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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篇连载:《中国式盐商——自流井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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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20:02:1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3、狱卒分脏不平引发内讧
    第二天,分头行事,二夫人、三老爷督促账房师爷于各井灶账房、盐号、商号及钱庄筹措那八万两赈银,又分别打成十数张银票。午饭时,一切弄妥,交由王成,在另一家丁护送下,,吃过午饭即动身快马赶往省城。
    牟师爷一早即起轿往富顺县城赶去。“孙跛子”个人暂时无事,吃过早饭,由王家的轿子送他下山,个人径自去了“炎帝宫”茶园,喝茶下棋,过他的闲适日子。
    天气阴冷,偶尔有点小雨,大道上亦时有泥污路滑,轿夫不敢走得太急。轿子抵达县城,已是满街灯火四起,夜幕落尽。牟师爷吩咐轿子直往东门“福东来客店”抬去。
    客店里,已是开过饭了。“二莽娃”却是不在店里。一问,说是往西门外会朋友去了,牟师爷猜想他是到西门外“何老三”那个落脚处去了,也没十分在意。吩咐家人王祥先给自己泡一壶热茶,再让厨房给自己弄两个菜,送点酒饭,端到他房里来。又让客店伙计,弄来一盆炭火,个人在房里边饮酒,边想明日当办之事及一些细节。
    算起来,牟师爷离开富顺县城与“孙跛子”赴省,加上路途来去,足有20余天,是自在这县城开店以来,离得最久的一次。
    这次赴省将高泽仁制服,让王朗云“解犯进省”的危机破解,又传来陆子宛京城来信传来好消息,看来水厘局一案,有望了结。东家王朗云出狱在望,这几个月来的辛劳也算没有白费。
    牟师爷一面端起杯子自斟自饮,有些心绪畅快地思忖道。眼看年关将近,待眼下这些杂事了清,打算给东家请个长假,回老家赵化呆一阵子。一是陪老娘还有哥子一家好好地团一次年,二是打算找风水先生看看风水之后,将其老父的坟迁他一迁。
    为老父看风水迁坟,是他多年的心愿,却总是事忙难于回乡,此愿多年未遂。
    老爷当年下葬得有些简陋,坟地风水未作多的讲究,是因家境不裕。近年牟师爷也算得上发了,但事情多,回乡日子少,也顾不及许多。上次归家,听说老父坟头多年未理,有些哀破相,加之风水关系,就动了选地迁坟念头。
    那晚上,“二莽娃”回店已是二更时分,那时牟师爷已经略有醉意。坐轿子赶了一天路,也颇有些倦意,牟师爷只是找“二莽娃”问了问店中及县城的情况。“二莽娃”自己,也不过比牟师爷早回来两三天,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多的话。对即将迎来的危险,更是毫无察觉。
    况且,“二莽娃”在西门外那户人家里,正适“何老三”手下那几个兄弟在喝酒,他由此又被拉入桌,再喝了一台酒。归来时,已是醉相毕露,脑子有点不听使唤,把一件要紧事儿完全给忘了。
    正是这点差池,造成了大祸事——牟师爷等王家一众人等,入了老谋深算的县衙黎师爷设下了套子。
    不过,当时他也完全想不到此是性命攸关的一件大事,心思里面并未引起重视。
    那是晚饭前,天挨近擦黑,已是掌灯时分,客店里来了个客人,面相有些警觉,30多岁年纪,似是要住店的样子。在柜台前,店伙计正要给他开房,那人突然问了一句:
    “请问一声,牟师爷在不在这里?”
    店伙计一愣,顺口道:“不在。”稍停,又反问他说:“你是住店,还是找人?”
    那人看了门外一眼,神色略有紧张,放低声音说:
    “我找牟师爷,有紧要事相告,烦掌柜通报一声。”
    店伙计不明究竟,不敢作主,去楼上将“二莽娃”请下来。那人见了“二莽娃”,仍是说要找牟师爷。
    “二莽娃”不认识此人,亦分不清其路数,心中有点不耐烦。打量了对方一眼,神情有些冷淡,说:
    “牟师爷此刻不在,他眼下在自流井未归。我是这里掌柜的,有什么话,尽可给我说,也是一样。”
    那人略有迟疑,看了看“二莽娃”,终于说:
    “有朋友给牟师爷带来一句紧要话,望掌柜一定转告。就是,若牟师爷回了县城,不论早晚,请他一定往南门那家鞋帽店去一次。他知道是哪家鞋帽店,带信的朋友有紧要事相告。切记,切记。拜托了。”
    说完,那人急急出门而去,左右望望,消失在夜暗中。
    “二莽娃”猜不透此为何事,转念想了想,牟师爷在县城路子多,交际广,各路朋友,有的是交道,这带信的朋友也分不清是何来路。
    又想,说是有紧要事,还会有什么紧要事?天大紧要的事,他已经与牟师爷、孙先生在省城摆平了,这里还会有什么紧要事冒出来?这一想,就没太放在心上。只是个人在心里说,待牟师爷晚上从自流井转来,告知他一声就是,还能有什么紧要不紧要的?
