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新帖
  • 微信公众号
    微信公众号 添加方式:
    1:搜索微信号(junlian114
    2:扫描左侧二维码
  • 手机访问
  • 筠连热线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长篇连载:《中国式盐商——自流井往事》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55:2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5、同狱乡下小财主哭诉冤情
    下午,果然有监室狱卒,将一个人犯,连同一堆衣物被盖用具等,一并送了进来。
    这人大约50来岁,稍矮,微胖,果然是一副乡下小财主打扮。一件已经很有点年代被褪了颜色的丝棉袍,外罩一件羊毛背心,头上是一顶半旧不新的绒线帽子,脚穿一双已经开了口子的黑面棉鞋。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这位小财主嘴唇之上那两撇“八字胡”,倒是修饰得规矩而醒目。以外,他那胖乎乎、肉头很厚的胖脸上,两个腮巴鼓得尤其突出显眼,仿佛其嘴里始终含着两枚大枣一样。
    狱卒将人及东西送进门后,就关上门一走了之。那小财主大概是第一次吃官司入狱,模样很是沮丧,狱卒走后,好一阵呆坐在铺位上不动,带来的东西也散乱放了一地,不想去收拾整理。
    王朗云想到是今后得天天同处一室的狱友,“孙猴子”又特意来关照过,就主动放下身段,欲帮这人整理床上衣被和日用杂物。
    哪知,王朗云刚站过来,还没触及到那些衣物用品,那人突然站起身来拉住他的手,神情有些急切地问:
    “听说你就是自流井‘王三畏堂'的当家人王朗云?”
    王朗云莫名其妙,又不解其意,只顺口答道:“鄙人正是王朗云。”
    “你果真就是被人叫做‘河东王'的,那个王朗云王四大人?”对方似是不肯相信的样子,仍紧紧拉住他的手,再问道。
    “正是。”王朗云点点头说,越发不解。
    没想,那小财主当即双腿下跪,并望王朗云当头重重连磕了三个响头,又双手抱住王朗云的两腿,垂泪哭求说:
    “王四爷……不,王四大人,你老人家行行好,一定得救我一命……”
    王朗云完全没有料到,这从不认识连姓氏亦不知的乡下小财主,会有此番举动,一时不知所措。况且,毕竟,这是县狱囚室内,两人身份,如今都是囚犯,怕响声大了,惊动狱卒,闹出些事来,于彼此都不好。
    王朗云赶忙俯下身,用力将下跪的小财主拉起身来,又扶至铺位上坐下来,嘴里说:
    “你这是何苦来?使不得的,万万使不得的。老兄有话可慢慢说,何必如此此举动?让人看见了,也多有不便。”
    王朗云掏出自己的手巾,给小财主擦泪,又从自己的茶壶里,倒了半碗温热茶水,递给对方喝上几口,劝慰说: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老兄如此悲伤垂泪,想必也是遇到了特别值得的伤心之事。”
    说罢,又很理解似地望对方宽容地笑笑,拿起茶壶,自己倒了半碗茶水,一路喝着,一面与对方推心而谈:
    “你我此前虽素昧平生,但今日却居住一室,成了朋友,想来也是天意。即是朋友,老兄有什么难事,不妨细细道来,不说相助出力,就是多个人帮着出点主意也是好的。”停了停,又说,“如今你我两人独自这‘卡房'监室,怕也不是一日两日就会分手的事,有的是时间闲摆细聊。老兄如蒙不弃,相信于我,日后再将其伤心事细细道来。我王某能相助相帮的,一定尽力而为。”
    这一席话,正是对方想要听到的。这小财主努力将情绪慢慢平稳下来,又喝上两口温热茶水,定定心绪,才将自己眼下的处境及遭遇,向王朗云如实诉说。
    原来,这人姓黄,名富安,现年48岁,富顺永年人,确实是一位乡下小财主,家有数十亩田土,还开有一家打米房及油房。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在当地也算是个富庶人家。
    黄富安从小没读过多少书,也没有什么见识,40多岁了,还没出过远门,不用说省城那些大世面,就是县城,以及自流井这些繁华地方,这一辈子,也难得走过几次。他是舍不得花钱,一辈子抱定的是“小富即安”人生宗旨,与人无争,也决不让人家占他半点便宜。
    但偏偏是不肯吃亏,也不肯与人方便这种乡下小财主心理,却让他吃了大亏,也酿成了令他吃官司并最终入狱这场祸事。
    黄富安开有一家打米房和一个油房,在永年乡下,就算是大产业。方圆数十里的农户,以及自家没有米房和油房的小地主人等,都来黄家的打米房和油房,打米、磨面与榨油,生意不错。其收入,有时竟超过了田地里稻谷收成。如此兴隆的打米房和油房,自然有人眼红。眼红黄家的还不是外人,是与黄家有点亲戚关系的宋家,也是个乡下小财主。由此就扯起了一场地界纠纷。
    宋家的当家人宋平顺,是黄富安的远房表哥,人也倒是个老实人。当年,黄家父亲一辈油房,为方便乡民,于大道的一侧要道口修建。所选的地基,却正位于黄家和宋家地界的交界处。所占之地,大部在黄家,小部份占宋家一点地界。因是亲戚,宋家前后两代人也是本份人,彼此关系不错,宋家对那点地界,就算无偿提供,只是宋家每年来油房及米房榨油打米,黄家也不收费。不过,双方亦无正式签订契约,不过是口头协议,祖辈两代人都按这个约定执行,三二十年下来,也从未发生过纠纷。
    不过,到了近两年,情形似有些变化,一是黄家米房油房日渐兴隆,让黄家更显富足,相比于宋家,差距日渐明显。二是宋家的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小儿子宋世贵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后不求上进,却学会了游手好闲,成日伙着村上镇上的一帮闲杂人等,混天过日,养成了许多劣习。
    宋世贵不走正路,他老子拿他亦无法。不过宋家毕竟家底有限,平时哪里有许多银钱供宋世贵挥霍胡整,这让宋世贵很为不爽,尤其看到既是近邻又是亲戚的黄家因打米房和油房,家业越发兴旺。
    去年,宋世贵在与一帮狐朋狗党闲耍时,偶然听说黄家的油房占有宋家的地界。回家问老子,其父吞吞吐吐,不肯明白回答。老子这番模样,更让宋世贵坚信黄家油房是占了自家的地界,他决心在这上面做点文章,从黄家拿点银子来花。
    找狐朋狗友商议,有人给宋世贵出点子说,先不管其老子态度如何,直接找黄家谈判,先让其出点血再说。
    宋世贵一听有理,那天,约了个能说会道的“混混”,上门找到黄富安,交涉油房地界事情。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56:0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6、王朗云终于明白“孙猴子”用心良苦
    小财主黄富安听之犹如晴天霹雳,完全给打懵了,他做梦没想到这个外侄子,会上门来翻整连他都弄不太清楚的陈芝麻烂谷子旧账。又气又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呆呆看着平时极难上门的这个外侄子,和他那个“混混”朋友,仿佛从不认识似的。
    “你,你……你这是啥子意思?”黄富安又气又急,望外侄子瞪起眼睛说,“什么油房地界不地界,不关你这辈人的事,你回去找你老子来说话!”
    “姨父,”宋世贵有备而来,岂怕黄富安瞪眼发气,他笑了笑坚持说,“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你我黄宋两家是亲戚不假,不过,有些账还是该当面算清楚才好。姨父,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与他同来的那个混混朋友也在旁边帮腔,纠缠不休。
    宋世贵开始胃口也不大,提出因地界,他宋家要占油房两成干股,每月一清,由他代老子来办。黄富安是那种俗称的乡下“土佬肥”,几代人靠勤巴苦挣再加省吃俭用积下那点家产,岂肯如此拱手让人分走钱财,自然是当场拒绝。
    “我不跟你两个谈!你宋世贵这个晚辈也没资格同我谈这等祖辈上的事,你回去把你老子找来,要算你我黄宋两家的旧账,让你老子来找我算!”
    黄富安暴怒不已,向宋世贵两人下了逐客令,将两人轰走。并声言要上门找宋的老子“讲理”。
    宋世贵被讨没趣,自是不甘心,又闻听黄富安要找其老子讲理,怕事情露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狐朋狗友唆使下,竟然请了一个“官司客”出头,一纸讼状将黄富安告上了县衙门。打官司要证据,宋世贵趁有天其老子外出,将那份要命的地契偷了出来。
    有了“官司客”介入,事情就复杂了。宋世贵在狐朋狗友鼓励下,胃口也越来越大。弄到后来,已不止是占油房股份,再以后,按那位“官司客”的计算方法,宋家那点地界几十年的所得,把黄富安的油房全部赔偿也不够,还得加上那家打米房也补偿给宋家才免强够数。
    黄富安自是不依,当然自此就祸事上门。宋世贵找那位“官司客”牵线,结识了县衙门一位姓郭的刑房典史。几人合谋之下,发传票将黄富安传来县衙。草草过堂之后,以“长期侵夺宋家地产”的罪名,将这个乡下小财主下狱,关在了二监“卡房”。
    事情还不止于此,有消息透露说,宋世贵与郭某等合谋,打算将黄富安充军黑龙江,然后趁机吞没黄的全部家产。而且,为断绝后患,官司过程中或充军途中,还可能谋其小命。古话常说的“谋财害命”,在这个乡下小财主的官司案子里,是通通显现齐全了。
    黄富安是一介乡下“土佬肥”,从本质上讲,不过一个“村夫”,既无什么见识,也无深厚人际关系和背景。这突如其来的大祸临头,让他完全招架不住,也乱了方寸。整天除了唉声叹气,独自垂泪外,并无什么应对之策。
    后来,同监室的一个狱友看他老实可怜,才好心指点他,设法破财免灾,向“孙猴子”求救。这样,黄富安如梦初醒,通过一个狱卒,求到了“孙猴子”名下。
    说起来,“孙猴子”同黄富安当年还是小同乡。永年与板桥镇相距不远,“孙猴子”小时,还到黄家的打米房和油房玩耍过,对黄家很有些印象。如今黄富安求来,怜其同乡关系,尤其对方又许以重利,他也很想帮这个“小老乡”的忙。
