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12-2-23 20:01:5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2、二夫人一度举棋不定
牟师爷和“孙跛子”是当日吃过午饭后,打轿起程的。两班轿夫,轮换着赶路,省城到自流井,500多里的大道,也足足走了两天半。到第三天晚饭时分,两乘轿子才一前一后进了大安寨。
“二莽娃”与王成,是前一天已经将陆子宛京城来信,送到了二夫人和三老爷两位当家人手中。“二莽娃”因惦着富顺县城那边的事,吃过午饭,当天即骑马赶回富顺,打理各事。
那晚上,二夫人吩咐厨房准备酒席,为省城归来的孙先生和牟师爷接风洗尘。自然是少不了派人去寨上那家馆子,买来两大碗“孙跛子”上回吃过且赞不绝口的“土竹笋烧鸡”,以及一大盘“粉丝羊肉”两样特色菜,还有一大盆石磨豆花,让其一饱口福。
因是王朗云获释有望,况且,省城臬台衙门高泽仁的无端发难,也被孙先生及王家文、牟两师爷联手化解,王家上下里外的气氛,与半个月前赴省时大不相同。
不管是二夫人、三老爷两个当家人,还是王琢、王坨两个晚辈,以及春兰、秋月及其他家人仆佣,包括厨子、门房、马夫、轿夫这些下人,见人时都是笑眼盈盈,面有喜色。加之,眼下春节临近,若是四老爷过年前能出狱归家,与家人一起守岁过年节,到时,四老爷免灾去祸,高兴起来,给各色人等发的过年“红包”节礼,说不定比往年更丰厚。王家这些下人,都想着盼着哩。
酒桌上,二夫人、三老爷,还有王坨等,几个人轮番给孙先生、牟师爷两个“大功臣”敬酒。一餐酒饭,吃得热闹尽兴,真是酒足饭饱,满意而终。
餐后,孙、牟两人随两位当家人到客厅喝茶。落座后,自有春兰、秋月等献烟上茶,又摆上瓜子菜品小碟,搬下火盆取暖。
一番烟茶之后,难免谈及正事。主要是陆子宛信中提及的一关键节点,如何决策实施,以及需不需要报狱中的王朗云知晓这些细节。
原来,陆子宛抵京城后,为解救王朗云,使出浑身招数,活动各方,不仅是王家旧有的京城关系,如在京师吏部文选司任“掌印郎中”的族侄王开甲,以及曾在王家扇子坝井灶当盐工,因画技出色,受王朗云赏识并资助赴省城学画,后辗转赴京城,以画谋生,在宫廷选画师时,被意外选入宫中任了宫廷画师的自流井“八大奇人”之一的“王画师”王伯涛,以及王朗云表侄,时任刑部陕西司员外郎的赵树宜等。
陆子宛还没通过自己及资州郭老太爷的旧有关系引荐,陆续设法拜会了几个朝中重臣。如已入相的汉大臣武英殿大学士贾桢,以及时任工部尚书并兼总管内管府的满大臣瑞常等人。不过,虽说这些人位高权重,也设法奔走说项,为之尽了不少力,但终因案情重大,且“通了天”(皇上及西太宫均已知晓此案),各位朝廷大员也并无好的办法将案子妥善搁平。
情急之下,陆子宛再次求到上次在自流井见过的吴仲达名下,两人双双登门再找翁同龢设法助之。
翁同龢父子,算是晚清名臣之一。不过,此时的翁同龢职位不高,仅是刑部中层官员。但此人才识超群,多谋善思,其父翁存心做过咸丰帝的“帝师”,对宫内及朝廷内权力格局及运作情形多有了解。
翁同龢上次经好友吴仲在牵线后,已接受王家资助多年。况且,王朗云一向出手大方,甚至不同于江浙富商,这点,一直让翁同龢多有感念之恩。这次,王朗云遭难,又几次求到他名下了,自是认真对待。如此,翁同龢连续苦思数日,终得一计,这就是用“曲线救主”的办法,将王朗云的祸事摆平。
具体说来,其操作办法是,先让王家出头花一大笔银子,作为贡献给朝廷的“助赈费”,为王朗云求得皇上封赏。倘若皇上封赏下来,王朗云自会因之受到封典加官。如此,只要朝廷圣谕一下,哪个地方官再敢为难已受封典的王朗云?王家一切祸端也将就此而解。
