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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篇连载:《中国式盐商——自流井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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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49:4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3、“孙跛子”突然来访让陈兴甲大感意外

    陈兴甲心里正有了下一步再出狠招,紧逼王家中招入套的主意,却听“四娃子”猛然推门而进禀报说:“二爷,楼下孙先生求见,正在楼下。”
    “哪一个孙先生?”陈兴甲被打断了思路,瞪着“四娃子”不满地说。
    “就是人称的‘孙跛子’孙先生。”
    正说着,外面走道已响起“孙跛子”带点跛味的特殊的脚步声,以及那响亮而且那先入为主的连串“哈哈”声。
    “陈老板,恭喜发财哇!哈哈,恭喜发财!”
    还没等陈兴甲表示点什么,孙跛子已推门而入。
    “我孙跛子向来是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你欢迎不欢迎哇?”
    对孙跛子的来访,陈兴甲倒是出乎意料,真正是算“不速之客”。而且,都知道孙跛子同王朗云家背景很深,便多少知道来意。不过,鉴于孙跛子在井场的特殊地位,以及据说与官场的复杂背景,和他那些经常变幻莫测的点子计谋,他岂敢说不欢迎?
    陈兴甲尽管心里不愿意,也只好强作笑颜,连说:“稀客,稀客,孙先生说到哪里去了,平时请都请不到上门的稀客,怎会有欢迎不欢迎的道理!”
    说罢,又回头向外间的“四娃子”高喊:“四娃子,四娃子,还不快给孙老师敬烟献茶!”
    “四娃子”应声而入,忙着张罗茶碗烟袋。
    这边,孙跛子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陈兴甲对面那张通常为贵客准备的椅子上,大大方方翘起一只“二郎腿”。一面享用着“四娃子”的烟茶伺候,一面与陈兴甲说话。
    “陈老板,这一向生意可好?”孙跛子抽了两口烟才说。
    “马马虎虎,”陈兴不着边际地回答说,心里琢磨着孙跛子今天不请自来,是为何事。思忖片刻,就绕开话题,问道:“听说孙先生外出云游多时,不知几时返回的井上?”
    “刚回来几天。”孙跛子笑嘻嘻地望着他,神情有些难于捉摸。
    “这次外出云游时间不短,恐怕走了好些地方吧。”陈兴甲捉摸不透孙跛子那神色的含义,就故意问东问西,远离敏感话题,“有没有点有趣事儿?不妨讲点出来,让我这种少有出远门的土包子开开眼界。”
    孙跛子见陈兴甲不惜自称为“土包子”,不禁“扑哧”一笑,说:“陈老板走南闯北,大名鼎鼎,井场上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也自称为‘土包子’,倒是有趣。”
    笑罢,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打开盖子,将正泡出茶味的蒙顶香片,搅了几搅,很舒服地喝了两口,啧啧有声,说:
    “好茶,好茶,自古有说,‘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这蒙顶香片,味道口感,就是不一样。不过,蒙顶茶中极品,还是蒙顶毛峰。我看,天下所谓十大名茶,除了正宗的西湖龙井和黄山毛峰,真正能和蒙顶毛峰比试高低的,还是不多。”
    陈兴甲喝茶,仅是喝茶而已,对茶品茶质,以至更多的茶经茶道,全无心得体验,更谈不上一点研究功夫,这时只有洗耳恭听的份。
    “这次云游出川,乘的是江船,下渝江,出夔门。”孙跛子兴之所至,侃侃而谈,“想起王安石三难苏东坡的典故,就想真正取汲点三峡中段瞿塘峡的江水,携带回川,煮开来,泡正宗蒙山顶上之好茶,是个什么滋味。经三峡的时候,我还特地准备了个瓦罐,拿点散银给船老大,吩咐他一定给我取一罐扬子江三峡中,正宗瞿塘峡之江水,以便带回川来。”
    “结果水打上来没有?”陈兴甲也被激起了兴趣。
    “瞿塘水倒是打上来了。”孙跛子颇露遗憾之色地说,“用一个瓦罐子盛着,怕水外溢,又在罐口封了一圈胶泥,用一块红布封顶、套好,带来身边。可是,返川路上渝州住店时,却被小偷将瓦罐整个儿偷走。大概窃贼是见罐子封得太好,以为是好东西,就下手窃之。”
    陈兴甲不禁哈哈大笑,室内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
    然而两人说笑一阵,孙跛子突然转了话题,主动扯到当前西秦盐商与王朗云的争纷。
    “二爷,”孙跛子突然改口将陈兴甲称做“二爷”,这是他想表明此番谈话的严肃和郑重,不是平常的玩笑话和信口开河。孙跛子放下手中的茶碗,缓缓开口说道,“兄弟到自流井这些年,承蒙二爷看得起,把孙某人当朋友交往,在下于心很是感激。不过,作为朋友,如今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听到这里,陈兴甲知道孙跛子要说及正题了,也只好硬着头皮应付,嘴里却说:“孙先生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不可以说的?孙先生有话尽管说好了。”
    “既然如此,那我孙某就不妨直话直说了。”孙跛子接着陈兴甲的话头,说道,“古人有话,叫做给人方便,自己方便。二爷你想必明白这个道理。”
    孙跛子盯着陈兴甲的眼睛,索性将话挑明了说:
    “我这里说的别人,不是讲的其他人,而正是说的王朗云。”
    不等陈兴甲有什么反应,孙跛子乘兴气说下去。
    “当然,王朗云现今遇到了些麻烦。不过,不管这打厘局的事,与王、颜两家相不相干,我倒是在想,这反对官府于额定盐税之外征收水厘,在川商、陕商,都是有好处的事。朗翁遇事是爱出头。不过,这次他出头争的是,在井盐商大家的利益。站在盐商方面来说,反掉了水厘,不论川商、陕商,大家都能沾点光,多得几分利益。就算水厘局案与他有关,王朗云为众盐商争利,仗义出头,开罪于官府,作为身在井场的盐商,倒是应该为之奔走救援,设法援之,才是正理。”
    说到这里,孙跛子故意停顿一下,目光炯炯地逼视着脸色已相当难看的陈兴甲,似乎等陈兴甲把这些话咀嚼明白了,才又继续说道:
    “退一步讲,你没有工夫为他仗义出头,奔走救助,也该各守其成,何至于干些被外人认为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事,最终被井场人等笑话?二爷于此,实在该三思。”
    孙跛子一气说了这许多,陈兴甲此时已是脸色阴沉,坐立不安,恨不得当即将对方逐出门去,让自己脱离难堪。可是孙跛子不是那种可以随便打整的人,此番既已摆开了阵势,就一定要来个不达目的不罢休。
    “俗话说,唇亡齿寒,”孙跛子继续施展“说客”本领,对陈兴甲展开攻势,“不管川商、陕商,都是盐商。商人就要维护商人的利益,商人就要为商人说话。官府新开水厘,收走的是井上盐商的银子,侵害的是井上盐商的利益。如今的井场盐商,不管川帮、陕帮,正该齐心协力,应付眼下有关水厘一事造成的困局,着眼于让官府取消水厘才好。否则,这次官府收拾一个本籍川帮的王朗云,保不住下一回不找个籍口,收拾你西秦帮的陈二爷,或是刘子和刘三爷。二爷,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哇?”
    陈兴甲哪里招架得住孙跛子如此的攻势,手里捧着那只紫砂茶壶,偶尔端在嘴边喝上一口,一直沉默着,不出一声。
    看陈兴甲一直沉默不语,孙跛子最后施出了“杀手锏”,语中带警告意味地说:
    “二爷,你来自流井也不是一年两年,三畏堂王家的势力和背景,以及王朗云的能耐,你也应该多少知道一些。别看王朗云现在县衙卡房关着押着,王家似乎遇到了些麻烦。不过,世间事,吉凶难料得很。说不定哪一日,王朗云华服彩轿,冠盖如云,衣锦还家,你陈兴甲陈二爷有何颜面相见?到那时,岂不后悔莫及?况且,俗说说,你做初一,他做十五。到时,吃亏的是哪方,还未有定数,你又何必呢?”
    陈兴甲依旧捧着那只紫砂壶沉默不语,脸上神情冷峻漠然。不过,细心的孙跛子观察到,这些话对他似乎多少有些触动,就故意再对之透露说:
    “据我所知,眼下王家在省城,乃至在京师,都已有人在活动各方。在下看来,王家这件案子,不是州府县衙可以定夺的,自然也不会由知县陆大人说了算。所以,我可以跟你说,这中间变数很大。最后案子结局如何,鹿死谁手,也还是未可料知。这里民间有句俗语,叫做‘黄毛鸭子下水——不知深浅'。二爷你不是‘黄毛鸭子',你是绝顶一个聪明人,是知道深浅的,何苦在这种时候出头,来赶这趟浑水?“
    孙跛子这番义正辞严,又暗含威胁的话,直说得陈兴甲哑口无言。
    看陈兴甲沉着脸捧着紫砂茶壶默不作声,但脸上显露出思索之色,孙跛子觉得今天的目的已达到,两人再谈下去也无多的话,就起身告辞。陈兴甲亦不挽留,象征性起身送客。临出门,孙跛子放低声调,似是语重心长,对陈兴甲说:
    “二爷,我还是那句话,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我都是聪明人,有些事,还是多一番思量为好,少让自己卷入是非漩涡中。否则,进退失据,徒生烦恼,那又何必?”
