质性阶段以来,卖?还是不卖?这种矛盾心态,乃至内心的痛苦挣扎,一直在折磨并考验着他,让他难下最后决心。
今日的签字画押谈判之前,与“陈癞子”的谈判已先后进行了十来次。先先后后,拖了一年多时间,算得上一场“马拉松式”的谈判。之所以久久没谈成成交,表面上看,前数次谈判,都是王朗云在转让价格,及某些细节方面熬价,或节外生枝。实际上,这是表面现象,其实心绪是王朗云内心里,不想卖掉这份王家的核心祖产,由之在借故拖延,以等待某种转机。
王朗云朝思暮想,苦苦盼望的转机是什么?这就是他近年全力以赴,并耗费巨资开凿的“天一井”能凿穿见卤。
今天是“陈癞子”所定的最后期限日子。若今日王朗云再借故不签约成交,这笔交易就宣布告吹,此前一切协议也作废。如此,续凿“天一井”所急需的一万多两银子,王朗云一分也拿不到。
而王朗云又不能不要这眼看到手边的这一万几千两现银。为凿穿“天一井”,王朗云现在已经把家产淘空,山穷水尽。换句说,他家族里,该卖的卖了,能当的当了。手中缺钱,债台高筑。唯一出路,只有卖现在尚可值钱,有人愿意接手的扇子坝这个祖产地块。
王朗云如何要把自己整弄到如此狼狈,陷入此种境地?为何他明知自己是在冒险,或者说,明知自己是在赌博,可是还要去整弄,去冒险,去赌输赢,何耶?这是他的天性使然。
认真说来,王朗云是中国历史上堪称“壮举”的“四川大移民”的移民后裔,从血缘上说,他骨子里天生就有那种移民身上才会有的拓荒者的基因。这种“移民”身份的确认,和“移民”基因传承,也是以王朗云为代表的自流井盐商。毕生顽强进取,不屈不挠,甚至不择手段来开创人生事业,最后终于一手打 造出雄踞一方,连中央朝廷都不敢小视的庞大“盐商帝国”的原始动力。
王朗云祖先是明末清初,那次著名的“湖广填四川”大移民浪潮中,由湖北麻城迁入四川的移民。入川后,定居自流井,世代以凿(盐)井为业,初有所获,逐代积累渐成盐业世家。发家后,从祖父辈开始,花钱向朝廷捐资买官。王朗云祖父王玉川,捐得一个“候选州同”,算个“州官级”。其父单字王楷,捐得一个“候选布政司理同”的虚衔。
不过,到其父亲王楷那一代,王家由于经营不善,已家道中落。不用说再拿钱买官,连过日子也日渐捉襟见肘,困窘万分(王朗云捐官,是他重振家业后,自己花钱买的)。少年时代的王朗云,很过了一段难熬的贫苦日子,他没能读多少书,自小便被迫应对生活的艰辛和磨难,原因也在这里。
年长懂事后,王朗云眼看整个家族这种日渐衰败日子似无尽头,不甘心就此下去。多日苦思后,又经江湖高人点拔,决心改革谋变。
这个“变”,既是家族祖业产权关系的“变”,也是管理经营机制之“变”。这种变化和思路,以及随之而来的经商理念和经营运作手段,不用说100多年前之封建时代中国,就是说放在今天,也是很实用,很符合潮流,在某些方面,甚至有些“超前”。
王朗云这些改革思路和措施,概括起来,其核心要义,就两句话,叫做:“产权分立”、“招商引资”。
第一步,是分家立产。道光十八年(1838年),王朗云在家族中正式倡议,其兄弟三人,实行三房分产分居。并经兄弟三人商议后,随即实施。
第二步,将部分祖产“提留”出来作“公产”,这主要是高山井及扇子坝的土地及数十眼废井灶基,由他来经营管理,所得利益三房共享。他就此当了“王三畏堂”的“总理”。
在大规模引资开发扇子坝废井群之前,王朗云雇请井场行家,对其祖产中的十数眼废井的资源、状况、开凿前景等方方面面情况作过一番详细考察。又花钱请江湖上一位“预卜未来”的算命高手,作了一盘“卦卜”。
其时,世人相信“天相命定”之说。结果,井场专家及算命高人,都测算出来,两相比较,高山井的废井,比扇子坝废井群更有开凿价值,成功的可能性更高。尤其地处高山井那眼名为“天一井”的旧井,井场专家一致看好,认定其很可能是出产“黑卤”的“摇钱井”。
王朗云遂下定决心,倾资开凿“天一井”。然而,正是“天一井”的开发,让雄心勃勃,一心要重振祖业的王朗云,一度陷入绝境,并差点“翻船”变卖祖产,以挽救“破产”危机。
古代开凿盐井,受技术、资金等限制,虽说成功后获利颇大,但风险也大。当年盐商凿井,一如冒险者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探险求财,二如赌徒抱着银子上赌场,要么赢得盆满钵满,要么血本无归。都是冒险拼命的事。一拼资金实力,二拼胆识勇气,最后拼的是运气。
有些情况下,一口井,凿办数年,甚至数十年尚不能凿穿见卤。地处自流井沙湾上游,小地名叫“卷龙桥”之旁的“源渊井”,从清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开凿,直到咸丰四年(1854年)才凿成烧盐。前后一共凿井34年,是自流井古盐井中凿井时间最长的一口盐井。其间34年,不知耗资多少!
其他,除了上文提到过的李庵亭兄弟凿“挖耳井”,差点破产的典故外,又如自流井地区家喻户晓的“路边井”也是一例。
“路边井”,位于釜溪河西岸“运盐古道”一侧,至今遗迹尚存。此井凿于何年何月,是由哪一家盐商所凿,已不可考。但是其井耗费数十年时间,已钻井几百丈深,始终未见功效,最后功败弃井。凿井盐商“竹筛打水一场空”,家财败尽,且债台高筑,从此落拓,远走他乡,在当年东西井场,都是尽人皆知的故事。年深月久,水淹土埋,该井从此废弃,连井名亦未留下,此井位于“古盐道”路边,时人奉送一个“路边井”的名号,以记其事。
当年东西井场,因凿井不成功,万千家产付之东流,最后家破人亡的悲剧,也不在少数。正可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这也是当年盐商奋斗史的真实写照。
王朗云最早独资开发“天一井”,就是这种情况。从择吉日开工算起,此井整整打了五年,虽井深已掘至800米之巨,仍是一滴卤水也没见到。如此,他面临的处境就严酷异常。
王朗云欲转让“扇子坝”,正是为挽救其“破产”的厄运。他试图以“扇子坝”来拯救“天一井”。眼下转让谈判已近尾声,但从内心深处来讲,他并不甘心,所以一直多有犹豫,并多次借故推迟签字画押。
整整五年多,不说工具器械物资金钱等投入,单是每天人工费就开支不小。开凿三年后,事先准备的资金便耗光。东凑西借,典当金银首饰,用家中房屋地产抵押借高利贷等,筹措资金,又拖拖拉拉开凿了两年,那眼要命的“天一井”仍未凿穿见卤。
井口管事郭家良,几乎每天都守住王朗云要钱,否则无法开工。那时负责凿井的,都是些技术性很强的能工巧匠,不像挑水的“白水客”、“黄水客”,甚至不象普通烧盐工那样好对付打整,不怕找不到活干。一个东家那里拿不到工钱,他转身就走,投向第二个东家。说不定比前一个东家,工钱拿得更高。由之,这批凿井技工的工钱能不能及时发出,关系凿井的进度和成效。王朗云再没钱,也不能将凿井工匠的工钱拖欠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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