    不过,虽说他在县狱里一手遮天,但只能管到犯人和狱卒名下,对衙门里的官司事情,他却本事有限。特别那个刑房典史郭某,满衙上下,都知道其人是县衙的“老油条”,水深得很。他这郭某插手的案子,他“孙猴子”也不一定能翻得转来。况且,自己也犯不着为区区一个乡下财主,得罪于这郭某衙门里的权势人物。
    “孙猴子”下来,个人关起门左思右想,如何能帮黄富安解开眼下这个套子?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正在狱中的王朗云身上。
    王朗云这个自流井盐商首富的权势和官场背景,以及他手下智囊谋士,如牟师爷、孙跛子这帮人的本事和手段,“孙猴子”早就知道的。这次水厘局案发,虽押在二监“卡房”,但此案最终如何进展如何结局,从种种迹象看,还难以预料。不过,“孙猴子”从多年衙门官场阅历及他的直觉来判断,他料定最终陆玑不一定搬得倒王朗云,这也是自入狱来,他一直善待王朗云的地方。
    况且,他也知道王家那位在县里手眼通天的牟师爷,与县衙“李歪嘴”的关系极深。如今要斗过郭某,将黄家的案子翻过来,在偌大一个富顺县衙,怕除了知县陆玑和他身边心腹黎师爷外,恐怕就只有“李歪嘴”了。
    这样一想过,才有了“孙猴子”出面,将黄富安转到这里来,与王朗云同处一室做“狱友”的这番经过。事前,他暗示黄富安,要好好利用与王朗云整天相处的机会,联络彼此感情,争取这位盐商首富的好感后,再设法求之相助。
    按王朗云的个性,“孙猴子”估计王会答应援手。只要王朗云点头答应下来,他自会安排牟师爷在“李歪嘴”那里打点设法,翻转官司。
    没料,黄富安这乡下财主实在稳不起事,相识之初就跪拜求情于对方。王朗云听过这一番冤情哭诉,自己才多少明白了“孙猴子”安排这乡下小财主来与他同住一室的良苦用心,不禁深思不语。
    黄富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说到伤心处,又扑通一声望王朗云再次跪下磕头不已,并一再哭求说,若王四大人不答应救他,他就一直跪地不起,或是干脆撞墙而死。
    王朗云见状,这才将他扶起来宽慰他说,待他仔细想一想,再找人过问一下罢。
    听王朗云这样说,黄富安才终于转忧为喜,并一再向王朗云道谢。
    第二天,王朗云果然写了一封信,趁送饭时将信带到“福东来”客店,转交牟师爷。王朗云在信中交待说,如有功夫,让牟师爷亲自过问一下黄某的案子,可能情况下,尽量设法助之为好。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56:2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7、本籍盐商聚会“王爷庙”
    前文说过,位于沙湾夹子口的“王爷庙”,是自流井本籍盐商为祭祀“镇江王爷”而建。而其庙落成之后,除了每年的例行盛典外,平时就成了本籍盐商聚会议事,消闲娱乐的去处。实际上有点象本地盐商的会馆,类似陕籍盐商的“西秦会馆”一样,在本籍盐商心目中,是个有点神圣,带有点精神寄托和个人和家族财富梦想的所在。
    也正由于此,当初在开建“王爷庙”时,从选址到楼宇设计建造,主持议事的川籍盐商每每都要将之与“西秦会馆”相比较,相竞争,似乎要一争高下。
    开建之前,众盐商曾专从外地请来一个颇有名气的“风水大师”,为之看风水、出主意。明白了这些本籍盐商的心思后,该“风水大师”考察数日之后,一日,他将众人带至龙凤山山顶,俯瞰自流井市街及山川河道走向,向众盐商说:
    “你们看,这龙凤山,乃是自流井的一块风水宝地,整个地形地势象只大船,是聚金蓄宝的风水宝地。此龙凤山地名亦佳,是生龙养凤,龙凤出没的上等佳地,其山势,又扼釜溪河河道咽喉处。再看那边陕西盐商所建的‘陕西庙',背靠龙凤山,陕商正得此地利之便,所以就此发迹。”
    然后,“风水大师”话锋一转,望众盐商建言:
    “今日各位建王爷庙,正该选既能背靠龙凤山,又能扼守釜溪河的地方筑建。由之,本人建议,此庙应位于龙凤山麓,又面临釜溪河的风水之地为好。这种背山扼水之地,既得了龙凤山的地气,又便于锁住水道,以免各家钱财银子,随水东流而去。”
    稍倾,该大师又遥指山下的“西秦会馆”,对盐商们说:
    “在本大师看来,这‘陕西庙',立于龙凤山之正中山窝位置,意在抢占风水。这肯定是当年建造此庙时,得了高人指点,有意而为之。陕商会馆之其位其形,正象在龙凤山这宝船上竖起的桅杆,就意味着,陕商靠此桅杆定夺,能将自流井这个‘银窝窝'的银子和财富,随船运走,顺流东下。这正是陕商在自流井经营发迹的根源!”
    众盐商听罢,纷纷议论。有人说:“这些老陕果然心狠,自流井的财富都叫这些老陕给夺走了,老陕吃肉喝汤,就剩点骨头让我等去啃,好事都让老陕抢去了!”
    有人又说:“怪不得老陕这些年一直顺风顺水,原来背后有高人指点。陕西庙打造成船型桅杆,这一招果然厉害,咱本地盐商得想法来破解它,不然我等永难翻身。”
    有盐商又向“风水大师”求助,请教说:“你先生也是高人,可否为我等指点迷津,谋个破解之法,让我等本地盐商财运翻身?”
    “风水大师”看看这人,又看看那人,笑而不语。为首的盐商看出苗头,连忙说:
    “先生不必多虑,只要主意出得好,这王爷庙建起来,其风水和高妙之处能保我本籍盐商财运立转,先生之大恩大德,我等没齿不忘。至于礼包酬金方面,不会让先生吃亏。”
    “好说,好说,”“风水大师”听懂了意思,都仍是推托,说:
    “我有个师兄在百十里外的白马寺,我师兄比我道法深,本事大,我明日去白马寺一走,向师兄讨教讨教再说。或是干脆把师兄一并请来自流井,共同拿主意。”
    为首者看出他的意思,赶忙将一众盐商拉到一边商议。最后,决定将原先说定的酬金200两银子之上,再增加400两,共是600两银子,恳求“风水大师”立马献策。
    该“大师”喜出望外,故意沉吟好一会,才说:
    “在本师看来,办法倒有一个,就是可在这只宝船的‘船头'之处,插上一只篙杆,以镇宝船,堵住风水。也不让陕商将宝船财富,随水运走。”
    “宝船的‘船头'又在哪里呢?”有盐商急急打问。
    “那里正是‘船头'。”风水先生指着龙凤山麓之处夹子口说,“王爷庙选址于此,正象竖起了一只篙杆,锁镇住了船头,亦堵住了财宝风水。那真是一块建庙宝地。”
    众盐商大喜,当场拿出600两银子,赏给“风水大师”,拟近期择吉日开建。“风水先生”凭一张利嘴,多得了400两银子,自是喜笑颜开。高兴之余,又给为首盐商进言说:
    “此王爷庙,既然是与陕商‘陕西庙'争风水,本师还有一计相赠。这就是建庙之时,在设计与打造上,其正殿宝顶的高度,一定要超过‘陕西庙'的最高处,以争风水。”
    盐商主事者,日后果然悄悄采纳了此建议。在王爷庙开建之初,无论设计,还是最后实施,其正殿那宝顶,始终要比陕西庙的殿宇最高处要高出三尺。而且,还按一歪鼻子师爷的提醒,让主持建庙的陈姓和尚,在建王爷庙的配殿时,还特意在屋顶上秘密竖起一只箭头,其箭头所指方位,直指相邻不远的“陕西庙”。据那歪鼻子师爷说,这也是当年那位“风水先生”临走时献的“密计”。
    说来也真是奇怪,自本籍盐商集资在龙凤山麓的夹子口建起这座王爷庙后,没多久,自流井盐场的“风水”,果然开始发生变化。一是陕商“八大号”的顺风顺水好日子,似乎果然到了尽头,开始慢慢走起了下坡路。二是以王朗云等王、李、胡、颜“四大家族”为代表的本地盐商,逐渐崛起,并日渐成了自流井东西两场的主流角色。
    自流井盐场这种盐商财富地位的“风水”之变,是近百年盐场沧桑最深刻的变化。迷信思想重的人,果然将变化之成因归功于“王爷庙”的建造与选址。到头来很是感激那位“风水大师”,果是世上高人一个。王爷庙在自流井本籍盐商心目中,真正成了一处“圣地”。
    也正由此,自从“井神庙”被占去作了分县衙门后,这“王爷庙”实际成了本籍盐商的会馆。自流井不管东场还是西场,本籍盐商有什么重大活动和议事,必选这“王爷庙”。
    这天,早饭过了不多时,便陆续有盐商的华贵大轿,在一班师爷、跟班随从簇拥下,停落在“王爷庙”门前的空坝里。
    本籍盐商自渐成气候后,逐渐有了相抱成团,互利互助,共谋发展,并借此与在井陕商抗衡的意愿。“四大家族”崛起后,以王朗云等人为首倡议,逐渐组成了一个类似“盐商会”的松散组织。自流井的大小本籍盐商,无形中都成了该“盐商会”的成员。
    不过,也没正式建成社团协会之类,不过有事时,由为首者出面承头召集,聚会一议,无事时,一个来月,定个日子碰碰头,喝茶闲聊。聚会之后,照例摆酒听戏,众盐商彼此交流点生意上的信息,也联络一点感情。
    每次的召集人,也不固定,不过,均是在井场有威信,有实力的巨商首富,不外王、李、胡、颜“四大家族”这些人轮流做庄。当然,其中以处事为人强势,又喜出头的王朗云,以及有“诸葛”之称的颜晓凡当为首召集人的时候居多。
    这天的聚会议事的场景和气氛颇有不同。一个来月,自流井发生了许多事情。王朗云因水厘局案牵涉,被知县陆玑下在了县狱中;颜晓凡涉嫌出走,至今去向不明;分县县丞胡某去职后,新县丞谭枚继任;陕商陈兴甲等向王家发难;“炎帝会”盐工与“八大号”恩怨纠纷再起……这一切事件和变化,来得快速而猛烈,使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又给以强烈冲击和震撼。而作为本籍盐商,不论大小,也无论财多寡,与普通市民百姓不同的是,这些事态变化,桩桩件件,似乎都与盐商自身的利益相关,让他们密切注视事态发展之外,还不断盘算着自己可能的得与失,以及应当对这些变化采取何种态度和方略为好。
    这次议事,正是在这种背景与氛围下,由“四大家族”中剩下的两巨商,李庵亭与胡元海联合发起的。两人也成了今天聚会议事的主持人。
    李庵亭神情凝重,话语不多,且出言谨慎,这与他的一贯为人,以及始终对官府持顺从小心的态度有关。从内心讲,他不愿出头召集,更不愿主持这次聚会议事。他料想今日无论谈什么议题,谈去谈来,肯定最后扯到如何搭救狱中的王朗云这个敏感话题上来。而这事却最让他作难。他怕日后官府怪罪于他,责怪他聚众为“朝廷亲犯”王朗云鸣冤叫屈,是多事之举,甚至是对抗官府。
    胡元海也是一直端坐主位上,不过,其神色举止却与李庵亭大不相同。他也是个本份人,从来奉行的就是做生意就是专人做生意,与人无争,与世无争,更不愿意开罪官府。不过,于水厘局这件事情上,他却有些同情王朗云,也暗自钦佩王朗云敢作敢为之举。毕竟是为盐商出头,为盐商争利。
    如今王朗云为此下狱,前途未卜,作为自流井盐商,应该为之做点什么事,尽点什么力才好,哪怕最终于事无补,但毕竟表示了一点态度和人情关怀。否则,今后再有什么事,哪个肯为大家出头露面?听任不管,岂不让众盐商及市民百姓寒心?