    说罢,一跛一跛下楼而去,将一脸狐疑的陈兴甲丢在身后,个人呆呆地在那楼道上待了好一阵。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50:0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4、“炎帝会”盐工造事

    出了“裕昌美”,孙跛子在八店街口招呼了一乘小轿,经下桥过了釜溪河,径直去了“炎帝宫”。
    如果说,自流井水厘局一案,在此之前,还仅限于盐商和官府之间,两方力量在较量的话,接下来由于孙跛子的计谋和手段,挑动起以“炎帝会”为核心的井场盐工造事介入,就已然变成了盐商、官府、盐工等三方的较量。事情更加复杂化了。
    果然,没过两天,事情就接二连三地造了起来。
    先是“炎帝会”向自流井分县衙门和富顺县衙,分别呈递了一纸诉状,控告陈兴甲为首的陕商“八大号”,在上工时间、工钱、待遇等方面,破坏了原先的规矩,要求官府为众盐工做主伸张。
    之后,接来几天,不断有各个井灶盐工、水客,前往八店街上的陕商“八大号”,找当家掌柜“讲理”。尤其是陈兴甲的“裕昌美”,和刘生和的“广昌祥”两大盐号,每天前来“讲理”的人流不断,往往是这帮盐工前脚走了,另一帮盐工后脚即到,围在两家大盐号店堂及大门口,闹哄哄一片,声称要找大老板出来“当众讲理”。
    风潮初起时,陈兴甲并未多加注意和理睬。只是让手下人等按例行办法和规矩处置。陈家雇用的门卫、家丁及打手等,开始时,态度粗暴强硬,不仅毫不理睬,恶语相向,而且还多次出手打人抓人。
    前两三天,陈家那个外号叫“陈大棒槌”的护院家丁头目,带10来个凶悍家丁连抓带打,还弄伤了两个来“讲理”的盐工。
    但“炎帝会”盐工有备而来,并不退缩,反而来的人更多,有的人还带来了抬盐挑水扁担。几次差点闹成大的械斗,被赶来的分县衙门捕快制止,才未闹出大事端。
    后来,陈兴甲派出的耳目,多少探出了这次闹事的一些背景,陈兴甲等人才开始重视起来,不敢照往常那样简单对付。他喝令“陈大棒槌”及其手下,不准随便打人伤人,并派出柜台经理出面与盐工谈判。
    但连日来盐工越紧越多,气势很大。“八店街”一带,整天哄闹不止,虽没发生大的事端,但是生意却大受影响。更重要的是,这几家大盐号,在业内一向是属于“金字招牌”,远近闻名,如此一闹,在同业及市民心目中,其声誉将大受影响。
    陈兴甲和刘子和等商议之下,也想到了报官,让官府出面制止甚至弹压。有天,两人从后门跑出来,相约打轿来到分县衙门。
    接替胡绩良新任分县县丞的谭枚,听到陈、刘两位陕商上门,立即吩咐手下人将之迎至花厅叙座。让两位陕商没想到的是,叙茶后,不等两人诉苦,谭枚即开口说道:
    “两位来得正好,本官近日正接了一份控告你二位的讼状,正不知如何办理为宜。如今倒可细细商议一下处置办法,请二位稍候。”
    说罢,不待两人答话,回头吩咐衙门书办,取来几天前“炎帝会”上控陈兴甲、刘生和为首陕商“八大号”那份诉状,当场让书办读过一遍。
    此诉状,大多出于孙跛子的手笔,写得言辞尖刻辛辣,却又处处援引一些朝廷律例和圣人之言,让人一时无法批驳。其中,尽数陕商“八大号”开业以来盘剥欺压盐工,克扣工钱,压低待遇的种种恶行。诉状中,还举出不少有名有姓,有事实,有证据的事例。
    这份诉状一路读下来,真让在座的陈兴甲、刘子和两人一时出声不得。
    诉状读罢,谭枚沉吟片刻,望着一直不曾开口的陈兴甲、刘子和二人,缓缓说道:
    “本来,随同这份状子一起呈送上来的,还有‘炎帝宫'前两次与陕商‘八大号'诉案纠纷抄本。今天不多耽误两位商绅的时辰,就不读给二位听了。下来,我会让衙门文案各抄写一份,连同这份讼状一并抄送给两位过目。”
    陈兴甲、刘子和两人对望一眼,不知这位新任县丞肚子里卖些什么药。
    “本官新来乍到,对自流井地面情形不熟,种种地方人情故事,亦多有不知,还望地方晋绅贤达多方进言赐教。”喝下一口茶,谭县丞继续说,“在座两位,都是井场巨商,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对官府的一些事儿,也要多加体谅才好。”
    说到这里,谭县丞话锋一转,正言道:
    “可是,本官来自流井赴任后,这分县衙门,接到的第一份正式诉状,竟是指名控告两位的。还有,就是有多份本籍盐商,如王三畏堂控告陕商霸井毁约的备诉状。这些都让本官颇为费神,不知当下如何处置为好。”
    谭枚冷竣的目光,从陈兴甲、刘子和两人脸面上一一扫过,故作严肃状说:
    “要说按朝廷律例和官府规矩,叫分县衙门发传票,将两位传候到大堂上问案,不免扫了两位的颜面。不过,与王家等当地盐商的纠纷先不说,‘炎帝会'不比普通小民,也算是地方上颇有声势人众的盐工社团,又是如此兴师动众地具帖告状。本分县作为地方官,保境安民,维护地方稳定,也是职责所在,对如此诉状,自然也不能置之不理。况且,这份官司诉状,还另有一份一模一样的文本,已呈交了富顺县衙,知县陆大人已给本官发话,要求对这桩官司讼案妥善处理,以维护大局。今日正好两位光临此处,本官借此机会,想要向两位讨教拿主意,此案该如何应对为好,望两位不吝赐教。”
    谭枚话虽说得委婉漂亮,口口声声,又是“讨教”,又是不吝“赐教”,但骨子里意思很是清楚。这就是明白告诉陈、刘两人,分县衙门不会为两人撑腰说话。
    陈兴甲和刘生和两人本来是想上衙门诉苦讨救的,希望借助官府力量,将闹事盐工打压制下去,却没料反被谭枚当作官司案子的“事主”对待。两个人坐在那里,你望我,我望你,面面相觑,哪里会有什么主意好拿。说起来,两个人今日赶来分县衙门,真正有了几分“自投罗网”的味道,好不令人丧气。
    谭枚此番举措,自然有他一番心思。他新官上任,到自流井分县仅20来天,没想就遇到了这等麻烦事儿,所以处置起来特别慎重小心,生怕影响了眼前这个来之不易的官位。
    况且,这次谭丞来自流井赴任,是从省城而来,也多少知道省城官场地自流井水厘局一案的一些情况。他料定此案背景复杂,牵扯太多,方方面面于其中皆有利害关系。王朗云虽已下狱,但据谭枚在省城了解的情况看,离给他结案定罪,还为时尚早。各个衙门都有为他开脱说情的人。而且,据说,京师六部,也有王家的人在加紧活动。由此看,水厘局一案的变数还很大,他自己在涉案各方的对待处置上,难免不十二万分的小心。
    几天前,谭枚私下里,曾找身边师爷及分县衙门的一些吏员,打听王家与陈家等陕商纠纷,了解其中的是非曲直。这些师爷吏员,比如刑名宋师爷,大都是过去曾得过王家好处的人,自然是为王家说话的人多,为陕商说话的人少。都说陈兴甲等人是乘人之危,趁火打劫,欲乘王家当家人在狱之机,抢占王家井灶资产。
    近日,井场盐工纷纷上门找陈兴甲等陕商造事,以及接下来“炎帝会”状告陕商“八大号”的官司,谭枚猜想,这极可能是王家的人,在暗中的策划挑动,是在对陈兴甲等人实施报复。
    谭枚就此想道,如要将事态平息下去,须要压制一下先挑起乱局的陈兴甲等陕商。
    看两个人呆楞在那里闷不作声,谭枚知道两位陕商被自己那番动作给震慑住了,这才放缓脸色,语调也变得平和许多。
    “照本官的意思,两位富商,到底身份不同,将两位传到公堂上来过堂,有失两位身份面子。本官在想,不妨这样办理,传票暂不发。我这里就将案子先压一压,缓得些时日再说。你两位也好趁此机会,找人疏通疏通。‘炎帝会'那边,转圆转圆,最好能谈判息诉,彼此免了这场官司。如此,少了许多麻烦,岂不为好?”
