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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23 19:5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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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四川成都
7、牟师爷密会“飞毛腿”
那日,从“金田寺”回来后,牟师爷在赵化镇又呆了一夜,第二天上午,他给老母亲留下10两银子,就辞别老母和仍要在赵化镇呆两天的程二顺,从码头搭过路船返回县城。
因是上水船,行船不如顺江船走得快,直到过了大半个下午,才抵县城码头。船上无饭食供应,牟师爷也没带任何吃食,上岸时,已是饥肠辘辘,饿得心慌。一走拢“福东来”店堂,就连声叫二莽娃安排酒菜,并让先拿点什么吃食来充饥。
二莽娃让人拿出来一包“桃酥”,说是有客人从隆昌带过来的,很为新鲜可口,又泡了一壶“下关沱茶”。牟师爷一连吃了三个“桃酥”,喝了几口热茶,身上那种又饥又寒的感觉才算缓过劲来。看二莽娃没作晚饭安排的样子,牟师爷有些奇怪,就说:
“你还稳坐在这里做啥子?快点去安排晚饭的酒菜,最好弄两个又下酒吃了身上又热和的下酒菜。”
二莽娃这才有些迟疑地说:“今日晚饭不在店里吃,晚间朋友约有一个饭局,三哥你也一起去。”
牟师爷看二莽娃迟疑的样子,有些奇怪,心想二莽娃不是本地人,又初来县城不久,有什么朋友会约他饭局?就顺口问:“你那朋友是谁?”
二莽娃见有外人在场,不便直说,只是含糊答应道:“等会见了就知道了,三哥你也是认识的。”
牟师爷见此情景,也中已料到几分,便不再问。又叫来王祥问这几天的情形,县狱王朗云那里可有什么消息,自流井孙先生,以及二夫人那边有什么口信没有。一一问过,也无什么大事,又喝了几口茶,天色渐晚,二莽娃说时候不早,该出得门了,两人就出门而去。
离了东街,一直往西门走,牟师爷只是随二莽娃走着,也不多问。直到出了西门,牟师爷才问:
“你说那位朋友是不是何老三?”
二莽娃点点头,说“正是。”走了两步,又说:“他昨天到的县城,带信来也想约你一见。我说你回赵化老家看老娘去了,保不了今天能否回得了县城。‘飞哥'就说,回来了,一并吃晚饭去。若没回来,我一个人也去。没想,今日下午你果真回来了。”
其实二莽娃没有完全说实话。那个外号叫“飞哥”的何老三,其实三天前就到了,并与二莽娃接上了头,谈了些事。刚好前一天牟师爷去了赵化老家,二莽娃因与牟师爷有过“约法三章”,何老三谈的事,不敢轻易答应。就应付着,心里盼着牟师爷早点回来拿主意,最好能与“飞哥”当面谈去。
何老三本名叫何家全,云南盐津县人。父亲是个脚夫小贩,长年背个货郎背篼行走于滇、川、黔三省之交的山区地界,一年大多数时候在外,赚点小钱糊口养家,日子过得艰难。何家全从十二三岁起,便跟随当山乡货郎的父亲在外奔波,也背个小背篼学做货郎生意。小小年纪历练生活艰辛,人情冷暖,也练就了一身好脚力。何家全长手长脚,身子骨也结实矫健,走起路来,急步如飞。年岁长一点,可以背着货篓子在陡峭崎岖山岭小路上健步急走,几个时辰不歇脚喘气,也不喝水进食。换其他人,早累趴下了。由此在后来江湖跑滩时,同伙奉送他一个“飞毛腿”的美名,绰号又叫“草上飞”,有人干脆直呼其为“飞哥”。
何家全十六岁时,父亲死于劳累加疾病。他接过其父留下的那个浸满岁月沧桑痕迹的大背篼,又跑了两三年山区货郎买卖。
有年冬天,他在川滇边境的一处小店歇脚,盼着店家熬的玉米粥吃过了好赶路。山风凛冽,又饥又寒,何家全靠坐在小店的门前山墙石阶处茫然四顾,突然忆起父亲临死前那副穷困潦倒惨况。他仿佛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整个人生,父亲那番模样境况,就是自己几十年的人生归途。那一刻,他猛然大彻大悟,兀地站起身,望着那面山涧荒野大吼一声:
“老子不干了!不——干——了!”
那吼声简直惊天动地,声震四野。回声在空旷无人的深山峭壁间久久回荡。店家及另外两个也是歇脚等着喝玉米粥的脚夫,不知出了什么事,慌忙跑出门来打望。
何家全也不答话,个人将货郎背篼一把抱起来,将其倒了个底朝天。那琳琅满目的各色货品,乱糟糟散落一地。何家全回过头来,望店家及脚夫人等说:
“老子不干这买卖了,改行跑滩。这些货品,你等看得起用得着的,一律贱价卖了,换两个路费钱兄弟我跑滩去了!”