    晚饭后,就照旧走西门外那去处,也没想在店里给牟师爷留一句话。只是想,晚间见了牟师爷面,再说不迟。
    没料,晚间酒醉归来,醉意朦胧中,居然把这事给忘了。给及时把这紧要信息,转告牟师爷,就此酿成大错。
    要说起来,不知深浅的“二莽娃”因故误下的,确实一件天大的紧要事。那带口信的陌生人,确也有些来路,是县衙张捕头,私下里冒险安排过这里来,向牟师爷报信示警的。可惜,因一个来小时的时间差,带信人没能见到牟师爷本人(牟师爷此时正在县城10余里的半路上),也可惜“二莽娃”这个传话者“吃了雷”,没能将此消息及时转告。张捕头这番苦心,算是白费了。
    也因此,才有了这次惊动各方的,牟师爷等人“县狱翻船”,成为继自流井水厘局案之后,震惊全省的一个大案子。
    事情的起始,出在一个小狱卒的告密上。但其根子,却是在于县狱总卒头“孙猴子”过于霸道,造成的分脏不平。
    富顺县狱,有个姓程的小狱卒,单名一个武字,富顺安溪人。做狱卒有五六年,在县狱一监、二监的二十来个狱卒中,算是资历较浅的“小字辈”。程武没读过什么书,识不了几个字,又来自乡下。当年靠他一个在县衙刑房当书办的一个舅舅关系,进县狱当了狱卒。虽说是小狱卒,但毕竟是吃官饷的官府人,在乡下人眼里,就很有几分风光得意。程武从小地方出来,生性心胸狭窄,与人相处不善。又自恃有舅舅作后台,平时就有些张扬,没料,三两年,当刑房书办的舅舅突然染病身亡。程武失了靠山,那些曾受过他气,看他不惯的狱卒同事,自然就联起手来欺负他,报复他。程武在整个县狱的地位,顿时一落千丈,成了人人可欺压,个个可随便使嘴,对之任意呼来唤去的“受气包”。总之,偌大一个县狱,最苦的最累的差事,差不多都落到程武身上。而任何好处、甜头、肥差,却基本上挨不上边。各类从犯人身上,或是家属那里得来的外快“红包”之类,分到他头上的,也是最少。
    问题的关键,还在于“孙猴子”的态度。“孙猴子”在县狱,俨然已成说一不二的“土皇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几成定规定例,无人能改。
    偏偏程武当狱卒时,少不更事,不知深浅,乡下亲友四邻恭维他,亲舅舅处处护着他罩着他,自己也有些心理膨胀。有几次,在县狱的具体事情上,他觉得吃了亏,或是认为“孙猴子”处理不公,就私下找舅舅诉说告状。多几次,当书办的舅舅也觉得外侄吃了亏,就出面找“孙猴子”交涉过问,让“孙猴子”难堪,也颇觉不爽。
    其舅在时,“孙猴子”心里不痛快,嘴上也得应付着,行动上也多少有所表示,不太过份。程武舅舅一死,这不识好歹的小狱卒,在“孙猴子”手中,自然就有好果子吃了,若不是实在没找到什么大的把柄,“孙猴子”恨不得把他就近关于大狱中,让这小子尝尝囚饭的滋味。
    程武在县狱中就此处于“小媳妇”的地位,终日抬不起头来。
    当然,事已至此,程武也怨不得谁。只能怨舅舅死得太早,或者再怨自己没有一个当县太爷的靠山,能够把“孙猴子”制服。
    没料,近日里却爆发出一件事来,让程武忍无可忍,终于给逼上梁山。其实,这事也还怪不得“孙猴子”,怪只怪“孙猴子”底下的一个心腹干将欺人太甚,将程武这个“受气包”、“小媳妇”也惹得发了毛,决心铤而走险,放手一搏。
    事情的起因,出在几个狱卒之间,分脏不平,狗咬狗打架。而这笔分得不平的“脏银”,正是王朗云入狱后,牟师爷为打通狱中关节,提供的一笔“买路钱”。因此,狱卒之间这次分脏不平,造成的彼此争斗告密,最后又牵扯出王家牟师爷一众人等。
    这笔王家拿出的“赂银”,县狱总管“孙猴子”自然得了大头。又因要牵涉及狱中各个环节,所以除去“孙猴子”自己所得的“大头”之外,余下的“小头”,则交由有关人员瓜分。依狱卒职位高低,其间所起作用的大小,银子数目多少不等,但总是各有所得。
    程武经常派去守县狱的大牢门,那地方经常不能遮风避雨,又无法躲懒,属于县狱最苦的差事。而其他狱卒,又经常不会准时来交接班,总是让程武多值守许多时辰。程武这个“受气包”,明知吃亏,也只能忍了。这次王家送的“买路钱”,按说,程武这个守大牢门的,也属“关节”之一,他也该见者有份。“孙猴子”当初定分配方案,也算上了程武一份,只是数额比其他狱卒少一些而已。
    可是,真正到分派“红包”银子时,事情却出来了。其他人多少不论,都拿到了一份,端端程武没有。不说一两一钱银子,就是连铜钱,也是一文没有。
    其他人得有银子,他却没有。程武好生奇怪,仔细一想,又愤愤然。偏偏前几天安溪乡下有人带信来说,家里老父病了,急需银子抓药。他不敢径直找“孙猴子”过问,而是找了他的顶头上司,县狱小头目冯怀达。
    “冯头,小的打问一事,”程武怯生生地说:“就是听说自流井王家送的孝敬银子,各自都有一份,怎是我名下没有?烦冯哥帮我过问一声。”
    哪知,事情偏偏就是这位冯怀达引起的。原来,这位冯头,一向很受“孙猴子”赏识信任,在县狱属于“孙猴子”手下的“四大金钢”之一。此人知道“孙猴子”讨厌程武,就向来待程很刻薄,很摆威风架子,以此讨孙的欢心。平时狱卒有一点油水外快,程武那一份,他也经常克扣抽头,他不怕程武告状,知道告也白告,“孙猴子”只会更加为难他。
    这次王家的“买路银子”,冯头最初倒也不是想完全独吞,他也是想惯用手法,给一点,扣一点。哪知,前几日上赌场,输了钱,将那笔打算分给程武的银子,也给输在了赌场上,所以下来心一横,索性就说没有他那一份,一点不给。
    “王家那笔银子,的确是有这事。”冯怀达并不否认,不过,随即话锋一转,堵住程武的嘴说,“可是,孙头说了,僧多粥少,这次就轮不到你老弟名下,没你的事了。”
    看程武脸上流露出的失望和不满,冯怀达又补充一句,说:
    “不过哩,这年节马上到了,王家自然会有年节孝敬之类,到时我专门给孙头求个情,也给你老弟多少打整一份。”
    “冯头,”程武想起病中的老父等着用钱,就不肯罢休,继续求情道,“我乡下的老父病重,等着钱抓药救命,实在没法了。看在老父名下,是不是多少给点,好送回乡下抓药?”