    所以胡元海不但私底下积极赞成举行这次王爷庙聚会,还准备在聚会时,带头提一提,发动一下,看众盐商眼下能为王家做点什么。
    由此,胡元海今天神情坦然,举止稳重中又带点主动,话说得比另一位主持人李庵亭多,也更到位。似乎“四大家族”中的王朗云、颜晓凡不在,处于“老二”位置的李庵亭又退退缩缩的样子,此时,他胡元海正该顶上来,为首挑起这副担子。总不能群龙无首,散沙一盘。
    胡元海这番态度举止,也感染一些在场盐商。有意思的是,最欣赏胡元海今天这番举止的,竟然是李庵亭的亲弟弟,另一实力盐商李庵祥。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56:3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8、盐商“集体上书”最终难产
    李庵祥是李庵亭的弟弟,也是铁匠出身。当年两兄弟开铁匠铺,经营稍有起色后,两兄弟分工,李庵亭主内,李庵祥主外。由此,其弟庵祥在对人交际应酬,世故人情方面,比其兄庵亭多一些历练,也更显头脑见识要开阔一些。
    后来,两兄弟靠一口“挖耳井”发家,逐渐打拼成了自流井著名“河西李”盐商家族。家业做大后,井灶、盐号、商号多了,经营事务头绪亦多。为便于掌控管理,两兄弟分家各立其业,对外,仍以“河西李”相称。不过,在王、李、胡、颜“四大家族”中,其兄李庵亭成了那个“李家”。李庵祥没有排入。但李庵祥实力也不小,据称,与排名最后的颜家不相上下,或是稍弱一点。若两兄弟家产加起来,恐怕会超过王朗云的“王家”。
    李庵祥性格及世故人情历练使然,在自流井众盐商中,他对王朗云其人其事实为欣赏,以致还有几分敬佩。王朗云的雄心大志不说,敢于出头,敢于担责,涉及切身利益时,不委曲求全,也不退缩的胆识,都让李庵祥所欣赏。所以平时他与王朗云,以及王朗云的三哥,王家手下的牟师爷等,多有交往。
    这次水厘局事发,王朗云因之入狱,颜晓凡又躲祸出走,王、颜两家一时处境可忧。而陕商陈兴甲等人趁机密谋,暗中结伙起事,对王家发难。自流井这块地界上,顿时风云变幻,乱象纷呈,大有打破现有势力和利益格局,重拼盐场财富板块的趋势。
    表面看,陈兴甲等陕商起事,对准的是王家,但李庵祥等几个头脑比较清醒,眼界较开阔的本籍盐商,却明显感到其中潜藏某种自身的危机,并由此隐隐感到不安。
    这点,也正是他与其兄李庵亭最大的不同之处。李庵亭一向看不惯王朗云的张扬和强势做派,也料定王朗云如此整弄下去,迟早要出事。如今果然策划参与打官府水厘局出事,李庵亭就认定他是自作自受。
    何况,李庵亭一直认为官府就是官府,它代表的是朝廷。平民百姓就是百姓,是拿给官府管的。商人更是商人,在商只能言商。纵使官府里面有些人做事不靠谱,都不能直接去反对,更不能与之对抗,甚至聚众去打砸。打砸官府机构,那不是反了?
    所以,王朗云出事下狱,李庵亭持的基本态度就是,听其自然,最后如何定夺,朝廷官府自有主意,要你等盐商去多操心干什么?好好做你的生意,安心管你的井灶去吧。
    不管那天胡元海来他计议协商聚会之事,还是其弟李庵祥多次向他建议,应当出头联络一些实力盐商,为王朗云一事向官府进言,为自流井盐场大局着眼,建议从轻发落王朗云,李庵亭都是态度消极,能推则推,一推了之。
    李庵亭对王朗云一直存有戒心和偏见,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坊间传说的王朗云天生“反骨”。
    那天,李庵亭有事到李庵祥那里。刚进门,见其弟庵祥与颜晓凡的族弟颜觉吾、颜家楷两兄弟,正与庵祥在客厅商议什么。见李庵亭进来,几个人都不说话了。
    李庵亭进门前,隐约听到是提到王朗云名字,便料想几个人私下在商议营救下狱的王朗云之事。心中不免不快,又为其弟担忧。
    颜家两兄弟见李庵亭脸色不好,两个人寒喧几句,便知趣告退。
    李庵亭待两人出门,便对其弟直言道:
    “王朗云有反骨。他那些事,自有官府朝廷定夺,你等不宜插手其间。”
    李庵祥不服,反驳说:“王朗云反水厘,不止为他王家,也是为在井盐商争利。他因之落难,这与‘反骨’不‘反骨’有何相干?都是井场盐商,总不能见死不救。”
    “庵祥你好糊涂,”李庵亭不以为然,正色道,“自古以来,有反骨的人都没得好下场。都说,天生反骨,其心必不正,出事总是迟早的事,三国时的魏延就是例子。我说王朗云的事,你还是少插手为好。”
    李庵祥对其兄的看法说法颇不赞同,争辩说:
    “几十里盐场,百年井灶,眼下官府盐税厘金年年看涨,盐商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又平白无故冒出个水厘局来,再让水厘一收,盐商哪里还有进账?不是要让井场人等喝西北风去?水厘局不得人心,迟早也要出事,这也不能完全怪王朗云。”
    李庵亭没想其弟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倒也拿不出更有力的话来反驳弟弟,但他总不想让弟弟在王朗云这件事情上卷得太深,就反复陈说,反官府,对抗朝廷,这是弄不好会抄家,会砍头的祸事。李家千万不能沾染。
    没料,李庵祥却说:“自古以来,谁都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这里说一句话,假如川督果真杀了王朗云,最后倒霉的,不仅是他王家,全自流井的井场盐商,说不定个个都要倒霉,不信你看。”
    那天,两兄弟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谁也没能说服谁。
    有了这种心理,李庵亭这天主持本籍盐商议事,神态举止都显出一种勉强和心不在焉的样子,与胡元海明显不同。与会盐商当然都感觉出来了,自然也是各有心思。李庵祥及颜家两兄弟不禁暗暗着急。
    颜家今天来的人,是颜觉吾、颜家楷两兄弟,颜晓凡仍是避风头在外,不说自流井,连省城也极少露面。自流井家里这一摊事,大都由颜觉吾两兄弟在打理。
    王家本是三老爷要带牟师爷一起赴会的,后来,因考虑到议事动议中,有发动本籍盐商集体上书县衙门和省督署,请求对王朗云从轻发落一项,三老爷与二夫人商议的结果,是暂且回避为好,以免令有些人当场作难。这样,王家今天就没有人在场。
    这天的议事会,整得有点沉闷,连平时在这种场合很为活跃,爱说爱笑讲笑话的李承财“李三爷”,也一反常态地呆在一个角落里,闷闷喝茶抽烟,没有了平日的举止。不时,李承财抬眼往这位盐商脸上看看,一会,又将眼光落在另一位盐商脸面上,似乎想看出点什么他想寻到的东西。
    这个曾经一度时间被众盐商视为王朗云“应声虫”的李承财,自水厘局事发,尤其王朗云被陆玑拘押下狱后,其言行举止就大有变化。他不仅在公开场合,不再为王家说话,当王家的“应声虫”,甚至在私底下,还有意拉开了与王家的距离。不但不如过去人前人后,跟着王家屁股后面跑,自王家总柜房搬上大安寨,由三老爷和二夫人主持王家事务后,李承财竟是一次也没上过大安寨。
    甚至,后来有消息说,这个“笑面虎”李三爷,曾经被陕商陈兴甲重又拉了过去,甚至参与了陕商对王家“毁约霸井”行动的密谋。为陈兴甲等提供王家的情报,并为行动出谋划策。只不过,陈兴甲等人的“倒王”计谋举措,被“孙跛子”和牟师爷联手反击,未能得逞,主动弃战示和后,李承财自己才稍有收敛。
    说起来,胡元海也好,李庵亭也好,都不是能在大众面前出头,尤其善于掌控局面的那种“领袖型”人物。他两个,不是能很好地控制与引导议事的过程,今天的整个场面,弄得纷乱,众人注意力分散,话题不集中,经常是各说各的。
    偌大议事厅里,只听得茶碗茶盖碰撞声,抽水烟的“咕噜咕噜”声,和一些人私下说闲话的议论声,嘈杂成一片,而两个主持者说的话,大家似乎也没认真在听。
    李庵祥见此情形,心里着急,忙向主持人之一胡元海示意,又朝颜家两兄弟使了个眼色。
    胡元海会意,立即清了清嗓子,站起来招呼大家说:
    “各位,请稍安静,眼下年关将近,各家诸事甚多,年前恐怕再难有在此一聚的机会。这里,趁今日本籍盐商多数在座,‘颜桂馨堂’的颜觉吾、颜家楷两位,有一项动议,想求得大家的共识,各位不妨洗耳恭听之。”
    怕李庵亭反对,此举事先并未与之通气,有先斩而奏之嫌。李庵亭对此自然不高兴,可以事到如今,也无法,只好当场闷着脸不出声。
    颜觉吾听胡元海说完开场白,站起身来,望大家抱拳施礼一番,才开口说道:
    “占大家点功夫,不好意思,其实,这事也不是咱颜家的事。是事关‘三畏堂’王家——也不对,这事不只是关系王家,而是关系大家,关系井场众多盐商的大事情,这就是关于水厘征收和朗翁王朗云的事。朗翁为水厘局涉案,被关押于县狱卡房,至今一月有余,要说起来,朗翁为首反对水厘,也不是仅为他王家,这是于在座盐商都有好处的事。”
    “这话说得实在,”李庵祥插言道,“自十月水厘局出事,过了冬月,如今已是腊月,差不多两个月没再征收水厘,单是我名下几口井灶,就省下不少银子,一年算下来,省得不少。反脱了水厘,得利的是大家。”
    李庵祥这一说,在座好几位盐商也随声附和,都说自水厘局垮台,没人再收水厘,自家井灶确实得了实惠。
    颜觉吾受此鼓舞,不觉提高了嗓音说:
    “既然反脱了水厘,大家都得实惠,于在座盐商都有好处。可是朗翁王朗云,却还关押在县狱中,受牢狱之灾。由此,我与兄弟家楷一起,草拟了一份文稿,想送交知县陆大人,以及省督骆大帅那里,为朗翁陈陈情。请求官府看在我等盐商面子上,为井场发展大计着眼,对朗翁从轻发落,。文稿家楷弟已拟好一份,先给大家念读一下,再听各位意见如何?”