    陈兴甲、刘子和两人,自然是唯唯诺诺,哪敢再说什么。谭枚见状,也就端茶送客。
    陈兴甲两人回到“八店街”,门前仍有前来“讲理”的一批盐工围着不散,陈兴甲是走后门,才得以回到“裕昌美”的。他这才想起那天孙跛子来这里给他先下的“言语”,并非仅仅是虚张声势。又想起分县衙门谭枚谈的那番“找人疏通”的话,此时深觉进退两难。
    他个人在屋子里捧着那把紫砂茶壶发了好一阵呆,直到“四娃子”上楼来,请示午饭是下楼到餐室里与大家一起吃,还是单独给他送上楼来?陈兴甲才懒懒回应了一声,说不想下楼,让厨子将饭菜送上楼来。
    “四娃子”应声而出,正要下楼,被陈兴甲喊了回来,吩咐道:
    “吃过饭,你带一乘轿子,上‘火神庙'茶园,去接孙先生过来。就说我已在‘鹤鸣楼'摆了桌酒席,请他赏光赴席。”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50:2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5、“炎帝会”与陕商“八大号”的恩恩怨怨

    要说起来,仅凭孙跛子一人之手,要挑起如此大的风浪,实在有相当的机缘巧合。这个机缘,就是“炎帝会”同陕商“八大号”的历史恩怨,和闹得风风雨雨的两场官司。
    “炎帝会”同陕商“八大号”的结怨,可谓由来已久。
    当时,自流井东西两厂,以王朗云为首的本地盐商还没完全崛起,各灶的灶主,多是以“八大号”为代表的陕商。“炎帝会”与陕商“八大号”的恩怨和官司,就此而起。
    第一场官司,是一场“小官司”,起因是盐工工钱中“掺毛钱”和“短数”之争。
    那是咸丰年间的事,其时,产盐受限制,各井灶开工不足。而各地来井场谋生的“打工者”却日渐增多。其中烧盐工匠,有工可做者,不到2000人之数,而无工可做急于寻找东家上工的“闲班”,却有4000多人。僧多粥少,盐工处于“竞争上岗”的不利局面。
    “裕昌美”是大盐号,拥有盐灶最多,是井场最大的“灶主”。陈兴甲刚刚从父亲陈少权手中接过家业,年少气盛。乘盐工谋事艰难,就想趁机压低盐工工钱。但公开减薪又不便,在手下黑心师爷建议下,每月发工钱时,采用掺假、短数等手法,变相克扣盐工工钱。
    “掺假”,就是在铜钱中掺混“鸡眼毛钱”。旧时,百姓普遍使用铜钱,又称“串子钱”,民间俗称“小钱”,其形外圆内方,每枚值一文,中间开一方口,便于买卖双方用绳子串成一串,系在腰间或斜挎肩上来往携带。陈兴甲接手不久,所属各盐灶,发放工钱时,有意在铜钱中掺“鸡眼毛钱”。这种“鸡眼毛钱”,属于地方私铸,中间所开方口小如鸡眼,故有此称。“鸡眼毛钱”成色不足,市面商家民众多不愿意接收使用,要接收,也得贬值方可。比如三枚当两枚,甚至两枚当一枚用。如此,盐工每月也就等于少得了工钱。
    “短数”,则是账房在发工钱时,故意少计数,属于时下说的“短斤少两”。那时盐工普遍无文化,有时甚至不识数,每月领工钱,一发几百枚,且每次领钱者众多,灶上帐房人员,在东家指使上,乘机“短数”,即少发。领钱盐工当时数之不及,等离开账房再细数,发现工钱有“短数”,去账房要求补齐时,账房师爷一概来个“离柜不认”。
    盐工就此吃了“哑巴亏”,欲诉无门。陈兴甲“裕昌美”底下所有灶号,实际变相压低了盐工的工钱。以后,“广昌祥”等陕商“八大号”,纷纷仿效,形成一种“潜规则”。
    众盐工开始除了抱怨几句,私下骂骂娘,却都怕弄不好饭碗不保,不敢有更多表示。
    有天,邓秀才到庙里来,在茶园喝茶,邻桌几个盐工议论此事,无意中听见了。邓秀才问明了详情,不禁拍案而起。
    他来到“炎帝宫”找到当事“总首”,声言由他出头,来为众盐工免费代打官司。“总首”当然高兴。又找会员商议,盐工求之不得,遂每人出资铜钱20文,作为官司费用。
    邓秀才拟好诉状,又广为收集“鸡眼毛钱”证据,找妥证人,择日以“炎帝会”名义,率“总首”、“襄首”及盐工代表数人,齐赴井神庙分县衙门击鼓告状。控告陈兴甲等陕商。
    公堂上,邓秀才侃侃而谈,据理力辩,加之准备充分,物证、人证齐全,陕商“八大号”明显落了下风,最后不得不认输。分县衙门当堂判定,今后发工钱,不得掺入“鸡眼毛钱”,亦不准“短数”。盐工若有发现,“毛钱照掉,少数照补”。
    唯一的一个对众盐工的约束性条件是,每位盐工在掉钱补钱时,必须对着神位牌子,或是对天发誓赌咒,没有胡弄扯谎。否则,“天打五雷轰”,如此等等。
    这场官司虽小,但结局是“炎帝会”盐工获胜。后来每月工钱中,“鸡眼毛钱”及“短数”现象大为减少。“炎帝会”及邓秀才声望大长。邓秀才也成了陕商心目里的“眼中钉”。
    第二场官司是几年之后。双方争斗范围影响及激烈程度,可谓空前,邓秀才为此还被陕商“八大号”陷害入狱,差点冤死省狱牢房。
    前次对“八大号”的官司打赢,长了“炎帝会”的志气。两年后,“炎帝宫”建成投入使用,有了基地,入会盐工增多,在邓秀才策动下,与陕商“八大号”开始了第二场较量。
    起先,邓秀才等并未诉及官府,而是以“炎帝会”两名“总首”出头,与“八大号”谈判,请求改善盐工相关待遇。双方先后几轮谈判,在工钱、伙食等问题上,分歧颇大。
    几番谈不拢,“八大号”方面,暗地里就作了准备,打算出“狠手”,将“炎帝会”的“军师”邓秀才搞掉。“炎帝会”这里,见谈判无果,也准备再打官司。陈兴甲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也老练多了。他先是在县衙门下功夫,打通关节,要求县衙及分县衙门,均不受理“炎帝会”诉状。然后再上省城,买通官府,打算只等官司一起,在省里将邓秀才“黑办”。
    果然,第二场官司开打,就直接打上了省城。省里臬台衙门发公文下来,传被告原告上省候审。邓秀才此时已是官司主角,临赴省前夕,“炎帝会”在庙里置办了一桌酒席,为其饯行。酒过三巡,邓秀才站起来,举起杯子谢了各位首人,慨言说:
    “承得各位看得起,接纳本秀才入会并参与大小会务。听说‘八大号'的人早放出话来,要把邓秀才拖死在成都。我邓某人为会上争官司输赢,在所不惜。此番上省,我别无牵挂。仅家中一女儿,快满16岁了。如果我此次拖死了,或遭遇不测,女儿由会上供到16岁,到时办一铺一盖,‘打发'了就是。”
    “打发”为川南俗语,女子出嫁之意。邓秀才这时已年过半百,身况亦差,这番话明是在交待后事。在坐者听来无不动容。
    官司在省臬台衙门开打,先后过了几堂。陈兴甲早在衙门买通了关节,故意欠拖不决,从年初打到年末,也未见个所以然。
    春节官府封印前,过最后一堂,亦是如此。眼看要拖到明年,邓秀才不耐,于堂上质问主审官,为何不决?不料此举正中陈兴甲与官府人员合谋的奸计,当即以邓秀才“咆哮公堂”为由,予以当堂押监入狱。臬司衙门随即“封印”闭衙。
    按各衙门“封印”的规矩,从腊月中旬封印,到正月十五“元宵节”过了开印,足有一个月时间。加上“开印”后,臬台衙台须待择日再过堂开审,邓秀才在牢中有两三个月时候好待。严冬季节,牢房阴冷潮湿,这个体质不好的老秀才,极可能染病毙倒狱中。
    这就是陈兴甲等“八大号”打的如意算盘。其上省城打官司的一行人欢欢喜喜返回自流井过年,留下邓秀才一个人在省狱牢里受罪。
    哪知邓秀才虽说是一介书生,却也非等闲之辈。下狱后,他知事情不妙,即苦思脱身之计。恰好狱卒之一,听口音像是威远人,与自流井近邻,其有一位亲戚也在自流井灶上当过盐工。邓与之交谈,一是诉自己是为“炎帝会”盐工争权益打官司落难,二是许以银子让其为之设法。最后邓秀才出20两银子,由狱卒另买通一个“背案人”,冒名顶替入狱。
    邓秀才出狱时,已是农历腊月二十九,离过年仅有一天。他在东门雇一乘快轿,往自流井回赶,当天到了简阳。轿夫晚上收轿不肯行夜路,邓秀才弃轿而走,个人通宵急走,天明到了资州。在资州再雇轿赶路,白天在轿上睡觉歇息,恢复体力,入夜收轿后,又徒步赶路。如此,终于在过年当日,“烧子时香”的时刻,赶回自流井家中。
    邓秀才当晚略睡片刻,第二天,大年初一早上,邓秀才收拾一番,换了件干净体面衣服,备了一份“平信”礼品,寻到座落在“牛氏巷”的陈家公馆,登门给陈兴甲“拜年”。
    陈兴甲一家人昨晚守岁,睡得迟,早上还未起床。突听门房通报“邓秀才携礼登门拜年”,大吃一惊。心想邓秀才正被关在省臬台衙门大狱,如何会跑回来给自己拜年,莫不是撞了鬼。不信,怕门房有误,又让管家去认人。管家回来亦说,是邓秀才本人无误。陈兴甲才赶忙吩咐将之迎在客室,自己匆匆起身收拾迎客。
    客厅里面,邓秀才衣着光鲜,谈笑风生,完全不象是吃官司下狱吃过苦头的人。陈兴甲面子上应付着,心里方明白“炎帝会”和眼下这个柔弱的邓秀才,暗地里的确有番本事,不好轻易打整。心中也多了分畏惧与收敛。
    自此,这场官司和解收场,“八大号”答应了些条件,“炎帝会”,也作点退让了事。
    官司虽和解,但邓秀才操劳奔波过度,身体大坏,不几月即染病而逝。其女儿邓芝兰,于农历十月间满16岁。会首等恐邓秀才此番凶多吉少,遵其赴省前留言,满16岁就选定人家将邓女于年前“打发”,并置了较丰厚嫁妆(不只一铺一盖)。
    邓秀才去世,让“炎帝会”少了“主心骨”,主事人及众盐工悲痛之余,皆迁怒于陕商“八大号”,彼此思怨更深。这次孙跛子出头挑动,很快就酿成了风浪,原因正在这里。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50:4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6、县丞谭枚的对策是中庸之道

    谭枚向陈兴甲、刘子和打过招呼之后,接连几天,“炎帝会”与陕商“八大号”的官司争斗事端,不仅未有平息的样子,反而愈演愈烈之势。不几日,竟有消息传来,说是“炎帝会”在暗中活动,已串联井场的“四帕会”参加进来,要在井场联合“歇工”。
    “歇工”,即是停工,按现在语言,就是“罢工”。倘若“四帕会”介入此次风潮,即意味着井场工人全部卷入,整个盐场就会全面瘫痪。
    且说这“四帕会”,是当年自流井盐场上第二大盐工社团,其势力声威仅次于“炎帝会”。“四帕会”成立时间比“炎帝会”稍晚,主要成员是盐场上除烧盐匠之外的挑水匠、吆牛匠、碓子匠、收卤匠等四大工种工匠。挑水匠,亦称“水客”,又有挑白水和挑卤水之分,专挑白水的称“白水客”,专挑卤水的称“黄水客”。参与打水厘局的刘铁棒,即是井场上一位“白水客”。吆牛匠,即在井场吸卤之大车上专打牛脚杆吆牛推车的吆牛工。井场在民国年间采用机器汲卤之前,均是牛车汲卤。碓子匠,即在井口坝负责打碓的碓工。收卤匠,系在输送卤水的枧上负责马车汲卤的卤工。
    这四样工种,技术含量低,工钱相对较少,且做工不固定,劳动强度又大,工人腰间经常使用一块大帕子不断擦汗。所以成立时,取名为“四帕会”。该会入会者人数也多,在发展一定时期后,亦仿“炎帝会”建“火神庙”之举,集资修了一座“四圣会庙”。