    冯怀达这时哪里拿得出钱,顿时翻脸,恶声恶气训斥说:
    “我说没有就没有,还啰嗦什么?有本事你找孙头要去!”
    说罢不再理睬,摔门而去。程武怏怏而走,银子没讨到,反受了一肚子气,自是心理不平衡得很。他原本就气量狭小,平时受气惯了,无处发泄,心态更有些扭曲。往常没表露出来,只是没寻到爆发口而已。众人都认为他小子逆来顺受,再怎么打整都可以,却不知事情都有个限度,超出了这个限度,物极必反,就要拐事。
    当晚,程武个人辗转难眠,思前想后,越想越气。到后来,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来,他就不想是冯头在其中搞鬼,反而认准是“孙猴子”在作践他,不让他在县狱里活下去。
    “你不让老子活,老子也不会让你活。”程武愤愤想道,心里面就走了极端,“俗话说,兔子逼急了也要咬人,老子这回就做他一回咬人的兔子!”
    主意打定,“受气包”程武这回决心拼他个鱼死网破,这就是中国人惯常的思维模式: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要没有,大家都没有才好!
    他决心向上边告密,端出“孙猴子”一伙,一向被王家收买,为狱中的王朗云暗通关节的不法情形种种。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20:02:2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4、小狱卒向黎师爷告密
    程武那晚上几乎思考一夜,想的都是,如何报复“孙猴子”、冯头一伙?如何告密?找谁告密?种种细节,他都做了一一思索考虑。最后,选定的要找对象,是县衙的方案黎师爷。
    程武选定黎师爷,主要有两点:一、黎师爷是知县陆玑的亲信,而且是陆大人从省城带来的,与地方上少盘根错节的关系。二、黎师爷与陆玑差不多,为人正直,尤其不贪脏枉法,私下胡来。这是程武告“孙猴子”县狱的种种不法勾当,宁肯找黎师爷,而不找负责刑名的“李歪嘴”的重要原因。他怀疑“李歪嘴”也是被王家银子买通了的,与“孙猴子”等人是一伙。
    主意打定,程武就暗中寻找合适机会。此事必须极端秘密,且万无一失,否则,他自己将性命不保。
    这天,程武从县狱大门值守处换岗下来,走过县衙西厢房的一条过道时,突然看见黎师爷从花厅出来,往县衙大门口走。
    程武回头张望一阵,四下无人,正觉机会合适,想上前招呼。又转念一想,这里是县衙,都是认识的人,且人多眼杂,难保不让人看见。万一传到“孙猴子”那些人耳里,他程武就小命难逃。
    因此他没敢贸然行事,不敢上前招呼,只能装着没事人一样,暗中尾随,个人悄悄跟在黎师爷身后十来步,一前一后出了县衙大门。
    黎师爷大概是去哪家茶楼或是酒馆这些地方,出了县衙大门,他穿过街口,折身往西街走。程武不紧不慢,一直尾随在后。好在街市上都是闲散市民,没有县衙尤其县狱当差的同事,他就放心一路跟随而去。
    走过西街街口,就是一条背街,路上行人不多,更无彼此认识的人。程武见机不可失,紧赶几步走上前去,在身后轻唤一句:“黎师爷!”