    颜家楷应声而起,从身上掏出所拟文稿,当众大声朗读一遍。
    家楷本是颜家的“秀才”,文笔很好。他草拟的这份“盐商陈情状”,颇用了番心思,写得条理分明,富有文采,还引用了一些圣人之言,恳请官府网开一面,尽早释放王朗云。
    不过,出乎颜家兄弟所料的是,尽管这份“陈情状”写得好,读来让在座盐商大多为之动容。但读罢要让各位表态,尤其是,试图让大家当众具名认可时,却遇到意外冷场。
    多数人沉默不语,不表态,不理睬。有些人或是顾左右而言他,或是推托搪塞,推说下来想想考虑一下再说,有些人还说须与手下师爷或家人商议后再定。
    李庵祥心里着急,乃起身大声陈说呼吁,说此举不是单为王家,而是整个自流井盐商利益大局考虑,众人应齐心协力将王朗云营救出狱。自古,唇亡齿寒,否则,王朗云被惩办,官府可能再兴水厘举措,甚至搞出其他花样,最后殃及的乃是自流井全体盐商。
    说罢,李庵祥不顾其兄庵亭的眼色,继颜家兄弟后,带头在“陈情状”上签了名。
    胡元海亦随之响应,毅然提笔写上自己的名字。
    但处于如今“老大”地位的李庵亭却端坐不动。受他影响,多数盐商亦不动,或推托。另有几位盐商也随之签名。最后,在“陈情状”上签名者,仅10余人,不足当天四十来位盐商的半数。
    有趣的是李承财“李三爷”。他先是看李庵祥、胡元海等实力盐商签了名。问到自己名下,犹豫再三,还是签上自己的名字。可是到后来看签名人数少,就有些后悔,吞吞吐吐找胡元海,要求将自己已签的名字涂掉。李庵祥白了他一眼,说:
    “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兴反悔!”最后,胡元海还是让李承财把名字涂掉了。
    本籍盐商议计多时的“集体陈情”,就此难产,令胡元海与李庵祥两个热心人大感失望。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56:4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9、牟师爷再显身手
    下午,“李歪嘴”从县衙门出来,看时候尚早,站在大门口想了想,就打算去西街的那家茶馆喝茶。
    平时,除了在衙门里忙公事,“李歪嘴”就爱去这家名叫“沱江茶楼”的老茶馆喝茶。这是家老式茶楼,在县城可谓年深久远,门面气派及内部陈设,已赶不上县城里新近开的茶楼。不过,“李歪嘴”还是认准了这个地方喝茶。这一是因为环境熟悉了,就有种依赖性,不肯轻易改变;二是这地方常有一帮“官司客”喝茶出没,喝茶闲聊时,可以听到一些官司方面的信息和新闻。
    哪知“李歪嘴“刚走到街口,还没进西街,却被迎面而来的一位跟班模样的人叫住,仔细一看,才认清是自流井王家牟师爷手下的跟班,过去见过几次的。
    “李师爷,”那跟班恭顺向“李歪嘴”打了一躬,口里说,“我家掌柜的,就是牟德荣牟师爷,特让小的过来请李师爷到河街茶楼喝茶。还说了,晚间在杏花酒楼请你老人家喝酒吃饭。”
    听跟班称自己为“老人家”,他不觉心里一笑。想到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称呼自己,今年算下来,虚岁也才42岁,就成了“老人家”。这类称呼,通常是人们尊称老人和长辈的,心里不免觉得有趣,稍有犹豫还是掉头随跟班而去。
    到了河街,也就是他与牟师爷常喝茶碰面的那家茶楼,牟师爷正端坐在临江的一张桌子上等候。茶碗是摆放好了,只是还没沏上开水。茶桌上还摆放了几碟瓜子糖食之类。
    待“李歪嘴”落座,牟师爷招来茶倌,给其茶碗冲上鲜开水,又招呼他吃瓜子糖食,两人随便闲聊。
    不过,“李歪嘴”明显感到牟师爷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绝非仅仅是来喝茶聊天吃瓜子的,肯定是有事相求。
    自水厘局案发,王朗云入狱以来,“李歪嘴”与牟师爷之间联系反而相对减少了。其中原因,一是在于此案已由知县陆玑在亲自办理,又上报了省督衙门,此案变化情形已不是他一介刑名师爷可以过问左右的了;二是县衙里面,已经有了风声,说他“李歪嘴”已被王家买通,私下里在为王家通风报信,甚至暗中出谋划策。“李歪嘴”似乎已经从陆玑及其亲信县衙文案黎师爷脸上,读到对自己的不信任。由此,他为自身计,主动减少了与牟师爷等王家人等的联系交道,以避嫌。
    “李歪嘴”这种态度变化,牟师爷自然已有所觉察。好在,案子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能求到“李歪嘴”那里的地方,还真不多了。另外,前些时候通过李的牵线,牟师爷已同县衙门、县狱相关人等,如“孙猴子”等实权及关键人物,已有联系接触。事关王朗云的一些情形,牟师爷自会直接找这些人打点疏通。由此,也给“李歪嘴”减轻了压力。当然,这都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事,彼此会意就行,没有必要说破。
    就在“李歪嘴”肚子里暗自寻思,对方此番为何等事情找他时,牟师爷开了口。
    “李兄,问你件事。”牟师爷似作随意地问道,“永年镇黄富安那桩官司,你想必知晓?”
    “知晓。”“李歪嘴”点头答应,心里却在想,这永年乡镇小财主的地界纠纷官司,与你自流井王家相去十万八千里。此外据我所知,也不挨你赵化老家牟某那门亲戚,你出面专来过问干啥?
    心里下在猜度狐疑,却听牟师爷又说:
    “黄某这件官司,若是求到李兄名下,能否有把握翻转得过来?”
    这一问,更证实了牟师爷决心插手过问此官司的意图,也倒让“李歪嘴”作难起来。黄某那案子,虽没直接经过他的手,但内情他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知道那是黄某外侄儿与城内几个混混,经人牵线,买通衙门刑房典史郭某出头,做成的冤案,意在侵吞黄某的家产。案子油水倒不是很大(黄某永年当地的油房、米房,外加那点田土,因是在乡下偏僻地方,总共也不过值几百两银子而已)。为难处在于经过了郭某之手。郭某在县衙门,资格与他李歪嘴差不多,是个比较难打整的“老油子”。
    看“李歪嘴”露出为难之色,牟师爷也不多问,从身边钱袋子掏出一张银票,递出去,说:
    “小弟要帮朋友一个忙,这是一点小意思,给李兄做茶水费。事成之后,再加这个数。望李兄看我牟某面子,成全一下吃冤枉官司的黄某。也当是积德做了一回好事罢。”
    “李歪嘴”望了银票一眼,是200两银子的银票,事成还有200两,一共是400两。也就是说,这几乎是全部抵了“小财主”黄某那笔家产。他实在想不透是什么人会出手如此大方,来救援这个呆头呆脑的乡下“土佬肥”,而且惊动牟师爷这种身份的人来投法救之。
    “李歪嘴”盯着银票看了一阵,有些迟疑样子,望牟师爷说:“那个郭典史的脑壳有些不大好剃。”
    牟师爷一听,说:“不信你李师爷还捡他不顺?”
    “李歪嘴”默默喝了口茶,说:
    “不是捡得顺捡不顺的事,得费些手脚。这个郭某背后牵扯的关系颇为复杂。”
    牟师爷说:“不管好复杂,都由你一并打整,富顺一个县衙门,凡沾官司事情,谁人敢不听你李大师爷的招呼?”
    400两白花花的银子,毕竟是个不小的诱惑,眼看年关将近,各样开销还多。“李歪嘴”盘算一阵,终于收下那张银票。
    见李某收下银票,牟师爷才放心下来。其实,他心里也不明白,东家王朗云为何会特意狱中带信出来,嘱他来办理这桩与王家全然不关的官司事情。在牟师爷看来,王朗云自己本身就成了“阶下囚”,且前景难测,竟去相帮如此人等,实在有点“狗咬耗子”的味道,多此一举,白费功夫和银子。
    不过,心中虽说不解并有些不情愿,但毕竟是东家交办的事情,也还是得认真办理。
    两人把事情谈成,果然出门去“杏花酒楼”吃炖汤炖菜,尤其是店家新添的一样特色菜——“花江狗肉”,据说是专从贵州学艺过来的,很为地道。又喝了一壶店家泡的桂元枸杞酒。两人都吃得周身发热,血脉通畅,爽快异常。吃罢,牟师爷余兴未尽,提议去书场听书。“李歪嘴”想了想,声称晚上衙门还有点事,书就不听了,改天再约。他是不想让人看见他至今还与王家师爷来往密切。
    临分手,“李歪嘴”拉住牟师爷,特意交代几句,说:
    “下午在茶馆里说那事,看牟兄面上,我肯定尽力去办。不过,有话说在前头,此事我料想会有些坡坡坎坎,办不利索。到时,须得你牟兄出面的,还得你等出面捡顺。不然,牟兄只能另请高明。
    牟师爷点点头,回应说:“这个自然,既然是为我等办事,碰上什么实在捡不顺的地方,李兄只管说,大家合谋使力去办它,总会有办法的。“
    “得牟兄如此一句话,我也就放心办去。有事再约。”“李歪嘴”满意分手而去。
    没想,这事如“李歪嘴”所料,办起来果然遇到了点麻烦。不过,根子倒还不在姓郭的刑房典史身上。
    “李歪嘴”办事利索,讲究效率,第二天就约郭某喝茶。两人在县衙门是同事,且都是“老衙门”,“李歪嘴”资历地位还高过郭某,对方也不能不给个面子。
    茶谈间,“李歪嘴”直话直说,说这事是帮一个有身份朋友的忙,摆平官司。又将牟师爷给的200两银子,分出一半,让给郭某,又对其明言分析说,黄富安乡下,那点家产总共也就值几百两银子,即使全部得手,几伙人分下来,他郭某能到手的,充其量也不过100两银子上下。如今既又卖了我李某的面子,也有100两现银可得。两者之间,哪样更合算,郭典史你自己选吧。
    郭典史没料“半路里杀出一个程咬金”,更万不想“李歪嘴”会站出来,且把话说得如此直截了当。既如此,不说还有100两银子可得,既是只有10两银子,他也要卖“李歪嘴”的账。
    郭某一时无话,沉默一阵,答应说,这事他尽力去办,争取让原告撤案息诉,银子的事就免了。
    “李歪嘴”点点头说:“郭兄果然是个爽快人,如此最好,大家都乐得自在。”分手时,硬将那100两银票塞到郭某手中。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57:0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10、乡下小财主出狱时跪拜不已
    下来,郭某立马找来那郑姓“官司客”和宋世贵,对两人摊底说,这件官司衙门里有人发话了,官司不宜再打。考虑到此前各位的辛苦,愿出几十两银子摆平,补偿大家。然后,当场拿出50两银子,郭某说,宋世贵作为原告,这些日子多有花费,可得30两银子,郑某也尽了不少力,有20两银子作此番辛苦钱。
    哪知,两人却不干,尤其是宋世贵。他原先盘算的是,姨父黄富安那家产,值几百两银子,他霸占下来,除去开支打点,就算减去一半,也有二三百两银子可得,如今只弄到30两,才十分之一,很为“吃亏”。他立时叫嚷起来,说是县衙不让他打官司,他告到州府省里去。
    郑姓“官司客”也是原想弄百十两银子,现今20两银子就打发他,也觉几个月忙前忙后,鬼主意把脑壳都想爆了,才到手区区20两银子,心中颇觉不爽。
    郭某见两人不听招呼,似乎不知天高地厚,立马变脸,收起银子,拂袖而去。回衙门找“李歪嘴”如此这般诉说一番,又说宋世贵扬言要将官司打到州府省里去。
    “李歪嘴”一时也没了主意,沉吟一番,让人通知牟师爷到河街茶馆一谈。
    牟师爷匆匆赶到,一看“李歪嘴”那脸色,料知事情不顺,一问,果然如此。“李歪嘴”试探说:
    “牟兄,你看此事咋整?”
    牟师爷其实早装着一套对付办法,不过不急于说出来。他端起茶碗喝茶,露出沉思之色。
    “李歪嘴”在县衙混日子不是一年两年,阅历颇深,他当然知道这位有名的自流井盐商师爷,身上不是只有陪人吃茶喝酒送银子那点功夫和手段。牟某带头率队砸打官府水厘局和票厘局,又买通县衙捕快沿滩拦截药杀“刘铁棒”,这些一般师爷不敢为的传奇经历和狠辣手段,“李歪嘴”也隐约听说过一些。“李歪嘴”心里寻思,如今这事要搁平捡顺,恐怕得用些“非常手段”。
    不过,他不能说破,毕竟他有官府衙门这种身份。
    两人默默喝了几口茶,牟师爷看出对方心思,笑了笑说:
    “李兄,这世道也好,江湖也好,还得有点规矩是不是?宋世贵那小子和郑某官司客,硬要来个‘瞎子过河——不知深浅’,有点坏了规矩是不是?这事你等不用管它,我来搁平他两个。李兄,你请转告衙门郭典史,事情该咋办还得咋办。”
    “李歪嘴”巴不得牟师爷如此说,笑着一拱手,说:“不好意思,劳得牟兄费神。”
    回到“福东来客店”,牟师爷找来二莽娃,如此这般吩咐,两人又商议了好一阵。
    第二天,宋世贵和那郑姓“官司客”,分别收到来历不明的字条。宋世贵字条上写的是:
    “限三天之内撤诉,滚回永年乡下,当心小命!”