    谭枚接到分县衙门捕快“耳报”,说“炎帝会”将联合“四圣会”在井场灶场发起“总歇工”,个人思索良久。又陆续找来分县的典史、书办,以及刑名宋师爷等几个衙门的核心人物,商议对策。几个人都认为,“炎帝会”同“八大号”的争斗,背景复杂。不过,眼下诉案及风潮再起的根子,恐怕还在王朗云与陕商领袖陈兴甲的霸井占灶的争纷上。
    谭枚听后,挥手让一干手下人退去,个人在衙门花厅陷入沉思。
    谭枚,贵州习水人,年近50,身材瘦高瘦高,样子很是精明,一看就是个“老州县”。与前任县丞胡绩良和知县陆玑不同的是,他不是进士出身,仅是举子,功名方面就差了一截。混迹官场20多年,因“朝中无人”,官位上没有大的升迁长进,但在僧多粥少的晚清官场现实下,谭枚却是授实缺的时候多,候补待职的时候少。这点,也是他强于两榜进士出身的陆玑和胡绩良的地方。这次,他从川北一个小县的知县位子上卸职,在省城候补不到几个月,就到自流井这个富庶之地接任分县县丞,多少人眼红不已。
    谭枚既是“老州县”,为官本事上,自有他高人一等的地方。谭枚做官处事,讲究的是四平八稳,方方不得罪,很得儒家传统的中庸之道。
    自流井水厘局一案,在省城闹得动静很大,沸沸扬扬,说法很多。省署大院及省城各大衙门,对此案的态度也各不相同。这些,谭枚赴任前在省城呆的那些时候,都听到了不少。其中,谭枚感到最重要的是总督骆秉章对此案的态度颇值得玩味。
    任命下达后,他照例到总督衙门面见骆中丞叩谢,并请示聆听有无相关教诲指示。
    进得花厅,谭枚按州县见督抚“庭参”的礼节,恭恭敬敬递上“手本”,自报姓名,一跪三叩完毕,然后起身侍立一边,等候总督大人发话。待骆秉章指了指一侧的一张椅子,发话说,“谭县丞,请坐。”谭枚才敢半个屁股挨着椅子边沿,小心翼翼坐了下来。
    有手下人给谭枚送上来一碗盖碗茶,谭枚接过茶碗,手里捧着,却不敢喝。可手里老是捧着也不成体统,想了想,才起身放到两步远的茶几上,再回坐在椅子边上,两只手平放于膝盖处,卑谦十足地与眼前的总督大人答话。
    “谭县丞何日动身赴自流井?”骆秉章用威严老练的官场眼光,从上到下,打量了谭枚一番,才开口缓缓问道。
    “回中堂大人的话,卑职明日动身。”谭枚恭顺地回答说。
    骆秉章微微点了一下头,稍停片刻,才说:“自流井盐产丰厚,是川省重要富庶之地。自流井分县,管理井场事务,责任重大,你要多多用心才是。”
    “卑职感谢骆中堂栽培,”谭枚赶紧说,“卑职也深知此职责任重大,一定遵中堂教诲,尽力把事情办好。”
    骆秉章似又稍稍点了一下头,却没出声。谭枚一心想请示总督关于眼下省城内已闹得满城风雨的水厘局案的处置方略,骆秉章却闭口不提。中堂大人不说,下属自然不敢多问,这是官场规矩。不过,骆秉章又没有表示端茶送客的意思,谭枚端坐在那里,就心里猜想,这位中堂大人可能还有话要吩咐。果然,坐了片刻,骆中堂又依旧沉缓平和地说道:
    “自流井富商甚多,尤其是盐商,有富甲全川之说。与盐商的交道,要小心为是。”
    这番话,谭枚感觉骆中堂说得含意很深,但其要义何在?“要小心为是”,所言到底指的是什么?谭枚一时又辨不明白。想了想,只好笼统表态说:
    “大人所言极是,卑职赴自流井履职后,定当遵中堂教诲,小心处置才是。”
    骆秉章听罢,也不再说什么,随手端起茶几上的茶杯。立于厅前的戈什哈见状,当即高喊一声:“送客!”
    谭枚赶紧起身望骆秉章叩谢一番,退出了督衙。不过,一直到来自流井分县接任后,谭枚都在肚子里掂量分析。骆中堂接见他所说的,“与盐商的交道,要小心为是”,这句话到底意指的是什么?
    谭枚多日以来,将骆中堂那几句话,反复咀嚼品味。分析起来,,几种情形,除第一种,带有“别与盐商钱权勾结,同流合污”的警告性质外,其余,都是带有提醒告诫性质,多是善意的。再仔细思索,谭枚就渐渐悟出了骆中堂对自流井盐商地位的重视,以及对正审理中的水厘局一案态度似乎有些暧昧。
    这样一想过,谭枚赴任的方略也就清晰起来了。尽量维持地方安定,不出大的乱子,他这个官位子才坐得稳。官位子坐稳了,这些盐商个个都是百万富翁,何愁没银子可进?
    没料,到自流井没几天,就碰到一系列官司争纷,眼看要闹成乱子,谭枚有些急了。
    那次分县衙门谈过之后,过了几天,谭枚以商谈官司为由,派人将陈兴甲、刘子和两人再次请到分县衙门。
    两人在花厅坐定,稍似寒喧几句,谭枚即单刀直入,催问道:
    “‘炎帝会'状告‘八大号'事,上次本官让两位思虑处置办法,不知思虑得什么样了?又如何应对处理?”
    陈兴甲与刘生和对望一眼,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原来,那天宴请孙跛子之举,并未取得预想的效果。席间,孙跛子一反那天为王朗云当说客的姿态,喝酒吃菜,笑谈自如,可是就不肯接陈兴甲的招。尤其无论如何不承认“炎帝会”与“八大号”的争纷,他自己曾参与过问。只要提起正事,孙跛子就一问三不知,或是借故说笑话,把话题绕开。
    原来,是孙跛子与牟师爷都认为,眼下火候还不到,不是与陈兴甲谈和的时候。可是,这些经过情形,眼下陈兴甲又如何敢向谭县丞讲起?故此左右为难,无法应对。
    见两人不能应答,谭枚也不客气,当即拿出地方官公事公办的样子,板起面孔说:
    “既然两位说不出好的应对之策,‘炎帝会'那边多方催促,县衙陆知县那里,近日也有公文过问。本官不如择日将传票发了,到时让两位来此公堂,说清是非曲直就好了。”
    陈兴甲、刘子和哪敢真让给传到公堂来受讯?两人顿时慌了,陈兴甲硬起头皮说:
    “大人息怒,不是我等不愿谋应对之策,实在是‘炎帝会'那边,眼下不肯和解,蓄意要将事情闹大。”
    陈兴甲只好谈了那天宴请孙跛子经过,以及几次派人与“炎帝会”商谈未果的情况。
    “谭大人,”刘子和也帮着陈兴甲诉苦,“不是我等不想协商和解,完全是炎帝会那些主事人,依仗背后有人出点子,策划挑动,所以不肯轻易和解,还望大人明察。”
    谭枚一听,更加相信了衙门师爷给他说的,眼下孙跛子是整个事件的关键人物,而孙跛子身后,则是王朗云若隐若现的身影。这一想,他就对陈兴甲、刘子和两人发话说:
    “本官听人说,那个孙先生,很有些来历,肚子里主意也多。眼下之局,本官的意思,还须多向孙先生讨教,帮忙出些主意才是我这里,传票发与不发,可以宽限几日。但井场形势,已有风潮将起的迹象。两位想必也是看到了。若处置不好,酿成大的乱子,省督朝廷追究下来,本官不说担待不起,于两位陕商,也是多有不便。”
    说完,端茶送客。陈兴甲两人出得衙门,至此已是无法可想,商议一阵,只好放心思再找孙跛子一谈。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51:0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7、“广昌祥”盐号首遭人命案
    陈兴甲从分县衙门回到“裕昌美”楼上,茶顾不上喝一口,烟顾不得抽一袋,立马安排手下人去请孙跛子,至“鹤鸣酒楼”吃饭,中饭、晚饭皆可。并发话说,如孙先生答应赴酒席,说定了时间,即安排自己平时出门那台四人大轿去接孙先生。
    哪知没多久,手下人回来回话,自流井找遍,也不见孙先生踪影。而且,一连三天都是如此,孙跛子似乎人间蒸发了,踪迹全无。有人说孙跛子大概又外出云游去了。
    陈兴甲好生疑惑,他猜孙跛子在故意躲他。因为照平时的习性,孙跛子外出云游三两个月不等,但返自流井后,总得呆一阵再外出。此次他才云游归来不到10天,怎么又走?
    陈兴甲猜孙跛子暂时消失,其间必有名堂。这一想,心中不免又多了一丝忧虑。
    陈兴甲的猜想其实不错。孙跛子的暂时失踪,确实有招数,而且这招数对准的正是他陈兴甲。
    孙跛子究竟去了哪?其实也没走远,就在富顺县城。是牟师爷安排轿子,将孙跛子接到富顺县城去的。落脚地,正在县城东门的那家“福东来”客店。
    就在陈兴甲派人四处寻找孙跛子不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时候,孙跛子正兴致勃勃地每天陪牟师爷品茶喝酒,谈天说地。有时,牟师爷兴致来了,让店老板二莽娃也来陪着喝酒闲吹。
    二莽娃与孙跛子从未见过面。不过,平时从牟师爷,以及王祥等人的摆谈中,早已对这位舍弃“庙堂之高”,宁肯追寻“江湖之远”的饱学之士敬仰得很。对他肚子里的奇招妙计,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孙跛子来富顺县城,落脚于“福东来”,二莽娃岂止待之若上宾,就是亲生父母,怕也没有那般恭顺与孝敬。每餐饮食酒饭,客房住宿的各种细节,二莽娃都是亲自安排,并随唤随到地伺候着。连牟师爷都在一边说风凉话:
    “莽娃,不用说别人,连你三哥我都没得过你如此伺候,还是孙先生福气好。”
    二莽娃憨憨一笑,并不多作解释。在他心目中,孙先生真正是“诸葛亮转世”,江湖上难得一遇的传奇性人物一个。自己能有机会得以同这种人相识相处,正是三生有幸,机会难得。
    孙跛子自己倒不以为意,他是见过世面的人。上至曾国藩、李鸿章等督抚大员,中兴名臣,下至三教九流,各种江湖人物,高低贵贱,形形色色,他不知打过多少交道。早是随遇而安,宠辱不惊。不过,如牟师爷一样,他也喜欢二莽娃的耿直坦荡,对人处事无城府的直爽性格。所以闲来无事,或是陪饭喝酒时,也给他讲点当年京城应试,或是在曾大帅帐下当幕僚时的几样轶闻轶事。经常听得个二莽娃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孙跛子平时长住自流井,富顺县城倒是少有来。两个人闲时无事,倘若天气又晴好,不是太冷,牟师爷就陪着孙跛子逛逛有名的“文庙”,或是到西湖边上走走,在“望湖楼”一侧的茶摊上喝茶叙谈。有时又让二莽娃陪着,到沱江边上看渔家下网打鱼,或是走街串巷淘古董旧书。更多的时候,是在客店楼上客室里对坐下来,品茶喝酒,随意闲聊海谈。那日子,真是自在得有趣。
    孙跛子这次富顺县城之行,是与牟师爷商议后,刻意安排的。目的在于对陕商陈兴甲、刘子和等再紧逼一手,迫其就范。离自流井之前,两人密议之下,做了一个新的“套子”伺候对方。一切安排妥当后,牟孙两人便有意避走,以便在事情发作时,自身隔岸观火,而对手连“解套人”也寻不到一个,只能暂尝苦果。
    果然,到孙跛子来县城的第五天,自流井就有王家的人赶来报信说,陕商刘子和“广昌祥”大门口发生了“人命案”。报信人说,今早清晨,某井灶一名盐工因事自缢在“广昌祥”的门楣上身也。地保及“炎帝会”均到分县衙门报了案。“广昌祥”柜台经理和一名当家丘二,已被分县衙门关押在案。
    听到这个消息,孙跛子与牟师爷相视一笑,并无多话。倒是一边的家人王祥恨恨说了句:“出人命案的,怎么不是裕昌美?陈癞子那家伙实在可恨,该让他吃一场人命官司才好!”