店家等先是不信,心想这货郎莫不是脑子出了毛病不成,胆敢如此败家?后来见这小子不疯不傻,也不像乱开玩笑,各人才试着挑选了些用得着的货品,随便给了几个零钱了事。
何家全果然不多作计较。店家及两个脚夫见有便宜可捡,几个人又选了几样。何家全只一笑,同样不计较。剩下的,何家全吃过玉米粥,一并收拾走,在前面碰到的一处小村落,全部贱卖给那些村民。那个父亲传下来用了几十年货郎背篼,何家全想了想,索性拿到一处空坝子上,向村民借把柴刀,胡乱砍成数块,然后一把火烧了。
望着那燃起的一堆柴火,何家全觉得自己既是在以此祭奠老父的在天之灵,也是在向自己过去彻底告别。时年不到20岁的何家全,如何二莽娃这些人一样,从此走上了江湖跑滩的不归之路。
牟师爷相识何家全,是通过二莽娃之故。那时,牟德荣与二莽娃还未结伙,不过都是“跑滩匠”,彼此认识,又性情相投,难免时分时合。合适了,几个人联手做一笔生意,赚的一点钱分了,各自东西。那年,在滇黔边界的一个小镇,牟德荣遇到二莽娃,那天他正和何老三在一起,彼此就认识了。
那时,何老三已跑滩数年,又比二莽娃年长,牟师爷明显觉得他比二莽娃身上,多了不少江湖气,且是对人处事有深沉老练,不露声色的一面。身上似乎总有些让人摸不透的东西。后来牟师爷不跑滩了,偶然听过去的一个朋友说起,何老三已是上山落草当了“棒客”,又有人说是做了“盐枭”。
不管“棒客”也好,“盐枭”也好,都是非法勾当。被官府捉去了,是要下狱甚至掉脑袋的事,这点与纯粹的江湖跑滩完全不同。牟师爷这是看得很清楚,想得也很明白的。
自从得知二莽娃与何老三搅成一伙后,牟师爷就颇有些担心和警觉,怕这些昔日的江湖朋友给弄出什么事情来,徒添麻烦。他当初与二莽娃“约法三章”,道理正在这里。
牟师爷与二莽娃,沿西湖边上的小道继续往西走,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处人家。一排三间屋子,外面有竹篱笆隔成一个小院,正屋是瓦房,偏房是茅草房顶,是个典型的农家小院。
二莽娃在门口拍了三声巴掌,有人出来开门。进门去,屋里亮着不甚明亮的菜油灯。灯光下,堂屋里安放着一个没上漆的八仙大桌,桌上已摆好了酒菜,旁边有三几个人在闲话。
见牟师爷一行进屋,坐在桌边的一个汉子当即立起身来,望为首的牟师爷打了一躬,又抱拳施礼道:
“三哥——仅管你如今当了大师爷,我还是要叫你三哥,我何老三这里有礼了。”
牟师爷赶忙回礼,口里说:
“‘飞哥',你何须如此见外?还是当年江湖规矩,年长者为兄,年幼者为弟,‘飞哥'比我牟老三年长,应是哥子。得先受小弟一拜才是。”
说完,仿古人时下礼数,带点夸张地望何老三恭敬施礼一拜,惹得周围二莽娃几个人乐不可支,气氛大好。
何老三见牟师爷仍认可当年江湖义气,不端起如今巨富盐商师爷的架子,也大感满意且有些放心。又连忙给牟师爷介绍了身边的两个手下兄弟,然后高声吩咐端酒开饭。
几人围桌而坐,牟师爷被安排正对门的上位,然后桌子左方一条长板凳坐了何老三和二莽娃,右边一条长凳坐的是何老三两个手下。一个名叫郭亮,一个名叫黄全,均年轻力壮,似是如今叫做“马仔”的小喽罗。背门的下位正好坐此家主人,一个姓陈的40多岁汉子。
桌上酒是高梁酒,菜是普通家常菜,一大碗被称为“川菜第一菜”的蒜苗回锅肉,一盆红烧麻辣豆腐,一盆菜多肉少的青笋炒肉片,还有一大罐子煮过肉的白萝卜汤。
喝过一杯被称做“门前清”(即每人面前杯中第一杯酒)的“见面酒”,吃了几筷子菜暖身垫肚,何老三给牟师爷倒上一满杯,又给自己杯子斟满,然后站起身,端起杯子,望牟师爷敬酒说:
“三哥,你听我说句话。你如今已是自流井数一数二的富商师爷,也算是宝贵发达之身。我何老三及这等手下兄弟,仍是江湖一介‘跑滩匠',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今日牟三哥肯屈尊俯就,光临这等陋室,与我等一桌喝酒,实属难得。也是你牟三哥,不小看我等昔日跑滩兄弟的情份和面子,就凭这一点,也要让小弟敬哥子这杯水酒。”
何老三说这番话时,脸面上很有番动情,似是语出肺腑,说得满桌子的人无不动容。牟师爷听罢慌忙站起来,接过酒杯,连说:“不敢当,不敢当,你我兄弟,何分彼此?”
说罢,慨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回头端起酒壶,给何老三回敬一杯,然后当众说道:
“不管你‘飞哥'也好,二莽娃也好,都是跑滩时共过患难的朋友,一张铺两人挤,一个烧苞谷两个人吃,也是生里死里滚过,风里雨里泡过的。那番光景,真是前世的缘份,再加了后世的交情,才会有到如此份上。我牟某不说当今眼下,就是此生此世,也终将不忘。”
牟师爷端起酒杯,举眼四望,向在座者分头致意后,又说:
“今天当着‘飞哥'与二莽娃的面,也当着这几位新交道朋友的面,还是前些日子我对二莽娃说过的那句话,既然做了朋友,就是一世的朋友,永世的朋友。在座各位,是不是这个理?若大家都认这个理,各位兄弟就将面前杯子里的酒干了,也算是我牟三哥借主人家的酒,回敬大家一杯!”
牟师爷这番江湖义气很重的话,不做作,不虚饰,说得自在从容,也出自内心,很合那天酒桌上的气氛,也很贴近那些人的心理状态。如此一番话说下来,竟获得了个满堂彩。尤其何老三和二莽娃,这两个昔日的“跑滩”朋友,听来竟是大为感动。不免自个儿在心里庆幸,自己交了牟师爷这个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那顿酒饭,吃得气氛欢乐无比,很为尽兴。一壶酒喝了个底朝天。看众人似乎仍然没尽兴的样子,陈姓主人又从里屋再取出一壶酒,几个人把盏劝酒,又喝下大半壶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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