    郑某字条是:
    “为虎作伥者难有好下场,望君深思。”
    宋世贵混混出身,不知深浅,看完字条,勃然发怒说:
    “我宋世贵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整毛了,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又找一帮混混哥们商议拿主意,各人说法不一。有人说,这条子怕是有些来头,须当心为好。有人又说,这是虚张声势,把我等当街边小儿威吓。有人说,黄富安已关在狱中,黄家的人再弄也弄不出什么名堂。多数人表示要为宋世贵撑起。
    如此过了两天,也不见再有什么动静。宋世贵在一帮狐朋狗友鼓噪下,决心不撤案,私下还准备了些刀棍防身。倒是郑某隐隐觉得不安,两天后找郭典史表示自此不再介入此案。郭某对他好言劝慰,又说,最好把宋世贵找来,一并将案子撤了。郑某有苦说不出,只好听任事情发展。
    第三天晚上,一帮混混哥们又为宋世贵喝酒壮胆,有两三个人,还随身带了刀棍,以防不测。一帮人在东街一家酒馆子里闹到二更天。出门时,都有醉意。
    宋世贵往在南门一家客店,几个朋友说护送他回店歇息。宋世贵酒兴未消,挥挥手说:“不怕,我不相信有人敢把鸡巴给咬了!”说完,偏偏倒倒往南门走。分手时,还是有人不放心,派了个身上带有把砍刀的小混混随之一路护送。
    过了一个街口,是条窄巷子,隐约望见暗处有几个人影。宋世贵突然酒醒,心里有点发虚,脚下也就迟疑。“混混”将砍刀拿在手中,比划着说:“宋哥不怕,我有砍刀,哪个敢生事,先砍他狗日的几刀!”
    宋世贵壮了胆,两人一路走去,“小混混”将砍刀挥了挥,意在让人看见,吓吓对方。几个黑影没动。两人心喜,以为吓着对方,大胆前行。
    哪知刚要擦身而过,黑影中有人伸出一只脚,望持刀混混脚下一扫,其当即扑倒,砍刀飞出几尺之外。那人又顺势踢了他两脚,喝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今日先饶你小命,快滚!”混混爬起身即跑。
    与此同时,宋世贵被另外两人掀翻在地,有人往他嘴里塞上破布,缚了手脚,装进一个麻袋里。几个人扛起麻袋,直奔沱江岸边。到了僻静处,几个人将麻袋放下,坐在沙滩上抽烟歇气。好一阵说笑。
    烟抽过,几个人望麻袋一阵乱踢乱打。宋世贵嘴里塞了布,叫不出声来。踢打一阵,为首者解开麻袋,将其拎出来,丢在沙滩上,喝道:
    “姓宋的,你为人太过歹毒,连亲戚长辈的家产也敢霸占,还让人家吃官司,你这种蛇蝎心肠的人,阎王早就要收你的命。”
    说罢,又上前踢了宋世贵两脚,继续喝道:
    “我等乃兜山宋天棒的人,此番特来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早该丢你到沱江喂鱼去。当初念你与我寨主同姓同宗,饶你一条小命,让你三日内滚回永年,没料你小子不识好歹,赖着不走,还口出狂言,今日得让你尝尝江水的滋味。”
    说着,一招手,两个人上前来,将宋世贵抬起,就往江水里丢。不过,仅是在浅水边浸了几回而己,未往江心深水里丢。如此浸过几次,宋世贵已全身从头到脚湿透,江风一吹,更是冻得全身发抖,差点闭气。
    浸过,重新丢在江边沙地上,掏出嘴中破布,那为首汉子冷笑着问:
    “沱江水滋味如何?想不想再吃点喝点?”
    宋世贵叩头如捣蒜,连着结结巴巴求饶道: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只要能饶小人一命,说什么都听大王的,做牛做马,当儿当孙,都是办得到的,只求饶我一命,大王怎么说,小人就怎么做!”
    “那好,姓宋的小子,”为首汉子想了想说,“看你尚有悔改之心,今日姑且饶你一命。你听清楚了,三日之内到县衙门将官司撤了,滚回你永年乡下,寻个正经事情过日子去。还有,今后你胆敢再找黄家的麻烦,到时新账老账一起算,决不宽恕!反正永年离兜山不远,你一举一动,我等了如指掌。听明白没有?”
    宋世贵自是连连应诺,又是称谢,又是发誓诅咒,生怕对方一时改变主意,丢他去了沱江喂鱼。
    为首者让人给宋世贵松了绑。不过,临走,又略改变了主意,望宋世贵说:
    “怕你这人过了身不长记性,还是给留点纪念为好,让你终生终世也记得此番经历。”
    说完,使个眼色,手下一个兄弟应声上前,拉起宋世贵一只胳膊,一使劲,宋世贵叫唤一声,那胳膊立马坏掉,今后哪怕治好也是半残废。
    几个人丢下宋世贵,扬长而去。
    第二天,捡下一条小命的宋世贵,在小客店昏睡养息了一个上午。到下午,他勉强起身,拖着那只坏了的胳膊,找到郑姓“官司客”,商议撤诉事宜,郑某见宋世贵这番模样,立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两人再无多话,到衙门找到郭典史,要求息诉撤案。
    三个人到西街一家茶馆说话。宋、郑两人皆神色黯然,话语不多。只说尽早将案子撤了。郭某猜不透背后发生什么事情,让两人突然间改变了主意。对此他自是求之不得,于“李歪嘴”那边既有个交待,自己也有了面子,又有现银可得,省去许多麻烦。不过,他还是说了句:
    “早该如此。”
    言外之意是两人当初听招呼的话,也不会如此落得两边不讨好。
    郭某还是按当初承诺,拿出50两银子,给了宋世贵30两,郑某20两。几天后,宋世贵带着除去各类开销,剩下的10两银子回了永年。后来,听说在镇上开了家小茶铺,从此守着茶铺过日子,也没听说再生过什么事。不过,平时交往闲谈中,只要有人提到“兜山草寇”或是“宋天棒”的名字,宋世贵总会立马变颜,眼里闪出一丝惊惶紧张神色。
    其实,那晚上收拾他的,不是什么兜山“宋天棒”的人,而是二莽娃带两个何老三留下的兄弟伙干的。“宋天棒”不过是吓唬他而已,故意说给他听的。也防其上官府报案追查,预留一条退路。
    “乡下小财主”黄富安获释出狱那天,“孙猴子”带着黄的小儿子来县狱“卡房”接他。
    黄富安开始还不相信这是真的,呆愣半天,看看儿子,又看看孙头,恍如梦中。待终于回过神来,才望旁边笑而不语的王朗云当头便拜,重磕了几个响头。又让儿子来磕头,再三称谢救命之恩。
    当然,也谢过了“孙猴子”。“孙猴子”也知趣地说,他自己没帮上什么忙,全是朗翁一手让人在打点交涉,都是朗翁的面子。
    王朗云沉稳笑了笑,说:“一点小事,何足挂齿。”又说:“孙总管也出了不少力,日后多记住孙头的好处。”这话让“孙猴子”颇觉受听。
    临出门,王朗云不忘告诫黄富安说:“回了永年,把身子休养好了,当应抓紧找宋家老子,把油房地界事情处置商议个明白,再立约为凭。不能再因小失大。”
    黄富安连连点头,称谢而去。
    黄富安案件的处置和最终结果,也让“李歪嘴”、郭典史、“孙猴子”这些县衙实权人物,再次见识了盐商王朗云及其手下师爷的手段和能量。坊间民众则是一边倒地说王朗云的好。毕竟这事是为蒙冤遭难的当事人伸张了正义,也一定程序上惩治了社会黑恶。这些都是官府无法做到的。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57:1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全景式再现晚清到民国著名盐商家族的财富故事,用文字描绘当年自流井繁华独特之“清明上河图”。《中国式盐商——自流井往事》作者: 危楼闲客
    第一部 王家大祠堂
    第二十二章
    再 战 省 城
    1、“高衙内”误入赌场圈套

    这天,臬台高泽仁刚回到公馆,还没走到内室,便发觉今日府内气氛似乎有些不对。一众门房、役仆、丫环这等下人,都拿眼睛望他,似乎要在他脸上寻出点什么内容来。高仁泽有些诧异,不知府内发生了什么事。
    刚入内室,便听见其小夫人也就是三姨太哀哀的哭声。见此情景,高泽仁料想是儿子“高衙内”又闯了什么祸。
    果然,三姨太见到高泽仁,立即放声大哭。而且,照她平日的德行一样,在高泽仁面前,总是边哭边诉,边诉边骂,边骂边撒气打东西,弄得个府第上下,鸡犬不宁。
    高泽仁是宠这个三姨太宠惯了。宠她的根子,还是在于高洋是他高泽仁的独苗苗,一子单传。而三姨太,正是高洋的生身亲娘。中国古时,就有母因子贵的说法,帝王将相家是如此,普通官宦人家也是如此。这也是高泽仁“惧内”,对三姨太向来宠着让着的由来。省城官场里外都是出了名的。
    世间事,都是此消彼长。高臬台越是“惧内”,越是宠着让着,三姨太就越是撒娇耍气,得寸进尺。有几次,为儿子高洋的事,三姨太发起威来,竟然将高泽仁的脸上抓了若干血色抓痕,害得高臬台十来天不敢上衙门,只好称病在家养闲。
    今日这个架势,似乎比抓脸那一次还凶,高泽仁进屋时不免格外小心,生怕三姨太再在他脸上留下“战果”。高泽仁一面招呼内室丫环伺候着哭闹的三姨太,一面将管家叫到书房,过问原由。
    一问,才知道事情由头仍出在独子高洋身上。是为两笔赌债事。原来,早饭后,高泽仁上衙门不久,门房那里,就来了三个年轻后生。三人衣着平常,口气却不小。先是问:
    “这是不是高洋的家?”
    得到肯定答复后,其中一个人又问:“高洋是不是本省高臬台高泽仁,高大人的儿子?”
    门房见这人问得奇怪,且语气不善,就喝道:“这里是你等随便问话的地方?没事找另外地方说话去,别在这里找不自在!”