    二莽娃接过话头说:“陈癞子这种人,出10件人命官司都是活该!”
    牟师爷听后没作言语。孙跛子看看王祥,又看看二莽娃,停 了停,才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牟师爷打发了报信人一点茶水费,又让二莽娃安排酒饭,让报信家人吃过饭后,赶回自流井再探消息。
    原来,今天清早,位于“八店街”的“广昌祥”盐号还未开门,就有路人发现,盐号大门的横楣上,吊着一个人。赶过去一看,其手脚僵硬,已经死了多时。
    立时惊动了四邻街坊。叫来了地保,地保一看自己地段上出了人命案,脸色也白了。叫开了“广昌祥”的大门,过问情况,“广昌祥”的人才知道此番遭遇了祸事,一时惊得手足无措,乱作一团。
    地保一面张罗着保护现场,一面让人飞报分县衙门。请来仵作验尸。
    死者是个40来岁的男子,中等身材,亦不瘦弱,脸上带点病容。其一身粗布衣衫,亦有补丁,头上却有一块井灶工人常用的灰白色帕子。那番模样象个盐工。联想到这一阵常有盐工请愿闹事,有人就说:“怕是哪灶上的盐工。”
    旁边立即有人附和:“这一阵‘炎帝会'盐工找‘八大号'讲理,始终没讲出个名堂。怕是这人实在想不开了,才于门前上吊。”
    有人又说:“八大号的人是没个道理,现在人都死来摆起了,看拿啥子话来说!”
    正说着议着,分县衙门刑名宋师爷,带着仵作以及两个捕快来到现场。当即察勘现场与验尸。验尸结果,死者除颈上的绳子勒痕外,并无其他外伤。初步结论为自缢身亡。
    这时,老板刘子和也闻讯赶到了。赶紧将宋师爷和两个捕快请到“广昌祥”里面,又是敬烟又是献茶。
    宋师爷是牟师爷已经事先关照过的,如今自然冷起脸,拉起一副官腔说:
    “刘老板,大家都不是外人,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过,人命关天,这人命案子出在你广昌祥的大门口,咱们先还是公事公办,恐怕得麻烦你陪我们到分县衙门走一趟。”
    听说要带他去分县衙门,刘子和那张婆婆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那里,好半天回不过神。还是“广昌祥”的账房师爷会来事些,他起身望宋某陪笑道:
    “宋师爷,小的有几句话,到里间说去。”
    宋师爷会意,起身到了里间柜台。账房师爷从钱柜台里拿出十两银子,做成一个红包,送过去说:
    “宋师爷辛苦,这是刘老板的一点茶水费,不成敬意,还望宋师爷多多包涵。”
    宋某自然笑纳,两个捕快,也各有二两银子的“红包”。如此,宋师爷口气才稍有些和缓,不那么一味要公事公办。
    不过,人命案子仍须上衙门办理,左说右说,让“广昌祥”的一个柜台经理和邱二,与捕快、地保一行去了分县衙门。
    此时,“炎帝会”那边,已经派有人过来认尸 ,并“认”出死者是会上盐工,曾经在“通海井”上干过的盐工黄某。而“通海井”,正是刘子和与“王三畏堂”合凿的盐井,如今正被刘子和一方毁约霸井。
    不到两个时辰,“炎帝会”就派人,将黄某的入会登记等相关材料送交分县衙门。并一纸讼状,正式将“广昌祥”告上了官府,说刘子和的“广昌祥”苛待盐工,逼死人命。
    下午,据说是黄某乡下的家人,也哭哭啼啼来分县衙门擂鼓喊冤,状告“广昌祥”逼死人命。求官府为民作主,伸张冤屈,惩办当事者。
    而且,这一伙男女老少,还披麻戴孝,于“广昌祥”门前燃起香烛纸钱,祭奠死者,并长跪在大门口哭嚎吵闹,引来市民围观议论。
    由此,自流井街市,整个都给闹腾惊动了:“广昌祥”出了“人命案”,“陕商刘子和逼死炎帝会盐工”,这等消息说法,一传十,十传百,没多时便传遍了釜溪河两岸之东西井场。赶来看闹热的,打探动静的,前来为“炎帝会”众盐工展劲助威的,各色人等,纷纷杂杂,来了一批又一批。
    总之,那两天,不止是“广昌祥”门口,就连整个陕商集聚的地盘“八店街”一带,整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不用说,“广昌祥”盐号,包括刘子和的的其他店铺,生意是没法做的了。
    到第二天,第三天,怕闹事者冲击捣乱,刘家的店铺盐号,通通关了门,并着人严加守卫,如临大敌。
    刘子和失了主意,私下与陈兴甲商议。两人都怀疑事发突然,祸事可能与孙跛子牟师爷这些人有关,与王家有关。可是,又拿不出证据。
    况且,整个自流井地界,依然遍寻孙跛子不着,一时无法“解套”。又不知事情会发展恶化到何种地步,两人(尤其是刘子和)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两人哪里会知道,百里之外的富顺县城,孙跛子和牟师爷两个人,一面悠闲地对坐喝酒品茶,正一面饶有兴味地注视着自流井这边事态的发展,思计着,如何给这场他俩一手策划导演的大戏来个“火上加油”。又该于何时上演第二幕,以彻底整痛陈兴甲等趁人之危,对王家生事的陕商。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51:1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设计胡弄一场“人命案”出来,给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的“炎帝会”与陕商“八大号”的官司风潮火上浇油,这正是孙跛子和牟师爷两人联手的得意之作。
    要说,让陈兴甲、刘子和等陕商吃一场“人命官司”这番灵感,不管于孙跛子,还是牟师爷那里,完全得之于偶然。
    那天从大安寨下山后,两人在“火神庙茶园”喝了一下午茶,对整治陈兴甲,为王家解难之事商议出个大致结果后,两人打轿去灯杆坝餐馆吃火锅羊肉汤佐酒。
    吃得兴致盎然时,牟师爷才发觉餐馆大堂食客中,似乎有一个熟人朋友,正不住拿眼睛抬眼望他。牟师爷仔细看了那人一眼,“哎呀”一声,起身离桌,赶忙过去招呼,并望那人敬酒一杯,口里说:
    “宋哥,也来吃羊肉汤哇。多日不见,宋哥是愈发有精神也有福气了。来,我这里先敬哥子一杯!”
    又招手叫来店老板,说是将这桌的酒饭钱,一起结帐由他买单。这之后,客人要添加的什么酒菜,也一并照付。
    那汉子大感过意不去,连忙道谢,却脸上也显出些得意神色。因为这当着在座客人和店家,牟师爷此举给了他足够的面子。
    此人正是“丐王”宋仁贵。中秋节水厘局开张那日,指挥手下“丐帮”捣乱搅局那番举动,宋仁贵干得出色,牟师爷和东家王朗云都十分满意。下来,双方约定的数额之外,王朗云另外多给了宋仁贵一份赏银,也令这位“丐王”对王家及牟师爷另眼相看之下,又多了几分好感。
    打水厘局事发后,忙于各方应对,牟师爷与之差不多就没打过照面,不想这日在羊肉馆子里碰到。
    宋仁贵当下也连忙回敬了牟师爷一杯酒,两人又说了些客气话,才各回原桌喝酒。
    不过,宋仁贵的出现,在回头继续与孙跛子喝酒时,让牟师爷突然心有所悟。牟师爷立马想到,上次水厘局开张那桩事,“丐王”的本事能耐已让人领教,眼下这番对付陕商的举动,是否也有用得着“丐帮”的地方?这一想,顿觉思路豁然开朗,其间大有可为,不觉端起筷子笑出声来。
    孙跛子不解,问牟师爷为何发笑,牟师爷放下手中的筷子,微微指了指那桌的宋仁贵说:
    “那个胖脸汉子,就是我给你说过的‘丐王'。此人虽说丐帮出身,也非等闲之辈,上次打闹水厘局那桩事,就是他做下的,颇弄得有几分精彩。刚才我在想,眼下同陕帮斗,说不定这丐王也有用得着的地方。所以发笑。”
    孙跛子一听,也连声说好,他思索了一阵,对牟师爷说道:
    “有丐帮出场,掺合其中,局面肯定会不一样。不过,此番借用丐帮,不仅是‘肇皮'了事,我看还可以往深处想去,给陕帮弄个更精彩的情形出来,那才真正是叫他吃不完,兜着走。”
    两人就着这个思路商议下去,边喝着酒吃着菜。把桌子上一锅羊肉羊杂碎打捞吃尽,一番如何借用“丐帮”掺和助阵的绝妙主意,到底让两人也给想出来了。
    牟师爷举眼望去,宋仁贵那桌子上,几个人喝酒划拳,兴致正高。牟师爷起身走过去,叫来店家又添了几样酒菜,把账一并结了。然后将宋仁贵唤到一边,说有点事须烦他帮个小忙。
    牟师爷望着宋仁贵说:“不知明日宋兄是否有空?有空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喝茶去,再作细谈。”
    宋仁贵当即说:“牟师爷,这是说哪里话?哥子有事,尽管吩咐小弟就是,有什么帮忙不帮忙的道理?用得着宋某的地方,赴汤蹈火,都不会推辞!”