    黎师爷没想到在这里会有人招呼他,回头一看,见是小狱卒程武。黎师爷自然认得,只是叫不出名字而已。在这街头巷尾拦住他招呼,却是没有料到,不免微露诧异之色。
    “黎师爷,小人有几句紧要话要说。”
    程武赶紧打了一躬,样子有些紧张,又东望西看了一回,放低声音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找个去处,小人再对黎师爷细细说。”
    黎师爷见此情景,顿时明白这小狱卒此番拦他,是想说点什么不想让外人知晓的机密事情,说不定关系极大。略一思索,黎师爷想起这里不远处有家小茶馆,因是背街,平时极为清静,就说:
    “你随我来,我等找个地方喝茶去,再慢慢说话。”
    说罢,引程武进了十来步远的那家茶店。果然茶堂生意不好,又临近晚饭时辰,几乎就没有另外的茶客。黎师爷进门对茶铺老板招呼一声,说:
    “我等是县衙门的人,要谈点公事,须寻个清静去处,喝茶不要外人干扰。”
    茶铺老板不认识县衙黎师爷,但听其言行举止和说话口气,也知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人,自是不敢怠慢。连忙引进内室,一张桌子安顿下来,又端来两碗上等茶,冲上开水,说声:“爷等慢用,这里不会有人打扰,再要开水,请喊小人一声就是了。”就掩门退去。
    屋子里就剩下黎师爷和程武两人,没有其他外人,也没熟人瞧见,小狱卒这才放下心来。此刻,也没有先前在街上那番神色紧张了。
    定定神,程武站起来,突然望黎师爷扑通一声当头跪下,连连磕拜不已,口里说:
    “黎师爷,小的程武今日有些紧要话说。这些话,都是小的身家性命所系,不敢对外人讲的。小人如今不畏生死,对黎师爷一并说出,只恳求黎师爷,将这番话除了知县陆大人之外,任何人也不能透露半句。倘若黎师爷不答应这番恳求,小人再有一万个胆子,也是不敢说的。”
    黎师爷毕竟是资深师爷,经历过许多事情,见程武此番样子,顿时明白今日所说之事确实可能非比寻常。他起身一把拉起程武,放缓声音,善言宽慰说:
    “小兄弟请起,坐下喝口茶慢慢说话。小兄弟,只管放心,有什么紧要话,都可对老夫一一讲来,不必顾虑。”
    稍作思忖,黎师爷又对程武说道:
    “县衙里面,若是涉及县衙之人,或是涉及朝廷王法的事,老夫也只会对陆大人提起,其他人等,一个也不会讲的。请小兄弟尽管放心。”
    听黎师爷这样说过,程武才彻底放下心来。他坐在旁边凳子上,喘了口气,又端起黎师爷递过来的茶碗,打开盖子,浅浅呷过两口,定了定心气,才开口说将起来。
    “黎师爷,小人今日要说的,就是县狱那孙猴子孙诚,与冯怀远这些人,串通一伙,长期在县狱胡作非为,干那些犯规矩、犯王法的勾当。”程武看了看黎师爷的脸色,又继续说道:“最近一桩事,就是犯下水厘局大案被知县大人关押于县狱卡房的那个自流井盐商王朗云。孙诚这些人,得了王家的银子,与王家的人暗通关节……”
    黎师爷一听与狱中的王朗云有关,当即警觉起来,十分注意倾听程武所说。
    接下来,程武倾其所知,对黎师爷和盘端出。一直从王朗云到案入狱起,甚至王朗云入狱之前,牟兴到案起,王朗云手下那个牟师爷,如何勾结孙诚等人,打通关节,暗通消息,里外串通,应付陆知县堂审。当然,程武还是只讲“孙猴子”几个人,没敢讲出是否涉及刑名师爷“李歪嘴”之事。
    一是他平时仅常在县狱所知有限,对“李歪嘴”是否也被买通,仅是有些迹相可察,怀疑而已,却无真凭实据。
    二是他心里也搞不准这个黎师爷,同“李歪嘴”关系深浅。也担心哪怕是真有什么,也把“李歪嘴”搬不翻,所以决定还是谨慎为好,绝口不敢涉及“李歪嘴”。
    程武还向黎师爷说起,有一次,王家那个牟师爷,甚至换上“孙猴子”提供的狱卒衣服,装扮成狱卒,由冯头带领,混入“卡房”中面见过王朗云一次。
    那天,正好是程武值守县狱外大门,所以清楚这事。那次,王家大概另外拿出了银子,程武与值守县狱内大门的郭三,两人也是“见者有份”,各得了二两银子的“门包”。
    “还有这等事?简直是目无王法,胆大包天!”听到这里,连一直沉稳静听的黎师爷,也忍不住冒出一句。
    直到这里,黎师爷才终于弄明白,为什么水厘局案一直堂审不清,堂堂知县出马也审理不下去。王朗云入狱后,为何依旧有恃无恐,敢于对抗的根本原因。县狱上下,已经糜烂成这番模样,还不说县衙内还有人与之勾结(比如黎师爷一直怀疑的“李歪嘴”)。如此下去,再凭陆大人如何执法如山,如何努力,这桩案子,哪里还审理得清楚明白?能审个水落石出?
    黎师爷想把事情底细摸清楚,弄得实实在在,又仔细向程武询问了一些细节和过程。程武就他所知,一一详细回答。
    黎师爷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和紧要,待程武说完,他略作思索,对程武交待说:
    “此事兹大,我须立即回县衙向陆大人禀报。下步如何动作,听凭陆大人安排定夺。待陆大人那里有了消息,需要你做点什么,自会来告诉你。此前,你须如过去一样,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什么事也不知晓的样子,一切照常,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听清楚没有?”
    看程武恭顺地点点头,答应一声,黎师爷又说:
    “还有,你不必担心什么。你此番事情做得好,值得夸奖。大处说,是维护朝廷王法;从小处说,是为陆大人出力。事后,本师爷自会向陆大人那里,为你这位有功的兄弟,请功求赏。你尽可放心而去。”
    听黎师爷这一说,身为小狱卒的程武,来县狱当差几年,似乎从来没听过,来自县衙高层人员如此体己,如此暖心的话语。他心里一热,眼泪差点都流出来了,赶忙向黎师爷深深拜谢一回,然后推门而去。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20:02:4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5、黎师爷向陆玑紧急禀报
    程武走后,黎师爷又在茶铺里坐了一阵,大致想清楚了下步举措,才招呼来茶老板,给了茶钱离去。
    茶铺老板见是县衙的人,生死说不敢收茶钱。黎师爷哪里肯听,丢下几枚小钱,出门就走。
    黎师爷顾不得个人寻馆子吃晚饭,径直回了县衙门。来到上房一问,陆玑正在房里,个人在花厅喝茶。黎师爷想,时机正好,就不经仆役通报,个人闯了进去。
    花厅里,陆玑在一把躺椅上,就着一盆炭火,在灯下闲看一本新近一位友人赠阅的诗文集,个人读得专心。
    “陆大人。”黎师爷进屋时,陆玑并未抬头,大概读那诗文读得太投入了,黎师爷只得近前低低唤了声。
    陆玑抬起头来,见是黎师爷,不免吃了一惊。虽说是心腹人等,一般情况下,除非是特殊情况下,有什么急事,黎师爷也是不会夜晚时间,闯到上房来找陆玑的。
    “大人,夜晚打扰,实在冒昧,望大人见谅。”黎师爷向陆玑微微致礼请安,脸带歉意地说,“不过,在下此番确有急切之事,要向大人禀报,不得不来。”
    陆玑此时已从诗文集中回过神来。料想黎师爷夜晚之时,顾不得什么礼节,突闯内室,肯定是有什么紧要之事。就起身说:“师爷请随我来。”将黎师爷引入花厅一侧的一间密室,叫仆役送来茶水、火盆,两人关门密谈。
    黎师爷将刚才在茶铺里程武所告密之详细情况,原原本本对陆玑说了一遍。
    一开始,陆玑脸色倒还平静,保持着县太爷应有的尊严,和中国古时士子文人经常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几分孤傲和矜持之色。
    不过,听到后来,陆玑脸上的神情变化越是明显,先是蹙起眉头,神情凝重,后来脸上渐显愠怒,再后来,脸色变得铁青,眉毛上扬,显出愠怒相。就像平时衙门里遇到恼人之事,或是公堂上审案碰到那种虽罪证确凿,却仍是抗审不招,或是巧言狡辩的恶囚时,难免变色发怒一样。
    最终,陆玑终是克制不住,一巴掌拍打在椅把上,冗地站起身来,从嘴里吐出一句愤懑之言:
    “目无王法,无法无天!”