    哪知那些人并不听他喝问。其中一人还理直气壮地说:
    “我等此番此是有事而来。我等是专来讨账的。我们这几个人要找高洋,他欠了我等几千两银子的赌债,约定今日来讨还。麻烦往府里通报一声。”
    说着,一人从衣袋里掏出两张条子,在手里扬了扬,望门房说:“欠条今日也带来了,共是八千两银子,已经延期几日了,今天须一次还清。”
    另一后生接口说:“自古欠债还钱,依据讨债,天公地道。哪怕是皇亲国戚,欠了债,该还的也得还,该讨的也得讨,并不违反王法。今日我等是安了心的,讨不到银子,就在这大门口落地生根,住它下来,好久得了银子好久才走人。”
    几个人随之站在大门口起哄,不久就惹来了无数路人围观。
    门房招架不住,慌忙报给了管家,管家传到了内室。三姨太此刻刚刚起床,正在收拾洗漱。听管家报信,心里也着了慌,急找儿子高洋过问。
    高洋还在屋子里蒙头睡觉,睡眼朦胧中被叫到亲娘面前。听说是有人上门讨赌债,自己先吓得大变脸色。细问之下,果然有此事。
    原来,高洋自上次在自流井挨打吃亏后,行为多少有些收敛。但随老子来到省城怕事 ,“衙内”习性又开始冒头,原因是省城是个“花花世界”,好玩好耍的地方和花样,比州县不知多了多少倍。高洋哪里经得起如此诱惑,没多久就旧病复发,且在“好色”的本性上,又多了一样“好赌”。省城赌场地方更多,场面气派更大,花样也更繁杂。“高衙内”不久就成了省城赌场的“名人”。这所谓“名人”的含义,一是其老子有名,在官场地位高,来头大;二是高洋入赌,是十赌九输,屡赌屡败,所以有名。
    近日,眼见年关将近,省城几个闲人混混想发笔“过年财”,想来想去,就想到了高洋身上。几个人与赌场庄家事先做好了套子,等着高洋去钻。那日,找一个与高洋有些交往的闲人去约他,说省城某处,新开了一家赌场,这赌场有点特别,就是有美女陪赌。
    高洋本来就好色,一听“有美女陪赌”,当即心痒难熬,就缠着那人要赶去开眼界。第二天相约同往,到了省城中心有名的“满城”,其东门外一条背街,寻着了那家赌场。一座老式公馆模样的院子,进门是个大天井,天井之后就是赌场。这赌场,格局颇大,有大堂,也有包间。几个人寻了一处包间。进去,果然有美人相陪。两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笑吟吟迎过来,对高洋又是敬烟,又是献茶,嘘寒问暖,娇媚十足。烟毕茶毕,又左右簇拥着高洋下赌。高衙内此时已是左拥右抱,情迷心乱,哪有心思在赌局上。
    不过,第一回赌下来,高洋居然赢了。高衙内乐得心花怒放,两个佳色女子也是娇态毕露,偎在高洋身边,好不亲热。那一日,高衙内手气极好,足足赢了200多两银子。一高兴,各赏了两个女子20两银子。那几个陪高洋来赌场的混混闲人,也各有所得。
    过了两天,高洋又来赌场,仍是那两个娇艳女子左右陪着,边赌,边打情骂俏,说些混帐话。有时,也帮他出点下注的主意,那般滋味,真是神仙过的日子。然而,这日高洋手气却不顺,先赢后输,一日赌下来,身上带着的几百两银子,输得干干净净。
    几百两银子输赢,在高衙内不算什么。两个妙龄女子也极懂事,又是含情脉脉,又是善言相慰,极尽温存。
    第二天,高洋带足了一千两银子银票,再来赌场,依旧两女子左右陪同着。一天功夫不到,那一千两银子也送给了庄家。高洋有些不爽,两女子百般温柔,“公子哥哥”、“公子亲亲”,又让他明天再来翻本。
    第三天,高洋又来,又是一千两银子做本。两女子笑眼盈盈,拥其左右,为他展劲喝采,偶尔也出点下注的主意。这天,高洋亦是先赢后输。赢得最多的时候,他那1000两银子,变成了两千多两。不过,好景不长,到午饭时间,形势逆转,终究将带来的一千两银子输个精光。
    两个女子娇声叹息,说:“公子起先手气那样好,怎么会输?真是的。”又说:“哥哥若是再玩,保不定谁输谁赢呢!”高洋被激起了兴致,但袋中已空。跟来的两个混混闲人就说,可以找人借本钱给他翻本,不过得出点利息。
    有人就说:“翻了本什么钱都有了,还怕那点利息?”
    高洋以前赌钱都是“现过现”,不懂得赌场高利贷(俗称“水钱”)的凶险。于是就借钱下赌,这一来,“高衙内”是真正被“套牢”了。那一整天赌下来,昏了头的高洋已经弄不清到底输了多少钱,反正是输了又借,借了又输,如此反复,借条写了无数。到后来,应债主所说,累计成两张借条,连本带利,各是四千两银子。
    高洋这才傻眼了,也多少有些清醒过来。几天光景,他就输掉上万两银子,方有些明白,自己是被人下了套。他知道以他自己眼下的本事,是无论如何拿不出那八千两银子来的。第一天的几百两及第二次的一千两银子,那是他的私房钱。第三天那一千两,是哄着母亲借来的,说是给老子代购一件古画,古画拿回来,这一千两银子算老子的账上。如今是两手空空,哪来银子还债?
    两个绝色女子早已不见踪影,同来的几个混混出面说情,债主答应延期三日。三日内不偿还欠债,将登门索讨。
    六神无主的“高衙内”回到公馆,想破脑袋也无计可施,只能躲,心想最好一躲了之。三天来,他在公馆里闭门不出,闷头睡觉,也多少抱有点侥幸心理,不相信那些人真敢到堂堂臬台公馆里来讨债。
    哪知道,这些人还真像是吃了豹子胆,公然找上门指名道姓讨债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57:4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2、高臬台欲将王朗云“解犯进省”
    内室里闹翻了天,可事情总还得出面了结。门口那些人有备而来,不停鼓噪叫嚷,有意引来路人驻足围观。高府管家张某只好硬着头皮,挺身上前应付局面。
    张管家想打这些讨债者一个“下马威”,走过来,鼻子里哼了两声,拿架拿势地喝问道:
    “你等是些什么人?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哼,光天白日,敢来臬台高大人公馆喧闹生事,不怕扭送衙门吃官司!”
    哪知道这几个人并不吃他威吓那一套,其中一个人站过来,反而质问他:
    “你是什么人?这高家有你说话的地方?你知不知道今日里事情的深浅?弄不好,你把高家的事办坏了,让高臬台在官场上吃了亏,高大人怪罪下来,你小子有好果子吃?”
    一听这人说话口气这么厉害,似乎有些来头,张管家自己先软了下来。又摸不清对方虚实,怕真正弄出点于高泽仁官场不利的什么事情来。站在那里,他转了转念头,换了副口气说:
    “哥子误会了,误会了。各位想必是有事才光临府上。我是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方便说话的去处。”
    说罢,将几人领入公馆门厅旁边的一间耳房,招呼几人坐下,又唤役仆送来茶水烟袋,一阵烟茶过后,才谈正事。张某首先表明了管家身份,说是高府公馆里大小事务,他都可以作主。
    “张管家能作主就最好。”起先说硬话那人笑了笑说,“我等今日要办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就是几千两银子的债务事情。收到了银子,钱据两清,我等立马走人。”
    说过这一些话,又先后向张某出示了那两张高洋亲笔写下的借条。待张管家一一过目,那人才又发话说:
    “张管家,你看,欠条上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说是全部所欠,在三日内还清。三日之后,每过一日,加利息一百两银子。今日已是过了三天期限,按说,该照约付息。”那人看了张管家一眼,稍稍放缓了点语气,说道,“不过呢,看你张管家待人也算礼性,烟呀茶呀款待我等。就看你张管家面子上,只要是今日内付清所欠,这一百两银子的利息嘛,我代东家做主,就给免去了吧。仍是只付欠款八千两了事。”
    张管家哭笑不得,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沉吟着没出声。心想,好大的口气,八千两银子!据他所知,这高府上下,哪怕是三姨太自己的私房钱也算上,要立马拿出八千两现银来,也怕是不容易。
    正僵持着,那人又发话了,以一种高深莫测的口气说道:
    “不瞒张管家过问,高公子这八千两银子的欠债,也确是事出有因。他是上赌场上赌钱,赌输了欠下的。要说起来,这赌钱,也真不是好德性,开赌场诱人参赌,也不是什么好事儿,高洋他老子当臬台,正是管这事儿的,也真该拿点王法出来禁赌抓赌。”
    那人说到此处,竟是含意复杂地笑了笑,看看同伙,又看看张管家,又开口道:
    “不过呢,这抓赌禁赌的事,自古至今也倒是有几分难办,张管家你说是不是。要不,天下大小赌场早该绝迹了。就拿高洋公子去那家赌场来说吧。张管家,兄弟给你透露点儿底细也无妨,那来头也真是不小。那是一位满城的旗人开的。”
    提到“旗人所开”,他又观察了一下张管家的脸色,继续说下去:
    “那位旗人,也才是真正有点来历,省城将军衙门、省督院有他亲戚不说,听说,还有一位远亲是京城里的王爷,连当今皇上、太后那里,都是可以走动走动,递上折子的皇亲国戚。你说他开的赌场,谁人敢去动?张管家,我起先说,不要为钱的事因小失大,误了高臬台的官场事情,道理正在这里。”
    这番骨子里暗含威胁的话,自然是有意说给张管家听的。倒真是把一个张管家给镇住了。他暗自里吃了一惊,庆幸自己今天幸亏是先礼后兵,没有一上来就叫家人护院动粗动武,若真是为此坏了高臬台的官运,他这管家饭碗那是保不住了。
    中国自古以来,对做官者来说,官位为大,其他如天地父母儿女之类,以至学问道德等等一切,都比不上官位重要,都可排名靠后,甚至可以舍去。唯有官位、官帽,才是比性命都重要的东西。
    张管家赶紧入内,与三姨太连同高洋一起,商议应对之策。刚才那人的一番话,虽说是真真假假,虚实难辨,但张管家早听说过,满城内住着的那旗人,仗着其身份特殊,也确有不安份者,在外开着些酒楼、茶坊、赌场,甚至妓院,借机敛财。
    这些人中间,也确有人与省督院、将军衙门,乃至京城高官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由此一些地方官尤其是汉官,对这些旗人的作为,哪怕有些出格违法,也睁只眼闭只眼,不大想管也不大敢管。到后来,甚至省城一些混混,或别有用心者,也往往打着旗人的招牌出来混事。比如说,不是旗人开的店,也说成是旗人开的,甚至就是干脆拉个旗人来做招牌,为非作歹,混水摸鱼。
    这些情形,也成了省城一大怪现状,有些人明知其中有诈,真假难辨,可是谁也不愿冒险惹事。哪怕100家店中只有几个是真正由旗人在开,而这旗人又恰好在省城京师权贵中有关系,有后台,但哪怕是仅仅百分之几的险,也是没有人愿意去冒的。宁肯信其有,不信其无,自己退后一路,防着点,小心一点,总不是坏事。这日高府张管家也就是这种心态。
    三姨太虽说在高泽仁面前能泼能闹,但涉及其官场帽子的事,她还是知晓厉害所在,不敢过分放肆。如今听着儿子高洋欠债的那家赌场,是满城内的旗人开的,而且还说是有亲戚在京城做王爷,弄不好会涉及高泽仁的官位,这女人立时就着了慌,也不如开初口气那般强硬了。赶紧派人去衙门找高泽仁回来。去的人不一刻回来说,高臬台去了省督衙门,骆大帅谈要紧公务,回不来。无法之下,只好让张管家出面,与对方讨价还价展开谈判。
    张管家不负厚望,与几个人唇枪舌战,谈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嘴唇差不多磨破,才终于让对方松了口,答应当日首付四千两银子,换回一张欠条。其余四千两,在三日后付清,而且这三日的利息也免了。
    高府上下凑了一千两现银,另外三千两,是三姨太存在钱庄放利的私房钱,也派人去钱庄提出来应急。如此才将一场纠纷平息。三个后生拿着那四千两银子,笑嘻嘻走了,临走撂下一句话:
    “三日后仍在这里拿钱,不怕你等报官!”