    牟师爷说:“宋兄果然义气,哥子当初没看走眼,果真是个真情真义的兄弟。”
    两人说定,明日上午在“炎帝宫”茶园碰头茶叙。
    事情说妥,牟师爷就与孙跛子说,在自流井再呆一天,与“丐王”商议出个结果再返富顺县城。
    第二天,宋仁贵果然如约而至。牟师爷让孙跛子一起参与进来,又向“丐王”介绍了孙先生。宋仁贵连称“久仰大名”,对孙跛子自是客气恭敬得很。
    三个人那天在“炎帝宫”茶园商议了整整一天,各种细节都仔细议计过了。假冒“人命案”就是此番举动的核心。“尸源”及相关事宜,由“丐王”宋仁贵负责。
    那时,社会动荡,民生艰难,不说“丐帮”群体,就是普通民众,饥寒交迫走投无路处境下,饿毙冻死于荒野路边的事时有发生。就是富裕繁荣的自流井亦不例外。遇有路边倒毙者,路人报地保后,只要无外伤、毒杀痕迹,不是伤人谋命之类,便可由地保更夫作主,随便找人草草掩埋了事。这类埋尸行径,多是由当地“丐帮”负责。
    加之,“丐帮”群体巨大,天气渐寒,一些体弱多病,以及老迈者,过不了“三九”关。露宿桥洞街楼,往往头天晚上还在说笑。第二天早上,众人一觉醒来,发现其已倒毙在侧。这类“丐帮”的倒毙,甚至不用报告地保,由“丐帮”自行草草处理也不会有人追究。
    因此那时节,坊间所说的“诈尸案”,亦时有发生。关键是要做得巧妙,不露破绽。而不露破绽的关键,又是得有“丐帮”,尤其是“丐王”的参与。
    那日,三人议计完毕,牟师爷提议到“河街”一家牛肉馆子,吃特色菜品“掌盘牛肉”和“牛杂碎”下酒。又让店家煨了一砂罐“牛尾萝卜汤”,吃得孙跛子和宋仁贵都赞不绝口。
    三人分手后就分头行事。“丐王”负责寻找“尸源”,并弄妥死者住址、身份,以及安排到时“死者”家人的“披麻戴孝”,和现场“哭丧”人等。
    孙跛子则是负责接洽“炎帝会”当事人,办妥并备好其“会员”资格,以及相关登记资料等。
    牟师爷要办的事,是于“通海井”(以及陈兴甲占去的“金丰井”),找出此二人曾经在井上做盐工的证人、证据等。8、羊肉餐馆遇“丐王”巧获灵感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51:3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9、“裕昌美”盐号再吃人命官司
    牟师爷为将这些事情办妥,又在自流井多呆了一天,才赶往富顺县城。好在富顺县衙那边,这几天尚无大事。王朗云在狱中一切安好。县衙李歪嘴那里,也无什么消息传来。
    离自流井之前,牟师爷专门上了一趟大安寨,将他和孙跛子做套对陕商全面反击的计划,向二夫人及三老爷做了一番透露。
    能对咄咄逼人的陈兴甲施展全面反击,争取夺回王家被占的井灶,关键是让陕商不敢再轻举妄动,在危局中保住王家祖产,二夫人和三老爷都求之不得。尤其是二夫人,那日“托孤”以来,始终悬吊吊的心,现在听了牟师爷的那些话,终于有些感觉得踏实了。
    不过,她又担心“丐帮”行事不密,露出破绽,反被陈家和官府抓了证据,于王家来个“罪上加罪”。又担心陈兴甲等陕商不是三岁小儿,可以被轻易胡弄。
    当然,这些话,她都只是想在心里,不好当面对牟师爷和三哥讲出来,怕人家说她是“妇道人家见识”。
    想说的那些话,话到嘴边,说出来却是:
    “牟师爷,也万望师爷你再转告孙先生,一切须弄仔细些为是。尤其是‘丐王'那边,不要落下了什么把柄证据,叫官府抓了去,弄出点什么新纠葛来。这些尤其要紧。”
    牟师爷赶忙宽慰她说:“主母放心,这次,有孙先生在一边出主意拿捏分寸,决不会弄出什么事来,主母和三老爷就等着听好消息罢。”
    二夫人和三老爷都说:“这样当然最好。”
    二夫人想了想又说:“师爷去了县城,也可将事情设法带往县衙门卡房,告知夫君。”
    回了富顺县城,牟师爷亦当即通过狱卒,向狱中的王朗云暗通了消息。王朗云一听,竟是连声说:“妙计,妙计。”又立马传话出来说可行。
    待自流井边那各事暗中进行得差不多了。牟师爷才让王祥回了一趟自流井,安排轿子将孙跛子接来了富顺县城。果然,孙跛子来县城几天之后,自流井那边就起事了。
    听了王家报信人所讲的情形,孙跛子和牟师爷意味深长的相视一笑,心里想道,精彩的事儿还在后头哩。
    两人照旧在“福东来”店房楼上喝酒品茶,有时天南海北闲吹一气,有时又出门在县城里各处走走,在沱江边上看渔夫打网,看老翁垂钓,一副优哉游哉,野叟闲客的样子。
    听牟师爷提议,孙牟两个人,加上二莽娃和王祥,还先后到河街那家“吊脚楼”鱼餐馆,吃过一回拿手的“红烧瓦片鱼”和“沱江乌鱼汤”,孙跛子和二莽娃都连称口味不错,感觉颇佳。隔了一天,四个人又到上次招待过县衙“李歪嘴”的那家“杏花村酒楼”,领略一番“山笋烧鸡公”和“红烧狗肉”,以及店家特制的“桂元枸杞酒”的特殊滋味。
    到了第四天,王家报信的人又从自流井赶来县城。这次,连这报信的家人,都掩饰不住自己的幸灾乐祸之情,说:
    “前些天的广昌祥出祸事,没想到如今陈癞子的裕昌美又出人命案,真是老天爷有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与前几天,刘子和广昌祥遭遇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这天清早,“八店街”上尚未开门的“裕昌美”盐号大门处,发现了一具自缢者尸体。一样的盐工装束样子,一样的地保报案仵作验尸,分县衙门刑名宋师带捕快于盐号拘人。
    这次“裕昌美”被拘去的是陈兴甲的一名亲戚,盐号的柜台经理陈三,以及一个店员。不过,在现场,当着地保和围观的市民百姓,宋师爷代表县丞谭枚,对陈兴甲有点不客气地发了话:
    “陈老板,谭县丞谭大人说过了,八店街陕商八大号这里,几天来接连出现人命案。陈老板真该好生思量一番。照此下去,这市街治安如何维持?官府职责又何在?再如此下去,商家如何做买卖?民众又如何安居过日子?谭大人带口信说,三天之内,陈老板须到分县衙门,拿个话来说。”
    陈兴甲一脸惶恐,不敢分辩,只得唯唯称是。至此,他才明白那天孙跛子来访说的那番话,不是只来吓唬吓唬,或是说着玩儿的。不过,此时他已是一踌莫展。
    听王家送信人讲过这些,牟师爷和孙跛子对望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待报信人退下歇息,牟师爷才对孙跛子笑着说:
    “如此,孙先生怕是该打道回府了。”
    孙跛子也一笑,呷了口茶才说:“不忙,再逼他两天再说。我还想逛一次富顺文庙,吃一回城里红烧狗肉再走,日后怕是来县城的机会不多。”
    果然,第二天,牟师爷让二莽娃陪着孙跛子逛文庙,自己又专去那家“杏花村酒楼”安排酒菜。牟师爷知晓孙跛子有郑板桥的嗜好,喜吃狗肉,就特意让店家选了只不大不小,肉头合适的当地狗,打杀后烫皮褪毛,这次不红烧,而是用一口大砂锅清饨。两个时辰后,做成一大锅清饨狗肉汤。另外配了些荤素菜碟佐酒。
    那天中午和晚上,几个人都是在“杏花村酒楼”吃清饨狗肉,孙跛子连呼过瘾,说好多年没有如此吃过狗肉美餐了。
    孙跛子在富顺县城闲呆这几天,倒是与知县陆玑见过一面。那是有天,在二莽娃陪同下,孙跛子在城里街上闲走乱逛。正走在西街,突然前方街口锣声响起,随着传来的即是衙门差役的吆喝声,和市民行人以及沿街摊贩乱哄哄避让嘈杂声。
    抬眼看去,街上已经闪出来一片通道,在开道锣声引领下,四个杠举“回避”、“肃静”高脚牌的县差,左右两边开道。另有手持“水火棍”,凶相十足的衙差,在驱赶街两边避让不及的行人商贩。再之后,才是四人大轿抬着的知县陆玑,在一帮役差跟班的簇拥下,徐徐前行。
    二莽娃江湖出身,又犯过案,下过大狱,对官府人等有种本能的警觉和畏惧之心。听见开道的锣响,他早就退让到街边,缩在人群中。
    孙跛子是见过世面的人,连曾国藩、李鸿章这种大人物都交道过,乃至平起平坐,吃饭喝茶,对一个小小的县令,多少不大放在眼里。他仍不紧不慢,只是略为让道,差点被清道衙役的“水火棍”扫到身上。孙跛子倒是不以为意,不过,当陆玑在轿中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从他身边经过时,孙跛子鼻子不觉轻声哼了一声,脸上浮出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冷笑。心里想的是,你一个“七品芝麻官”,这番排场是否大了点?