    陆玑愤愤冒出一句,在室内踱起了步子,口里说道:
    “这些不法盐商,简直把县狱当成了她家的后院。他王家的人想来就来,随便进出,真是荒唐!这种事,怎么会在我这县衙眼皮子底下?”
    在室内踱了几步,陆玑又回到座位上,拍着椅子说:
    “最恼恨是孙诚这些人,吃着皇粮,领着朝廷的俸碌,居然与已成囚犯的盐商勾结,私售其奸,为所欲为,这成何体统?”
    陆玑是那种出身纯正,身上士大夫气息很重的文人官僚对官场之外,衙门之外的江湖社会知之不多。他为官以来,又自持清高,不太肯与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只求自己“出污泥而不染”。因之,对清廷中后期官场的腐败与黑暗,各级官场人物种种卑鄙龌龊行径,也了解不深。这样,对“孙猴子”这些人,敢于在自己身边,在自己管辖的衙门里去干这类谋私舞弊勾当,实在是大出意外,也极为愤怒。所以才忍不住发怒,忍不住想骂人。
    这时,内室役仆敲门进来通报:“晚饭已备好,太太要在下来问老爷,是在餐厅用餐,还是将饭菜送到这里来,让老爷方便用餐?
    陆玑这才想起问黎师爷是否吃过晚饭,若没吃,干脆一起吃个便餐。
    黎师爷也不是外人,平时也有在陆玑这里陪餐留饭的时候,就老老实实说自己尚未用过饭。正出门想找家馆子的时候,就被程武叫住了,与程武谈完又赶回衙门。陆玑就吩咐将晚饭送到这内室来,又让多送一份碗筷,留黎师爷一起吃。
    饭菜很快送进来了。陆玑平时不喝酒,每日晚间都会饮上一两杯的黎师爷想喝酒也不好意思要酒。两个人闷闷吃完那餐晚饭,吃饭时,陆玑几乎没有说话。
    一餐晚饭吃毕,陆玑情绪似乎稍觉平稳些了。仆役撤走碗筷,又把火盆里加了些木炭,将火弄旺,重新泡来两碗盖碗茶,让陆玑和黎师爷慢慢叙话。
    “黎师爷,你看此番事情,该是如何处置为好?”陆玑端起茶碗喝茶之际,向黎师爷提起话头说。
    情绪平息下来以后,他开始考虑此事的处置方案。他也知道,此事牵涉极多,也算得上案情重大,须小心处置为是,以防不测之事发生。
    黎师爷捏着自己随身不离手的那根长烟杆,闷头抽烟,听陆玑问起,他抬起头,实实在在地说:
    “大人,此事兹大,容老夫慢慢想想。”
    说完,仍埋头抽烟思索。陆玑知道他有这种习惯,让黎师爷去想,自己也就个人静心喝茶,不时站起身,在室内踱起步子。
    黎师爷是在各种衙门多年历练的资深师爷,多次随主家到州县衙门任职,也算得上一个“老州县”。对于现今各地方官衙内外,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儿,也见识得多了,自然不会像书生气浓厚的陆玑陆知县那样吃惊和激愤。不过,这自流井盐商王朗云,及其底下师爷谋士的手段和能量,也确实让重新见识了一回。
    王朗云这伙人,不但敢抗税抗厘,聚众砸打官府水厘局,而且入狱后,竟然有如此能量,将县狱上下买通,串案抗审,如陆大人所言,把县狱当成了他的后院,他王家的人,想来就来,随便进出。不仅如此,狱中的王朗云,竟然能够买通各方,干预县衙审理的其他案子官司,把官府衙门当成了摆设。如此看,岂止县大狱成了“他王家的后院”,就连堂堂的地方官府县衙门,也仿佛成了“他王家开的衙门”,案子官司的输赢结果,会由他王家来定夺!