    这几个人前脚走,高泽仁后脚就回来了。三姨太蚀了银子,动用的又是自己的“私房钱”,当然有气。这气只好向着高泽仁撒,所以她哭喊,所以她吵闹,所以她放泼。她是心痛自己那几千两银子的“私房钱”。
    高泽仁找张管家问了个仔细明白,尽管觉得此事可能有诈,不过也同意张管家的分析。这伙人有恃无恐,如此嚣张放肆,敢上臬台公馆吵闹,保不准背后真有什么背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保险计,还是退一步为好。高泽仁放弃了让衙门捕快介入此事,甚至拿人的念头。
    如此一想,接下来就是如何平息三姨太的怒气,让整个公馆安定下来,以及三天后再付四千两银子的事。高泽仁沉吟一阵,将这些事,一并托付给张管家打整处理,当然,所有已花要花的银子,都得他高泽仁来出血。为让三姨太高兴,他特地让张管家去钱庄开出一张四千两的银票,以补偿三姨太那三千两“私房钱”。三姨太一出一进,凭空多得了一千两银子,顿时转泣为笑。公馆里先前差点爆发的“全面战争”,顿时烟消云散,高家上下人等(包括闯出祸事的高洋),都松了一口气。
    风波虽然平息了,但高泽仁心里却始终不爽。午饭后小睡片刻,起身来,他声称衙门有公事,出门起轿去了臬台衙门。
    其实,衙门里没有什么公事待他处理。一般情形下,他下午是不到衙门办公理事的。平日,臬台不在,衙门人等也乐得忙里偷闲,就是非要待在衙门当差的,也不会使出功夫来办正事。今日下午,突见主官来到衙门理事,而且脸色似乎不那么好,臬台衙门一众公事人,包括杂役人等,立马紧张起来。每个人装起样子,规规矩矩坚守岗位不说,还始终注意着上房花厅里的动静,生怕弄出点什么事端祸事来。
    高泽仁坐在花厅的椅子上喝了几口茶,又抽了一袋烟,心绪才慢慢平复下来。他起身在花厅里踱了几圈,朝门外伺候的跟班发话:“请赵师爷来!”
    不多时,一个身材瘦高,穿着一件锦面团花棉袍,外罩一件狐皮褂子,下巴上蓄着小撮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应声而到。他就是臬台衙门上下人等皆敬重的赵学如赵师爷,很得高泽仁信任,被省城官场称为高臬台的“第一高参”。
    役仆进来为赵师爷沏了茶,上了烟,然后知趣而退。花厅里就剩下高臬台、赵师爷二人。
    赵师爷坐在高泽仁下首方,那把他常坐的太师椅上,端着茶碗,用茶盖轻轻翻动着在滚烫开水中正慢慢化开“蒙顶毛峰”的叶片,一面吹着茶碗里升腾起来的热气,静待高泽仁开口。
    高泽仁下午来衙门,赵学如就知道有事,臬台有事,又肯定会唤他,所以一直待在自己屋里听上房动静。果然,高泽仁唤他来了花厅,此举说明臬台必然有事相商。
    “自流井水厘局那案子,”高泽仁放下手里捧着的白银水烟袋,也不看赵学如,缓缓开口道,“王朗云被拘押县狱二监,也一月有余,富顺知县陆玑那边,至今却不见什么进展。前几日,京师刑部已有部文,下到省里,催过问案子情形,眼下这僵局何解,不知赵师爷可有什么好的主意?”
    赵师爷一听,先是心里一怔,再仔细想去,多少明白了高泽仁的心思。
    自流井盐商王朗云着人打水厘局一案,事发多日,省城官场尽人皆知。赵师爷也知道,此案至今未有眉目,全在于各方牵扯太多,不是一个知县陆玑可以办得了的。而作为臬台的高泽仁,此前一直介身于事外,自有他一番考虑。
    赵师爷自己多少知道的其中一些原由,一是说当年是王朗云赴省活动了当时的川督,才让高泽仁上任成都府。也正由于有了成都知府作底子,高泽仁才成了今日的高臬台。
    第二点原因更加微妙。有消息说,川督骆中堂一直在暗中护着王朗云,他对此案的态度颇多暧昧。原因是当初他奉旨入川围堵太平军石达开部,没料入川以来,军饷奇缺,难于用兵。后得身边谋士指点,经人牵线,于自流井某盐商巨富那里借了一笔银子,解了军饷急难,这才有后面的大渡河破太平军,生擒翼王石达开的大胜。那位神秘盐商巨富,有人说正是著名“王三畏堂”的王朗云。省城官场上层多年来一直有这消息流传。有的说得更具体明白,说是当年那张数万两银子的借条,如今正在王朗云手里攒着呢。骆秉章主政四川多年,政绩平平,地方财政无多少宽松处。这笔又带有私人性质借款,尚无余力归还。所以他不敢真正对王朗云逼得太急。
    这些情况,久历官场的高泽仁想必知晓,这也是水厘局案发以来,他一直游离于漩涡之外,不主动催办此案的原因所在。如今突然过问起此事来,说明高泽仁此时心思态度有变。
    “自流井水厘局那案子,牵扯甚广,”赵师爷沉吟一会,顺着高臬台的思路,带点试探性地说,“王朗云虽已入狱,但据本师爷所知,王朗云这些盐商,一向财大势大,背景很深,恐怕不是一个陆玑这种知县可以审办得了的。”
    “赵师爷你是说,”高泽仁果然很有兴趣,借着赵学如的话头说,“富顺知县那里审问不下王朗云?”
    “正是。”赵师爷点点头说,“陆玑肯定不是王朗云的对手。”
    “那赵师爷你看,”高泽仁亮出了自己的意图,说,“既然陆玑办不下王朗云,朝廷催案又紧,不如将水厘局一案涉案人等‘解犯进省’,由臬台衙门直接审办,赵师爷认为如何?”
    “那当然是好。”赵师爷连忙表示肯定地说,“由臬台衙门亲办,早日理清全案,于省督,对朝廷早日有个交待。”
    自此,高泽仁终于打定了将王朗云“解犯进省”的主意。当日晚饭前,他离开衙门返回公馆时,臬台衙门一众人等,包括伺候他的跟班和轿夫,都注意到,高大人脸上的神态气色,比下午刚来衙门时好多了。
    晚间开饭时,高泽仁破例饮了两杯前些日子,一位下江皮货商送来的“绍兴花雕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57:5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3、文子庶向自流井传信告急
    文子庶两天后就听到了臬台衙门传出来的消息,说是臬台高泽仁打算将王朗云等水厘局案犯“解犯进省”,由臬台衙门直接审理。据臬台衙门接近高层的这位传话者说,高泽仁已同亲信幕僚赵师爷商议过,正让赵师爷拟稿发文,估计不日即会将有公文发出,急送到叙州府和富顺县衙门。
    听到这消息时,文子庶正在省城九眼桥“望江酒楼”的一个饭局上。
    那个饭局,不是文子庶作东,他仅仅是个陪客,是平日有点交道的一个朋友,老家有个木材商人,为一些事在省城跑官府门路。这木材商,托人约了几个朋友,打听了解省城一些衙门情况,作东设的一个饭局。那个朋友想应酬交道上,文子庶有些能耐,顺便也约上了他。
    文子庶最先想推脱,后来听说答应赴宴的,还有几个在省城衙门里混得很熟的“消息灵通人士”,心想来结识一下,或是听点什么消息也是好的,就如约赴宴。
    这天的宴席也倒有点意思,除了那位省里边远县份上出来,没大见过世面的周姓木材商外,在座的其他几位客人,都是有些背景来历,而且言谈举止谈得上有趣的人物。一顿酒席,吃得很尽兴。席间,除谈点各州县世面情形,以及省城各处的时下新闻和坊间趣事之外,还偶尔谈点省城官场的一些人和事,多少透露点外人不知晓的官场内幕。
    那位周姓木材商,听说文子庶是自流井盐商首富“王三畏堂”家的驻省师爷,立马见缝插针,谈起自己的木材竹料生意。他站起身,带点讨好地给文子庶敬酒,连说:“久仰,久仰,与文大师爷相见恨晚。哪天一定要过府上来拜望。”又说是要将王家井灶上的竹木材料生意一并接手下来,由他周某供应。
    文子庶心里好笑,不便表态,应酬着说:“好说,好说,难得周老板如此热心,下来哪天约个时间再细细商议罢。”
    在座客人中,有一个稍矮稍瘦的中年男子,听人介绍说是臬台的文案,姓吴,40岁光景。人显得很精明,席间话语不多,给人一种举止深沉不露的印象。
    普通文案一类职务,在臬台这种大衙门,算是低级官员。不过,由于经手的一些事情,属于官场机密内幕之类,所以这类人在省城官场内外,还是颇受人重视。文子庶在省城官场历练已久,当然,知道这类人物不可小视,入席时一经介绍,文子庶就对之表示了相当的热情和尊重,而且分寸感掌控得很好,让对方尤生好感。
    不过,文子庶注意到,在自己被主客介绍给对方,说是自流井“王三畏堂”王家驻省师爷时,这位吴姓文案嘴里轻声“哦”了声,同时,眉头令人不易察觉地稍有一扬,瞬间又恢复了平静。而且吃饭喝酒时,这人也不时拿眼睛望他一望,脸上那表情,含意很深。文子庶是何等聪明的人物,立马断定这位吴姓文案师爷,对他似乎是有话要说,再不然,或是知晓涉及王家的一点什么机密事情,想说又不便说的样子。
    席间,几个人又吃了一轮酒,文子庶面子上在应酬,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今晚非得利用这个机会,在吴姓文案身上下点功夫,把他肚子里装的那点东西掏将出来。这时,恰好吴某起身离席,到侧室小解。文子庶看准机会,向酒桌上主宾几位抱拳示意一番,也起身离席,他却没随之入厕,而是在走廊处候着。待吴姓文案方便后归来,文子庶迎上前拱手致礼,说:
    “吴师爷,在下这里有礼了。刚才席上周老板对在下说久仰大名,相见恨晚。其实,在下与对吴师爷才是久仰大名,相见恨晚。请吴师爷受小弟一拜,日后还望多予关照。”
    说罢,望吴某深打一躬。吴姓文案颇觉意外,连忙回礼,口里说:“不敢当,不敢当,文师爷礼重了。小弟实在担当不起。”
    文子庶趁机说道:“在下今日得以结识吴师爷,实属有幸,机会难得,不知吴师爷晚间是否有空?方便的话,酒席之后,在下想找个地方请吴师爷喝茶一叙,万望吴师爷赏光。”
    吴姓文案略一沉吟,遂点头应允。文子庶大喜,说定酒宴之后,同去“锦江茶楼”喝茶。两人仍回席上继续喝酒笑谈,直到宴席结束。
    酒席后,文子庶故意走在最后,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周姓木材商的纠缠,在酒楼门口约上正等候他的臬台衙门吴师爷。两人步行至九眼桥桥头,文子庶招来两乘轿子,一前一后去了“锦江茶楼”。
    进茶楼,文子庶要了个雅间,让茶倌送上一壶“君山毛峰”,又叫了一些瓜果糖食碟子,两人慢慢品茶细谈。就这样,文子庶那晚才到底从吴师爷口中探到了消息,臬台高泽仁已经定下了将王朗云等人“解犯进省”的主意。
    原来,吴某是臬台衙门的一员普通文案,虽说仅是衙门里的中下级属员,但他与臬台高泽仁身边的亲信师爷赵学如关系很要好,两人是川北绵州的小同乡,彼此私下交往甚多。衙门里一些有好处有油水的事,赵师爷也有所关照。吴某也乐得为赵师爷跑腿孝敬。
    那天,高泽仁交待赵师爷,草拟将王朗云一行水厘局案犯“解犯进省”的公文稿。赵师爷领命后,恰好自己那两天家中有事,外面应酬也多,就将文案吴某唤来,交代一番后,让吴某代拟文稿。吴某就此知道了,这件在臬台衙门仅有三两人知道的机密事情。