    这次不经意的偶遇,自然更增强了孙跛子内心那早已滋生的,助王朗云同官府人等,尤其同这位知县大人认真较量一番的念头。
    如此,又过了一天,孙跛子才让牟师爷安排一乘轿子,个人晃晃悠悠地走了一天,夜宿沙坪镇。第二天中午,才缓悠缓悠地抵达自流井。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51: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全景式再现晚清到民国著名盐商家族的财富故事,用文字描绘当年自流井繁华独特之“清明上河图”。《中国式盐商——自流井往事》 作者: 危楼闲客
    第一部 王家大祠堂
    第二十章 “金田寺”遇奇
    1、“金田寺”是否是建文皇帝避难处?
    富顺县城出南门,行约50余里,有一风景绝佳处,青山横亘,绿树丛生,浩浩沱江穿流其中,形成“青山锁峡,碧水盈岸”的绝佳景致。又因其风水之故,有人于临江西岸之山巅处,建起一座古刹,命名“金田寺”。自此,这风光奇妙,得地利之便的“金田寺”,就成了富顺全县境内著名的风景名胜“八景”之一。
    清乾隆时代的大学者段玉裁任富顺知县时,亦曾慕名多次到“金田寺”出游,并对寺内楹联碑刻等多作考证。在其主编的乾隆版《富顺县志》中,对金田寺就多有记述。
    不过,象段玉裁这样的大学者、大名士,在为官公务之余,有如此闲情逸致,又不怕远涉劳累,肯多次光临离县城数十里的“金田寺”游览考察,多少还是有些让人费解。这不是一般以“文人学士寄情山水”之类可以解释得通的。据知情人透露,这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段知县,钟情“金田寺”是另有隐情。
    隐情何在?这就关系到从明朝到满清历代皇帝,两三百年来始终存于心内的一个“难解之谜”:即明代建文皇帝的最终下落。
    在段玉裁赴富顺就任之前,当地民间就有传说,即:建文皇帝曾经一度在“金田寺”当和尚,既修行,又避难。这个传说是否真实,从明至今,一直没人能说得清楚。
    建文皇帝就是明朝的第二代皇帝朱允炆(明惠帝),他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孙子,于1398年继承朱元璋帝位,做了明朝的第二个皇帝。由于年轻,缺乏政治经验,做了皇帝的第二年(1399)年,就采纳一些臣子的进言建议,开始了大规模的“削藩”。
    所谓“削藩”,就是削减甚至完全剥夺已分封各地的诸王的各项政治经济权力。要说起来,也算是明朝开国以来较大的一次政治制度改革。朱允炆上台不久即毅然削藩,而且势头猛烈。在已有各种既得利益的“藩王”看来,是“不怀好意”。自然激起藩王的反抗,其中反抗最烈的就是朱元璋的儿子,朱允炆的叔父,后来做了明成祖的朱棣。
    1399年,朱棣以“清君侧”为借口,起兵武力反抗中央朝廷。这场“叔侄之战”,也是堪称经典的“地方”与“中央”之战,整整打了三年。最后“地方”打赢了“中央”,不仅大获全胜,取而代之,而且,原来的“中央”就成了“伪中央”。1402年,朱棣挥师南下,最后攻克了明朝首都金陵(南京)。包围攻打皇宫之际,朱棣最关心的还不是传国玉玺,而是他那个小侄儿皇帝的死活。朱棣给包围将领兵士下的死命令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并悬以重赏。可最后的结果却偏偏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建文皇帝竟然在围得密不透风的层层包围圈中,且皇宫四周燃起大火之下,神秘失踪。
    后来,坊间传出的说法是,在朱棣叛兵攻下皇宫那最后关键一刻,建文皇帝在忠心耿耿的翰林院修编(相当于科学院院士)程济等先生舍命保护下,化装成和尚,从地道逃出皇宫,且顺利逃出了京城。后来建文皇帝一路南逃,辗转西南的滇、川等省避难。据说,建文帝曾至云南永嘉寺为僧,后漂流西南,作游方和尚,隐居各寺庙,历时四十载。而富顺县境内的这座“金田寺”,及富顺与泸县交界的“鱼龙寺”,建文皇帝曾经在其间隐居达三年之久。
    朱棣当了皇帝(明成祖),建文皇帝的生死,自然成了他心中的最大安全隐患。而且,那一向被称为“皇权象征”的传国玉玺,也同时神秘失踪,一直没有下落。朱棣对此大为不安。毕竟,这皇帝位子,他是从侄儿手里夺的。明成祖朱棣大费其神,曾派出各类人员(包括皇廷心腹太监和特务机构“锦衣卫”),四下寻找,刺探其下落,却始终不得其所。据说,著名的“三宝太监”郑和,率领数万人的浩大舰队(其时堪称世界第一)下南洋,跑了大半个地球,远达非洲。其航海目的,除通商、交往外,宫廷知情人士称,还有皇帝本人,亲自向郑和私下交办的一个秘密任务,即千方百计打探建文皇帝的下落。
    朱棣在世时,也听到过建文皇帝出逃后,削发为僧,躲到某个边远寺庙避难的传说。为此,明成祖朱棣亲自下了圣旨,令全国各寺庙对和尚僧人进行大清理、大登记,试图弄清每所寺庙、每个和尚的来源和身份。违令者将被严办。
    朱棣至死都未寻到建文帝的下落。据说,这得益于民间对建文帝的保护。
    朱棣死后,建文皇帝曾经隐居于“金田寺”的说法,似乎越传越广也越来越真。以至于到了明宪宗成化年间(1465—1487年),富顺当地重建“金田寺”时,该寺主持者及僧人,就公开塑了一座建文皇帝的像,置于寺内大殿。此时,离建文皇帝出亡失踪,也仅数十年而已。
    到了清朝康熙年间,富顺县及周边民间对建文皇帝的敬仰崇拜更进了一步。康熙七年(1668年),“金田寺”主持僧人水谷大师,特在寺内为建文皇帝修建了一座“佛阁”,专门用来祭祀建文帝。同时,还将据说是建文帝在金田寺作的四首诗,刻成诗匾,悬挂庙中。
    这四首诗,是否真是建文皇帝所作,尚可存疑待考。不过,段玉裁任富顺知县,主持编《富顺县志》,却是将其当作建文皇帝诗作,收入志书内。此外,段玉裁还在该志卷三《坛庙》部分,特收录当年挺身救建文逃出金陵重围,并跟随其流浪西南的翰林外编修程济的一首诗《和建文金田寺》。
    从程济这首题咏之作来看,建文皇帝曾隐居于金田寺的说法,似乎是真。总之,从建文帝1402年在金陵城破时神秘失踪不久后开始,数百年间,关于建文皇帝削发为僧流落西南,并曾隐居富顺“金田寺”的说法,就一直在民间流传。
    说来奇怪,中国民间,尤其文人知识分子里面,一直对建文皇帝这个“亡国之君”深抱同情而且颇有好感。大概是“落难皇帝”这种特殊身份,特别值得人同情罢。
    也就在王家在大安寨议事之后不久,牟师爷也来到了“金田寺”。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52:0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2、少年刘光第在街口向“牟伯伯”请安
    两天前,连日的阴雨终于止住了。这天,更是一早就阳光满地,落在人身上,竟如有春天般的融融暖意。这是一年冬日“三九”之前,难得的民间所称的“小阳春”。
    牟师爷书读得不多,也没有古之文人那种吟诗作赋,寄情山水那般闲情与心思,怎么也有点“追赶时髦”的样子,来游金田寺来了?说来纯属偶然。
    那日,赵化老家有乡邻带信来,说是乡下老娘这一阵身体不大好。牟师爷看城里王朗云这边一时无急事处理,就动了返赵化老家看看老娘的心思。牟师爷向来办事果断,说走就走,将县城诸事交付二莽娃与王祥,就个人动身。
    牟师爷老家所在赵化镇,就在青山峡之后,紧临沱江,离“金田寺”不远。从县城码头乘船,顺流而下,半日可到。牟师爷在老家只呆了三日。老娘年岁大了,平时身体还硬朗。牟师爷二哥牟德财仍在干他的木匠活,也生计不愁。不过镇上活不多,得出远门当“游方木匠”,一年在家时日也不多。好在牟师爷逢年过节,总会托人送点钱,送点衣物,或是带点乡下买不到的物品,如精致糕点、果脯之类老人喜欢的吃食,回家孝敬老母。所以老娘的日子倒是过得衣食无虞,在乡下也算是“富贵人家”了。
    牟师爷自做了自流井大富商王四大人家的首席师爷,在乡下人看来,就如做了大官一样的出息。如今“衣锦还乡”,邻里亲戚都纷纷上门巴结问候,摆宴请酒。这家没完,那家又请,有时实在盛情难却,一天要赴四、五家请酒。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不过是带了肉荤的家常菜而已,但那番热情和恭敬,却是让牟师爷受用感慨不已。
    这一轮吃请,就整整弄了两天。老娘的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吃了几副药也就好了。却是后面的请柬仍是不断。有人知道牟师爷能办事会办事,县里衙门吃得透,就有托办事的,托问案子的各色人等,七拐八弯,找上门来,且人数越传越多,地域越传越远。牟师爷一看再呆下去不是个法子,决计要走,就定了回县城的的行期。
    正说今日要走,却出了意外。原因是小时的一个毛根朋友找上门来,说好了这天同游“金田寺”。
    这毛根朋友姓程,名二顺,两家原是镇上的邻居,比牟师爷年长两岁。自小有主见,又敢出头,自然成了远近闻名的“军师”。长大后各奔西东,牟师爷到富顺县城逐渐长成“讼棍”,程二顺却顺沱江下泸州,当小店员干起,走经商之路,居然混出了名堂。现今已成泸州府内,一家小有名气的鞋帽店的老板。
    程二顺也是返家探亲,听得牟师爷也在赵化老家的消息,赶来会面。那时的情形,交通不便利,亦无电话邮政之类,两人各为其事,彼此会面难不说,连消息也少。多年不见,毛根朋友,加上两人20多年也算有点不同常人的处世经历,自然有许多龙门阵要摆。程二顺邀游“金田寺”这个情,牟师爷无论如何是要领了,就此推迟了一天行期。
    “金田寺”牟师还是小时候来过,没什么文化底蕴的他,至今也看不出这座庙宇,同其他庙宇有什么不寻常之处。至于建文皇帝隐居修行的传说和轶事,他自是也听到过一些,不过心里面不太感兴趣。他游“金田寺”,纯粹是托不过毛根朋友之约。
    其实,这赵化镇,当年还有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只不过,牟师爷偕同程二顺游“金田寺”时,此人还是个年仅4岁多的小儿而已。还没上学发蒙,身穿破旧衣服满街疯跑。
    此人住在赵化镇西街,旁边是间木匠铺,牟师爷的亲哥牟德财,就在这间木匠铺当过几年学徒。再远一点是间理发铺。稍年长一点,这人还在铺子里做过一年左右的剃头学徒。
    这间理发铺子年深久远,牟师爷兄弟二人和程二顺小时,都在那里理过发。
    这当过剃头学徒的是谁?就是以后名扬海内外的“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刘光第!