原来,当年清廷国运年景皆不顺,太平军战事祸及数省不说,天下流年不利,顺天、直隶、山西、河南、安徽、湖北、陕西,也包括有“天府之国”的四川等数省,连连遭灾,饥民遍野,极待救赈。可清廷已是国库空虚,连与太平军作战的军饷都难以为继,哪里拿得出大把银子为各省救灾?朝中就有人出主意说,朝廷既无银子,各省助赈事急,不如放开门路,让各地富商出钱捐官助赈?皇上、太后在无计可施情况下,遂采纳进言,拟面向天下富商助赈。
翁氏父子早得风声,赶紧对陆子宛出主意,让王家趁此机会,花巨额银子献给朝廷救赈,以博皇上太后欢心封赏。翁同龢特别对陆子宛交待说,王家动作要快,银子数额要大(最好在5万至10万两之间考虑),效果才会更好。争取在全国富豪巨商中,抢天下之先,如此皇上太后才会印象深刻。皇上太后印象深刻,高兴了,一切事情就好办了。
这天晚上,二夫人与三老爷酒后将“孙跛子”和牟师爷请到内室,要商量让其帮忙拿主意的,正是这事。主要有二:一是这笔助赈银子,数额订个多少为宜?二是此事要不要给县狱中的王朗云传信进去,征求他的意见?
正是在这两者上,两位当家人没敢作出决断,所以昨日“二莽娃”和王成将陆子宛京城来信送到后,二夫人和三老爷高兴之余,仅仅是让账房师爷清理了一下家存现银及存于各钱庄的银款头寸,以备随时可调用。但最终对以上两点的决断,两位当家人都想待孙、牟两人回来后商议再定。
上午,王家总账房刘师爷来禀报说,眼下王家各井灶、账房、各商号、盐号,以及存于钱庄的银款,在10万两银子以上。也就是说,只要当家人发话,王家半天之内,可立时拿得出10万两现银。
二夫人、三老爷一听,顿觉放心。有10万两现银可调用,已达到了翁同龢向陆子宛建议的最高限额。一句话,钱不成问题。
不过,拿出多少银子才算合适?这件事也真正让二夫人与三老爷为难。自古以来,不管是民间人情往来,还是官场应酬,同样是送礼,在送礼的时机及数额等种种情形方面,却是大有讲究。甚至可以说,其间学问很深。弄得好,锦上添花,皆大欢喜;可若是时机分寸把握不好,却往往成弄巧反拙。这捐资助赈,虽说是救灾,其实,也不过是换个名目,向朝廷送礼,送银子。而且又关系着王家当家人安危,生死存亡,其分寸必须拿捏得到位,最好是恰到好处。
当然,此事大的方面,如时机,及银子数额,翁京官对陆子宛已多有建言。不过,具体数额,只说在5万两至10万两之间,究竟是几万为好,5万?6万?亦或是7万,8万?还是9万,10万两?这些数额的取舍,也还是须动动脑筋。二夫人和三老爷两个人商议了半天,自己都觉难于作主,只好请孙先生和牟师爷两位回来再商议定夺。
哪知,这个数额的取舍,却也让“孙跛子”及牟师爷两个人作难起来。两个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一时都没出声。
“孙跛子”虽说是一向足计多谋,主意极多,可是这类花银子送礼的事,倒是经历得少,让他此刻拿主意,又是如此关键用处,他不免有些迟疑。
牟师爷看孙先生不语,也深觉此事重大。他虽说一向肚皮滥,鬼点子多,但对这些涉及要害的重大决策,他亦不便随便多言,也是怕一不小心弄拐事。
几个人默默抽烟喝茶,一时都没有言语。倒是牟师爷闷头喝茶一阵,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一事,那就是当年王朗云致富后花钱捐官的事。
那时,牟师爷还未到王家当师爷,是在县城做“官司客”,已经听人说起过,说是王朗云成自流井盐商首富后,嫌家族中未有人做官,只富不贵。后来经高人指点,寻了个门路,一次性向朝廷捐银数万两,买来个“候补道台”虚衔,级别为从三品。
换句话说,从来没有功名的王朗云,摇身一变,就成了朝廷有正式任命的“道台级”官员。不说在自流井分县,就是比富顺县衙的最高级别官员知县大人,也高出好几个等级。当时,不说自流井轰动,连整个富顺县城,也成了街谈巷议的一大新闻。
牟师爷猛然忆起这事,心中转意一想,当初捐官花了银子,如今虽说不是捐官,但银子数额上,却有个比较。这一想,就望二夫人说:
“主母,今有一事打问。就是那年四爷捐官候补道,不知花了多少银子?”