    况且,往深层里去想,黎师爷再次有了这样的感觉,作风正派,为人清廉,但又书生气重的陆玑,不大像是王朗云那帮人的对手。这案子如此整弄下去,陆玑不仅难有胜算,而且极可能像水厘局张局员,自流井分县胡县丞一样,也败在王朗云手下,坐不稳屁股底下那官位子。
    若果真如此,他黎师爷,也会像张局员省城带来的心腹师爷戴某一样下场,最后卷起被盖卷走人,这才是他黎师爷最值得担心的地方。
    思索到这里,黎师爷聚然明白一个道理,如今他的前途命运,也是和知县陆大人绑在了一起,虽不说一荣俱荣,却肯定是一损俱损。如今,为陆大人出主意,设计解难,其实也是为他黎某自己解难。
    想明白了这点,黎师爷也就转换了角度,将王朗云及其手下牟师爷等,以及县狱里的孙诚、冯怀达这些人,当成了自己的对手。既已成对手,就如同下棋的棋局上的情形是一样的,那就是如何挖空心思,千方百计地想出一些“狠招”、“死着”,置对方于死地。不把对方弄“死”,以至投子认输,不达目的。
    黎师爷虽不算足计多谋,却是遇事明白,不管对官场,还是对江湖之道,亦颇多阅历世故,想出一点防人整人之招,也不是什么难事。闷头抽了一阵烟,他放下长烟杆,望陆玑说:
    “大人,当今之计,宜将王朗云即刻送走。”
    “送走王朗云?”陆玑不解,“送到哪里去?”
    “送州府,送省城都行,总之得将之送出富顺,越早越好。”
    黎师爷此时已经显得深思熟虑,他站起身,在室内走了一个来回,向陆玑进言说:
    “当然,最好是解犯进省,乃至解犯进京。大人,古人有句话,叫做‘庆父不死,鲁难不已’。如今,王朗云就是这富顺地界里的‘庆父’,不将他尽快送走,送离富顺县,这县境内,包括县狱县衙,就一日不得安宁。陆大人你的麻烦,也会一日不断。试想,王朗云送走了,王家上下人等就算有天大本事,围绕其施展的一切花招计谋,都不在富顺县衙你陆大人这里,整个县衙,岂不清静得多,少事得多?”
    黎师爷这一说,陆玑顿然领悟,明白这是黎师爷在建议将此案矛盾上交,将利害关系从富顺县衙,实际也就是自己身上移开,脱离争斗的漩涡中心。
    其实,黎师爷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再这样硬斗下去,你陆大人完全不是王朗云那一伙人的对手。”
    “可是,”陆玑似有些迟疑,“这案子如今不明不白,尚无大的头绪,如何能送走?或是解犯进省呢?”
    “大人,”黎师爷胸有成竹,“大人是怕案子线索没厘清,案情不白,上峰不同意解犯转案,或是日后责怪乃至追究。”
    说到这里,黎师爷那张满是沧桑的瘦脸上,现出一种诡异神色,他眼珠子转了几转,说:
    “老夫这里倒有个主意,眼下正可利用这狱卒程武密告情况,将县狱孙诚等所为不法之举做个由头,设个局,让王家那些人等去钻。如此又酿成一个案子,惊动各方。大人就趁此为由,借势将王朗云一行案犯,解犯进省。如此,可说是名正言顺,大人既脱了干系责任,还说不定于此案震动各方,有助大人的政绩官声。”
    听到这里,陆玑满意点了点头。稍倾,又有些担心,说:
    “王家那些无良师爷谋士人等,一向诡计多端,无所不为,此番岂能轻易上当入套?”
    “大人,你尽管放心,”黎师爷将手里长烟杆的烟灰,往地上磕了磕,脸上诡异一笑,说:“这点情形,老夫自是明白,也自有安排。此番本师爷定让王家的人,弄明白,县狱县衙门不是他们家开的,也不是他家后花园。还要让那些个歪鼻子江湖师爷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张良之策、韩信之术,不是那些鼠窃狗偷之辈雕虫小技,可以比的。”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20:02:5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6、黎师爷县衙设套
    那晚上,黎师爷确实认真思谋考虑了差不多一个晚上,才把如何做局设套的方案,以及种种细节,筹划出个大致头绪。
    第二天一早,他来县衙花厅找到陆玑,两人又到内室密室,将方案大致向陆玑说过一遍,获得了陆玑的点头首肯。在这些设圈套,张罗网的事情上,陆玑肯定不如黎师爷精于此道。
    其后,黎师爷向知县大人请来了几点随机处置权:一是行动绝对保密。黎师爷要求陆玑,此番行动,整个县衙,除陆玑和他黎师爷之外,事前,任何人不能知晓。尤其他提到刑名“李歪嘴”及刑房的几个人,都既不能参与,也不能知情。
    二是必要时,行动中可调县内驻防官军协助。这一是他怕到时县衙捕快人手不够,二是怕这些人中,有人会与王家人等有千丝万缕联系,走漏风声。
    三是这次设套行动,由他黎师爷全权指挥调度。他只对知县陆玑一个人负责,其他任何人不能干预过问。
    陆玑想了想,如今偌大一个县衙门,他能绝对相信的,也只有自己从省城带来的这位心腹师爷了,也就点头同意。陆玑当即手书一份亲笔指令,并唤底下人取来县令关防给盖上红色县衙大印。
    黎师爷见此,小心收起陆玑这份手令,向陆玑深深打躬施礼,说道:
    “感谢大人厚爱。就凭大人这番信任与厚待,老夫亦不容这次举动有任何闪失,以报答大人知遇之恩。大人就等着听佳音捷报罢。”