    刚才在酒席上,见识了文子庶的洒脱从容与待人的礼性,印象颇深颇好,就有心结交做个朋友。而且,也多年仰慕自流井盐商的富有阔绰和行事的财大气粗,能交结上这种富豪身边的心腹人等,也是幸事,于是就有了今晚酒宴上之举。
    “吴师爷,请再受文某一拜。”文子庶听完吴某所说,赶忙起身,望他拱手施礼再谢,口里说道,“先生带来的这个消息,于王家太重要了,若不是先生秉告,我等尚完全蒙在鼓里,不知此番变故,作为王家驻省师爷,我文某就是失职了,实在对不起东家。幸得师爷大人相告,让小弟不至于太被动,也好及早告之自流井东家那里,早作应对之策。吴师爷之大恩,我文某没齿不忘,日后定将厚报。也代东家王四大人,谢过吴师爷。好在你我同在省垣过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后交道还多。”
    说着,从随身衣袋里,摸出两个10两的元宝,递过去说:
    “今日出门,身上仅带点零花钱,实在不成敬意。吴师爷权当是一点茶水费罢,改日另择吉日专来师爷府上拜访。”
    吴师爷客气推托一番,还是收下这20两银子。出了茶楼,文子庶招来轿子,抢先付了轿钱,吩咐轿夫送吴师爷回府。又站在路口一直目送对方走远,文子庶才另外招来轿子,起轿回新南门外“王氏试馆”。
    进得门来,文子庶吩咐底下人给他准备一盆炭火,并沏上一壶好茶,送到位于大院正屋他那间书房兼卧室里,他要闭门在灯下连夜思索对策。
    火盆和茶水很快备好送来,小跟班长生进来又问:“文爷,要不要叫厨房准备夜宵?”文子庶说:“夜宵不忙,要是我会吩咐。”想了想,又说:“今夜里我要忙点事,睡得晚些。时候不早了,这里没事你先歇息去吧。”长生应声而退,随手带上了房门。
    这长生仅16岁,是文子庶在自流井的一个远房侄子。老家在乡下,没读过几天书,人倒勤快实在。那年文子庶回自流井过年,回老家走走。长生的父母求上门来,要给小侄子寻个出路。文子庶想了想,带上省城,给自己做了随身跟班。至今已有两年。长生也还懂事,到省城后,开阔了眼界不说,跟随文爷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各方面大有长进。文子庶有闲时,又教其读点书,习习字,细心调教一番,将来才好派上用场。
    文子庶当务之急,是给自流井写一封长信,信是写给二夫人和三老爷亲鉴,详谈今晚从臬台衙门文案吴某那里听到的机密消息,以及此消息得来的详细经过。随后他分析道,高泽仁既然已安排手下人准备公文事宜,说明高泽仁将王朗云“解犯进省”的决心已定,至于公文何时可到富顺县衙,陆玑何时付诸行动,目前还难说。不过,家中宜早作应对准备,以防不测之变。文子庶在信中还说,明日他将通过各方关系,打探臬台高泽仁突然变了态度,作出于王家很不利的这一决定的内中详情,有新情况和消息,将随时派专人急送自流井。
    其实,文子庶边写此信,边在心里责备自己太疏忽大意,忽视了这个臬台高泽仁,以及对整个臬台衙门上上下下的打点,所以才生此变故。
    这封长信写毕,已是夜深,这时,文子庶才觉得有些饿了。打开房门,见小跟班长生还未去房里睡觉,而是在椅子上和衣打盹。文子庶不觉心里一热。听见房门响动,长生一下惊醒,忙问:
    “文爷,是不是要吃点夜宵?”
    文子庶点点头说:“是有点饿了,你到厨房去,让他们给煮碗炸酱面来,汤多点,酸辣味重点。要不然,多煮一碗,你也吃一碗?大冬天吃碗酸辣炸酱面,颇是暖和身子。”
    “我不要,文爷你个人吃。”小跟班应声而去。
    不一会,长生用掌盘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酸辣炸酱面,还有两个小碟,一碟是拌着红辣子油的跳水泡菜,一碟是油炸花生米,供文子庶佐餐的。长生还问文爷要不要酒?文子庶摆手说不要。
    文子庶吃着那大碗酸辣炸酱面,边吃边想着明日如何打探臬台衙门的事。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58:1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4、如何救省二夫人举棋不定
    第二天一早,文子庶将信封好,安排一得力家人,骑快马赶回自流井送信,文子庶交代说,务必在两天之内信交到二夫人或是三老爷手中。
    在新南门“王氏试馆”的后院子里,文子庶专门设有一间马房,平时养有三两匹好马。这是特地养来为省城和五百里之外的自流井传信的。这些马,都是良种快马,是通常所说那种“日行一千,夜跑八百”的好马,与官府驿站的驿马不相上下。省城与自流井相距五百余里,若是事急,一天一夜可以抵达。若是不那么紧急,路上夜宿一店,第二天午时前,一定可以赶回珍珠寺王家祠堂吃午饭。
    王家现时的当家人,二夫人和三老爷。是在第二天午饭前,在大安寨王家的总账房客厅里,见到文子庶这封告急长信的。
    二夫人先看,看完一页,再交给三老爷,然而,信未读完,二夫人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及至将全信看完,二夫人更是大放悲声,泪如泉涌。丫环春兰赶紧上来递热毛巾,又送来一杯温热茶水,服伺二夫人喝下,以定心气。
    关于将王朗云“解犯进省”,过去也多有传闻,但传是传,尽管也让二夫人一度忧虑,未变成现实前,似乎总还报有侥幸心理。想,还不至于如此吧,也就自我安慰起来。如今这事眼看将成铁铸的现实,这种突然变故,让她心理上一时接受不了。又担忧其“解犯进省”后,周围环境情况更为恶化,夫君吃苦不说(省监狱不比县狱,也难有牟师爷这种上下通天的打点门路),案子的前景,也更加难测,所以二夫人悲伤落泪。
    眼看孙先生和牟师爷联手对付陕帮陈兴甲的发难,将王家危机化解,家里家外的局面整个平静下来,作为王家当家人的她稍稍松了口气,没料到省城那边,突然平地起波澜弄出这等严重局面来,让她怎能不着急,不忧心?
    三老爷是个本份的生意人,平时应付点日常井灶事务或家长里短,倒是勉强可以对付,在这种大变局,大关头面前,他往往失了主意,难于独挡一面。如今,手里拿着文师爷从省城送来的几张信纸,紧锁眉头苦着脸,反复看着。又面对二夫人的悲声大放,泪水涟涟,他更不知怎么办才好。
    直到上房有人来报,午饭已做好,该开饭了,二夫人才渐渐止住哭泣,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她接过春兰递过来的热毛巾,擦擦脸上的泪痕,又喝了两口热茶,定了定心神,与三哥商量说:
    “赶快安排人打轿下山去,去寻孙先生现在哪里。找着了,立即接孙先生上大安寨议事。”
    这边安排妥当,二夫人又望三老爷说:
    “牟师爷现在在富顺县城那边,我看是不是立即着家人王升,骑快马赶去富顺城里,通知牟师爷回自流井商议对策,越快越好。”
    三老爷自是表示赞同,深觉此时恐怕也只有这两人能解眼前急难,当即安排下去。
    王坨和秋月,正带领一帮家丁、民团人等,在寨后的一块空坝子里操练演武。自王家核心层搬上大安寨暂避后,秋月也随之迁来寨上。为防不测,王坨怕一旦有事,人手不够,又授意秋月承头,组织起一队“女兵”,由秋月任“女兵”头目,空闲时也随王坨的“男兵”一起操练演武,一展英姿。
    要说起来,也多亏秋月集结组织了这样一队“女兵”,在一年后对付“李蓝义军”所部围城几个月有名的“大安寨之战”中,秋月为首的这队“女兵”还真发挥了作用,很得王朗云夸奖。
    王坨操练完毕,归家午饭时才听说了臬台衙门欲将王朗云等“解犯进省”的消息。他顿时火冒三丈,瞪眼望着他老子,当众就叫嚷起来:
    “决不能让四爷进省。进省后更是随便官府打整,只有死路一条!整死也不能去!”
    停了停,他余怒未息,又高声叫骂道:
    “狗东西官府真要将四爷解犯进省,老子就带团丁在半途上劫囚,拼他个你死我活!”
    三老爷怕他还说出什么过份的话来,连忙厉声将其喝住。
    下午时分,“孙跛子”被王家派去的人,倒是在“炎帝宫”茶园里找到了。他正在和人下围棋,三盘围棋下完,才随接人的轿子上了大安寨。当晚留宿寨上王家公馆客房。
    牟师爷是第二天晚饭时刻,才乘轿子上的山寨。王家派去通知的家丁,骑的是快马,当日傍晚即抵达富顺县城。牟师爷接报后,又对二莽娃、王祥等留守县城人员交待了些他走后的相关事宜。第二日早饭后才动身,牟师爷不善骑马,只能坐轿,两班轿夫轮换抬轿赶路,也差不多用了一天时辰。
    吃过晚饭,在寨上总柜房客厅里,二夫人、三老爷,还有王坨、王琢两个晚辈,加上牟师爷和“孙跛子”,几个人齐聚议事。商议的主题只有一个:如何应对和化解眼下臬台衙门的“解犯进省”所造形成的危局。
    不过,那晚上的议事几个人议计到深夜,却没议出个结果。原因是几个的意见最终难于统一。“孙跛子”和牟师爷都认为,此次危局发端在省城,尤其是臬台衙门高泽仁那里,只能于省城就地解决,得花大力气,下大功夫,让其改变主意,收回成命。
    既然根子在省城,就须组织力量,转战省城。如此局面下,省城仅靠文子庶一个人应对,恐怕难免有势单力薄,有心无力之感。因之,自流井这边,必须有得力人马赴省城支援,与文子庶联手布局施策。可是,自流井老家这里,能派得出且派去能解决问题的,也只有孙先生和牟师爷两位智囊。只派去一人,也仍有力单之忧。况且,“孙跛子”与文子庶不熟,若无牟师爷参予调节其中,两人的配合也存在问题。所以,孙、牟两人的意思,非他两人一起结伴赴省为好。
    然而,二夫人担心的却是,孙、牟两人一走,她这里就顿失“主心骨”。不说大安寨家里,万一县狱王朗云那里若有什么变故,那可如何是好?叫谁人去应对?所以她不想让孙、牟两人同时赴省。
    当晚,二夫人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彻夜未眠。一个人想过来,又想过去,对派不派牟、孙两人同赴省城一事上,想了差不多一夜,也始终拿不定主意。
    不过,仅仅到了傍晚时分,她就改变了立场,决然让孙牟两人同时上省城,而且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手机版 筠连热线 蜀ICP备11008580号-4 Discuz! X3.4 Powered by © 2001-2013 Comsenz Inc.  

    侵权举报:本页面所涉内容为用户发表并上传,相应的法律责任由用户自行承担;本网站仅提供存储服务;如存在侵权问题,请权利人与本网站联系删除! 蜀ICP备11008580号-4

    川公网安备 51152702000010号

    网络经济主体信息

    快速回复 快速发帖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