二夫人没想到牟师爷突然会问这件陈年旧事,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免有点支吾不语。三老爷也没能明白,倒是“孙跛子”顿时明白了牟师爷意图所在。
牟师爷看二夫人有些支吾,连忙解释说:
“主母不必多虑。我是在想,眼下大家正为捐银的数额为难,何不参照当年四爷捐官时,所花银子数额为据,比照起来,作此番向朝廷助赈银子的参考数额,岂不为好?”
这一说,二夫人和三老爷顿觉释然。二夫人认真回想了一下,说道:
“当年自己未曾参与其事,但后来曾听夫君说过,那回我家总共捐银4万两。”
“当年既是这个数额,”牟师爷略作思索,建议道,“我倒有个想法,此番事大,里外情形也不大一样。这次又是赈灾捐银,不如在上次捐银数额上,翻他一番,让朝廷各方,看起来也更漂亮一点。”
“孙跛子”听罢,点点头,表示赞同,说:“八万两银子,这个数额好。自古以来,从民间到皇室,都认为八是吉利数字,八方有福,八方平安,八字呈祥,八仙过海,都是吉利话。八万银子,说起来,听起来都响亮,最合适不过。”
这一说,二夫人、三老爷都觉得解了心中疑难,自然说好,事情就这样定了。决定明日上午让账房师爷调集银两,务在当天将八万两银子备齐。
接下来的议事,却稍稍出现了点分歧。二夫人和三老爷的意思,涉及如此大一笔银子花销,还是该告知一下县狱中的王朗云,先求得同意才好。毕竟四老爷才是王家真正的当家人,主心骨。
“孙跛子”却认为此举大可不必,如此行事,可能贻误时间。应是一面调齐银子,急送省城,最好明日午前备齐,打成可于省城兑现的银票,快马送交省城文子庶,让之立即于省督院以王朗云名义助赈。争取让省督急报京师朝廷,为王朗云请功讨封赏。一切应赶在年前各衙门封印前办妥。为的是抢时间,抢先机。
“如此巨额银款,怕是先报一下夫君知晓为好。”二夫人还是有些犹豫,她最怕是这笔银子,最终打了水漂,“况且,县城也不远,一来一去,最多也稍迟三两天光景。”
“我看也是,”三老爷亦有同感,他也是怕把事情办坏了,自己担责不起,“再迟,也不过三两天的事情,报四爷知晓让他拿个主意为好。”
牟师爷虽觉不妥,却不好驳回两个当家人的意见。“孙跛子”却只是摇头,说道:
“自古说,救人如救火。许多事,时机最为紧要。再好点子,再佳计谋,若是误了时机,也多是无济于事。眼下这事,要抢的就是时机。一是年关将近,衙门封印在即。二是须往返京城、省城、州县几处,怕夜长梦多,颇多变数。不说延迟三两天,就是多一天半天,也是多一天半天的风险。此为兵家大忌。绝不能无端延迟坏事。”
大概也看出了二夫人和三老爷的心思,“孙跛子”又说:
“自古用兵,也有个说法,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朗翁四爷入狱后,既已是交由婶子和三老爷主事。你两位眼下就是当家人,大凡小事,皆可决断。尤其是紧要之事,古话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当为警觉之。”
牟师爷这时才插进来说:“孙先生言之有理,眼下事,最怕怡误时机。”
这样,才终于使二夫人和三老爷最终打消了,一切待报狱中王朗云知晓同意后再实施的念头,而是双管其下,一面紧急筹足八万现银,争取明日快马送省城,交文子庶办助赈事宜。一面让牟师爷赴富顺县城,设法将此举措告王朗云,让之心中有数,至于妥与不妥,那是后事。
从后来的事实看,幸亏“孙跛子”坚持让这笔银款,抢先一步送到省城,使助赈事办得及时快捷,占了先机。不然,那一场其后谁也没料到的意外变故一出,王家此前所有的心血努力,一切计谋筹划,都将化为泡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