    下来回到自己房内,黎师爷第一步举措,按昨夜思谋的方案,首先是侦知打探对方的动向及底细,这也合兵法上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让人将县衙两大捕头之一的郑捕头,唤到自己房里来。印象中,黎师爷感觉这位郑捕头比那位张姓捕头,要正派本份一点,也不那么贪财。
    落座后,黎师爷向郑捕头出示了陆玑的手令,然后神情严肃地说:近日省督安排下来,让知县陆大人办一件朝廷下旨催办的一件要案。如今陆大人指令他黎师爷全权负责。这事先给他郑捕头通个气,以后一切听他黎某调遣指挥。此事如今县衙捕头捕快中,仅他一个人知晓其事就行。至于具体是什么案子,暂不相告。
    稍稍停了停,黎师爷看郑捕头一脸肃然,在等候他说下去,就接着又说道,眼下郑捕头要做的,是先给他选择两名做事精细,又与坊间人等牵扯不多的捕快来,归他黎师爷调遣安排,具体情况,郑捕头也不必过问。
    郑捕头听说是省督交下来的朝廷要案,当然就给镇住了。心想,这事可得认真仔细,否则弄不好有下狱杀头之祸。他将手下十数名捕快仔仔细细在肚子里过了一遍,小心选出了两人。
    当天,郑捕头就将两名捕快领到了黎师爷那里,当面交待一番,转身离去。
    两个捕快,一个姓陈,名华非,30出头,显得很精干老练。另一个姓李,单名一个彪字,20多岁,长得结实魁梧,而带憨厚相。都在同一个衙门混事,黎师爷都是认识的,只是知之不深而已。
    黎师爷先问了两人自身情况,陈、李两捕快亦如实作答,言语对答及举止印象中,似是染江湖恶习不深那种当差者。黎师爷遂觉放心。
    他稍作思忖,问明郑捕头已对两人作过一交待,也就没再让两人看陆知县手令。黎师爷当即对两人分别作出安排。李捕快这几天负责侦查王家人等,在县城里有哪些落脚点,经常来往的人员及近日动向等等情况,然后,每日一报,直接向黎师爷回报。
    看李彪明白了其意图,他就让李彪先走。
    待屋子里只剩下他和陈华非两人,黎师爷才神色严峻地对这位捕快郑重交待说:
    “陈捕快,本师爷奉知县陆大人查办的这件案子,不仅事关重大,而且有些情形,还会牵涉到本县衙里面的一些人等。也是陆大人、郑捕头等上司信任你,选你来查办此事。所以,陆大人特地让我告诫你,平时朋友同事的交情是交情,朝廷的王法是王法,两者须分开的,必须分开。不能顾了交情,不顾王法,那是要坐牢以至杀头的事。这点利害,想必你这在衙门当差多年的陈捕快,会清楚明白?”
    “黎师爷放心,小人一向分辨得明明白白。”陈捕快赶紧表态说。
    “分得明白就好。”黎师爷满意地点点头,说,“今日交办给你陈捕快的差事,本师爷及陆大人就完全放得下。这就是,下去以后,你要着力侦查,关在县狱二监的自流井盐商王朗云,眼下他与县狱哪些人等有所联络勾结?又是如何内外串通,传递走漏消息,共谋抗审抗案?这些情形,要你查得仔细明白才好。”
    陈华非初听此言,也确实吃了一惊。这些事,他偶尔也听说过些风闻,因与自己无关,并不十分在意,如今听黎师爷如此说,顿感事情严重,赶紧点头领命。
    “眼下你的差事,就是查明白这些情形后,尽快向陆大人和本师爷禀报,不得有误。”黎师爷拿长烟杆敲着椅把,语气极严肃地说,“尤其要把王家那个姓牟的师爷,近期将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与县狱的哪些人勾结联络?你要一一侦办查实,及时报来。”

    这时,正是牟师爷与“孙跛子”带上“二莽娃”赴省城那段时间。县城这边,客店联络点及王朗云各事,交与家人王祥在负责,自然疏于防范。两个捕快也确实得力,几天后,分别有情况报来。
    张彪那一路,向黎师爷回报说,已侦知王家在县城确有个秘密据点,就是东门外的“福东来客店”。掌柜的,是一个名叫“二莽娃”的后生小子。此人来路有些不明,是个外乡人。另有一个名叫王祥的王家家人在协助他。牟姓师爷及王家人等来往县城,都落脚于此。近期已多日不见牟姓师爷及掌柜“二莽娃”的踪影。经打听,据说都去了省城,意图不祥。
    “去了省城?”黎师爷倒颇觉意外。
    “这两人千真万确上了省城。而且据说还与一个名叫‘孙跛子’的秀才一路同去的。”
    张彪对黎师爷询问,很为肯定地说:“这是小人托人,从那个叫王祥的家人口里听来的。说是已去了七八天,最少估计也会呆上半个月,才会回到县城。”
    黎师爷听罢,沉默半晌。他一时猜不透这几人急急结伴赴省意图何在。但料想肯定与水厘局案子有关,与王朗云有关。
    王家果然在县城搞了个秘密据点,这倒没出他所意料。至于那个“孙跛子”,黎师爷是近来才听人提起过。说是此人来历不简单,曾在曾国藩帐下当过幕僚,非等闲之辈,如今已是王朗云那里的重要谋士。这几个人联袂赴省,肯定有什么花样要玩,也倒增添了黎师爷行事的紧迫感。
    接下来,两天之后,陈华非也来向黎师爷禀报。
    陈捕快那一路,也收获颇多。陈华非不愧是资深捕快,在不声不响之中,已将县狱里与王家人等勾结忠勇的人和事,摸了个大概。县狱总管孙诚,及其手下“四大金钢”的两个狱卒头目(包括冯怀远),还有三两个小狱卒,已被王家买通。