    却说牟师爷两人这天上“金田寺”,刚走出街口,正碰见这少儿刘光第。他见了,还恭恭顺顺地向两个长者道了个安,笑眯眯说:
    “牟伯伯、程伯伯好!你们是到金田寺看菩萨哇!”
    看其机灵活泼,又懂礼性,牟师爷身上掏出两文钱,递给他说:“拿去买麻糖吃。”
    少儿刘光第连连摆手,说:“不要,不要,阿妈说过,不能随便得人钱财的。”说罢,一溜烟跑了。
    牟师爷对程二顺称赞了一句:“小小年纪,还真懂事,长大了多读点书,肯定会有出息。”
    没想,还真让他说中了。但当年的牟师爷肯定不曾料到,当时这位家乡邻居小儿,后来,不仅是有出息,而且是大有出息,简直可以说,是誉满中华的一位英雄。
    不过,一直到35年以后,赵化镇当地百姓民众,才知道本地出了一位顶天立地的人物。
    光绪二十四年(1898),8月13日,刘光第与谭嗣同、杨锐、林旭、康广仁、杨深秀等“戊戌六君子”,因“变法失败”,被慈禧下令“斩立决”,未经审判,就血溅北京菜市口。行刑前,据当年目击者记述,刘光第“神气冲表,澹定如平日”。行刑后,“热血喷空丈余”、“身挺立不扑,观者惊叹,咸焚香罗拜,谓刘君不死矣”。时年,仅39岁。
    一个月后,在京川籍同乡好友,不顾清廷恐怖高压,挺身安排刘光第灵柩运川安葬。9月中旬,由刘夫人亲自扶灵,灵柩从北京出发,再从天津经海路至上海转江轮,溯扬子江而上。至汉口换一艘高桅双橹大木船,越三峡,进入四川。其时,两岸惊动,人们结队沿江追逐,川省各码头,皆设坛焚香望江遥祭。听说是“刘大人灵柩返乡”,数百名川江纤夫自愿结队,沿途助拉,滩滩接送,不取分文。
    灵柩船经泸州进入沱江,赵化镇全镇出迎。时年腊月初八日,午时,船抵赵化镇东沙湾码头。立倾,大炮九响,爆竹震天,家家哭嚎,人人带孝。
    已年过7旬,告老还乡多年的牟师爷,被众乡亲推举,率“父老队”开道,用两幅丈余白布,徐引灵柩登岸。
    牟师爷虽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却颤崴崴走在“父老队”第一列。他神情怆然,双眼垂泪,缓步而执,引领刘大人灵柩,绕镇四街一周,后置于镇内“隆兴寺”龙潭公所祭奠三天。
    各级官府对此大规模的祭奠被朝廷斩首“乱党钦犯”的群体活动,睁只眼闭只眼,视若不见。
    三天里,除赵化周边乡民士绅外,富顺县城、自流井、荣县乃至泸州、资州、成都、重庆,皆有人专程赶赴赵化,祭奠刘公。
    王朗云其时已病故,王家后人及自流井有一批正义感的盐商富绅,均专程至赵化镇祭奠守灵。那三天,赵化镇灯火彻夜通明,爆竹声不绝于耳,东西南北四街及小巷,爆竹纸屑残渣铺了厚厚一地。
    腊月初十晚上,全镇公祭。牟师爷之远房表侄,秀才蓝瑞图高声朗诵文天祥《正气歌》开场。之后,由乡亲代表,悲声宣读蓝秀才以全镇父老乡亲名义所作“公祭祭文”。
    第二天,灵柩安葬于镇西北三里的“普安寨”下。
    当晚,牟师爷、程二顺(告老后定居泸州城郊当员外的程二顺,初八那天专雇一只大船,一路追随护卫灵柩船返赵化镇)等镇上父老,在刘家陪刘夫人叙谈。时近二更,忽闻房顶上响起巴掌声,屋瓦上亦有轻促响动。
    众惊,出门打望,星空下几个黑影一闪而过,瞬间消失于夜暗中。
    知情者后来说,这是闻名京燕的义侠“大刀王五”之弟子,一路暗中护送刘大人灵柩返乡。如今丧事圆满落幕,专门对刘夫人打个“招呼”,回京复命而去。
    牟师爷等人,那夜是清清楚楚听明白了那几声“响亮巴掌声”。事后,牟师爷多次向人提起,每说一次,亦不忘补上句:“公道自在人心。”说罢,不禁沧然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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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山生,蜀水养;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52:1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3、凉亭巧遇“云南客商”
    这日天气实在是好,艳阳高照,青峰碧水,耳畔鸟声悦耳,身上暖意盈盈。山间峡谷飘荡来去的那清新气息,就如当年那完全没有受到污染的沱江水一样,干净纯粹,沁人心脾。那原生态绿树、那江水、那空气,在现代人看来,真正原汁原味,得之于天然。
    牟师爷与程二顺两人一路走,一路闲吹,情致都不错。两人沿山路行至半山腰,山崖边,突现一座凉亭。举眼四望,那凉亭依山壁而筑,三面迎风,置有些简易木凳石凳,供来往路人稍坐歇息。
    牟师爷与程二顺两人都不是贯走长路的人,脚下走得有点乏力。爬坡上到此处,正好入凉亭缓缓脚再走。
    亭内有个老者,年约六旬,长得和善,设摊卖点茶水果品。不买他东西,只在凉亭歇息的,他也一样笑眯眯招呼,善言以待。
    牟师爷久历江湖,见的多是唯利是图之人,心想,这倒是难得。又念及是家乡父老,想到等会在寺中消闲时亦可食,就走过去,指着瓜子花生、土制糕点之类,买了一大包,让老者用一张土纸包了。
    老者凭空遇到此番大买主,心里自然高兴。包好吃食,又转身笑眯眯送上来两杯放在柴火上温着的热茶水,声称免费。同时,也给凉亭里另一位客人送去一杯,亦称不收钱。
    牟师爷这才注意到,凉亭里已有一位歇脚的客人。刚进来时,这人正站在凉柱一侧,遥望山脚下的沱江沉思不语,所以没看见。
    这人短衣短袄,粗布长裤,一身黑,头上也是一张黑色头巾,脚下一双黑布便鞋,却套上双草鞋的麻耳,这是远行出门的装扮。中等身材偏高,不胖不瘦,面色黝黑,一望之下就是常在野外风吹日晒之故。牟师爷注意到,这客人长相平常,却是眼神明亮锐利,似有能看透人心思之状。
    牟师爷本是江湖人物,与各类人等多有交道,他一眼便看出此人非寻常之辈。不过,一时尚猜不透此人是什么路数,心中倒是多了几分注意。
    程二顺却对此毫无理会,喝着茶水,一面观赏着刻写在凉亭柱上的一副对联。程二顺从店员做成小老板,书倒是比牟师爷多读几本,所以对诗词之类多少有些兴趣。他正细看那幅对联是:


    青山之高,绿水之长,岂必佛方开口笑;徐行不困,稳步不跌,无妨人自纵心游。
    程二顺看过一遍,又朗朗读出声来。读过,招呼牟师爷过去,一面观赏把玩,一面赞不绝口,连称“好联、好联”。
    牟师爷对楹联鉴赏,全无兴致,他向来认为,于风景地来说,看对联诗碑之类,不如直接看风景,一目了然更好。不过,程二顺喊到了,也只好过去凑凑兴。
    细读之下,觉得这联倒是好懂,颇有些情趣不说,也很切合游客此时此地之心情境遇,其间似乎还微微透出些人生哲理。至于其他好,他就说不出来了。
    程二顺还在摇头晃脑,呤诵不断。不过,照牟师爷看来,这家伙骨子里,却确实缺少了那点文人底气,显得做作,而又有点“班门弄斧”之嫌。
    牟师爷不满意眼下程二顺那点作派,就想故意难他,随口说:“你说这对联写得好,你知道是什么人写的?”
    程二顺肚里墨水本来不多,当然被考住了。不过,他又不肯服输,摸摸脑袋,楞了楞,脱口说:
    “我看是苏东坡,对,这样的好联,一定是苏东坡苏学士写的。苏东坡是咱四川的大名士,四川好多地方的对联,都是苏东坡撰写。泸州府城内,就有苏东坡的字,我看过好多次了,这幅肯定也是。”
    苏东坡牟师爷倒是知道。不过,他虽说不出这对联的底细,但料知眼前这对联,肯定不会是苏东坡所写。两人就此争论起来。
    这时,先入凉亭一直未曾开口的那位客人走过来说道:
    “此联确实非苏东坡所作。”
    “你怎么知道此非苏东坡所作?”程二顺自然不服,也不管礼数不礼数,反问他说。
    “此原是昆明西山华亭寺的对联,刻于寺内弥勒佛像之前。”
    黑衣男子回首望程二顺和牟师爷沉稳一笑,稍倾,又语声舒缓地说:
    “这联由乾隆皇帝时,云南书法家名家钱南园,应寺中方丈之请而撰写。钱先生和这幅对联,在昆明当地很有些名气。不过外地人似乎知之甚少。”
    大概久走江湖的缘故,黑衣游客的口音有点杂,倒是明显南方口音。牟师爷久同自流井陕帮盐商打交道,陕西话听得多,一下子分辨出黑衣游客口音虽杂,但显然带着陕西腔的底子。所以进一步猜想其是陕西人,或是在陕西地域呆过很久。
    其下,王家正和陕帮盐商多有过节,牟师爷不觉对这陌生客商多了几分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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