    其中,孙诚总领一切,却并不出面,具体事多由冯头负责。王家出面的人物,多是那位牟姓师爷。接头地点,大多时候单独约出来,在某茶楼或酒馆碰面。王家向狱中王朗云传递的书信和送出的银子,也是在这种时候进行。
    陈捕快还说,这几天,牟姓师爷未见踪迹,与冯怀远接头的是王家家人王祥。
    黎师爷听到这里,脑子里寻思已久的方案已大体构想成熟。他吩咐陈华非下去后,仍旧要不露声色,继续监视侦查。
    黎师爷将陈华非打发走,然后亲拟一封文书,找陆玑过目后,盖上县衙大印,快马送至自流井分县衙门。让分县安排捕快及眼线,监视王家动静,若是牟姓师爷等从省城返回自流井,即刻飞报县衙。
    县城这边,黎师爷找郑捕头作过交待安排,又由陆玑出面,让县境内官军作了相应准备。
    弄妥这一切,黎师爷遂静心以待,等着对方入套。
    他打下的如意算盘是,此番动作,要将王家包括牟姓师爷,那个来历不明的名叫“二莽娃”的客店掌柜,以及王祥等王家的人,一并拿获用刑。堂审时,最好牵出那个孙姓谋士,也一并归案。就算一时牵涉不到孙某,但此时已是孤掌难鸣,任你神机妙算,三头六臂,也是无济于事。再上报省督,趁机将王朗云“解犯进省”。王家如此元气大伤,知县陆大人及富顺县衙的潜在威胁顿消,平安可保。
    当牟师爷、“孙跛子”以及“二莽娃”等在省城制服了发难的高泽仁,心绪大好地凯旋而归自流井时,却不知富顺县城里,一张大网已经铺开,正等着他落入网中。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20:03:0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7、“二莽娃”被捕时还不清楚哪股水发了
    “二莽娃”比牟师爷早二天返自流井,也早二天回富顺县的“福东来客店”。
    “二莽娃”回自流井的当天,就被分县衙门的捕快和眼线侦知,并当即用官府快报告知了富顺县衙。坐镇县衙的黎师爷得报,也当即按事先设想的预案,通知各方准备。“二莽娃”本是作风行事粗枝大叶的人,回到店中,只是随便问了离开这些时间的情况,对即将到来的危险竟是毫无察觉不说,对那晚上有陌生男子的“示警”之举,也是掉以轻心,以至将之忘于脑后,也让牟师爷失去了事发前采取补救措施的最后机会。
    那位特意来旅店带信示警的陌生男子,又是何路英雄好汉呢?
    原来,这是县衙张捕头私下派来的。张捕头一向与牟师爷相交甚好。这些天,他察觉到县衙里面,有些情况异常。陆玑的心腹黎师爷,经常将郑捕头找去关门密谈。
    黎师爷向来不过问捕快方面的事,从师爷分工来说,这些都归负责刑名的“李歪嘴”分管。黎师爷直接绕过“李歪嘴”,也绕过他张某(在捕快中,张是正捕头,郑是副捕头),这就有些反常。二是这些天,手下的张彪及陈华非两个捕快,行踪诡异,似乎在秘密侦探什么事。
    张捕头也曾经找这两人旁敲侧击打听。可两个家伙竟是东支西吾,守口如瓶,不肯实说。张捕头本能感到将有什么大事发生。
    当然,黎师爷如此大的动作,不可能完全不有所惊动。对此生疑的张捕头,是县衙中资格最老的捕快,其耳目众多,在手下捕快中威信也高。况且,没有不透风的墙,终于让他连打听带猜测,黎师爷是在着手布置一桩大的秘密行动。而这番举措针对的是王朗云案子,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与狱中王朗云联系接应的牟师爷。
    这样,张捕头有些坐不住了。一是他与牟师爷交往深,牟师爷待他不薄;二是他尤怕牟师爷被捕下狱后,受刑不过,吐出他上次在“金田寺”得了好处后,私放那位已经落在捕快网中的“会党头子”的旧事。这可是足以上报朝廷杀头的大罪。所以才有这番安排“陌生男子”,冒险往“福东来客店”送信示警的举动。
    可惜张捕头这番好意,被粗心的“二莽娃”阴差阳错地错失了。
    这天早上,因头天冒雨顶风寒赶了一天路,晚间又多喝了一点酒,牟师爷起身较迟。草草吃了点东西,喝了几口茶,他向“二莽娃”简单交待几句,说是到县衙门去一趟,找个人,午饭也许就不回来吃了。
    牟师爷走出店面,身上带着一张200两银子的银票,还有二三十两现银,以及陆子宛那封京城来信。那200两银票,是这个月给“孙猴子”的例行孝敬,供孙及手下人瓜分。王朗云入狱后,他许下“孙猴子”每个月200两银子,买通内外,给王朗云提供种种方便。临时有事打扰(比如上次冒充狱卒去狱中私会王朗云),将额外奉送。
    牟师爷今天想的是,等会见到冯头(每回都是与冯单独接头,仅第一次是直接见的“孙猴子”),看能否再如法炮制,让他再次换上装束冒充狱卒,直接入县狱面见王朗云,以便谈陆子宛信中所提及的赈银一事。所以他将陆子宛来信带在身上,又另备了二三十两现银,打算作为此番照顾的“门包”,另行奉送。
    没走几步,就是一个街口。牟师爷突然发现,街口对面,有三几个像短工脚夫模样的汉子,或坐或站,闲散在那里,目光却在往自己和“福东来客店”门口扫落张望。
    这里不靠近码头,又是背街,平时难得有这类脚夫下力者出没。照牟师爷过去“跑滩”和多年行走江湖的阅历,他凭直觉感到,这几个汉子虽说“装扮”外貌,与城内脚夫下力者无异,手上、肩力也有那些脚夫苦力常用的扁担、棒棒、绳索之类,但其神态举止,骨子里不像这类下力人。而且那看人的眼神,也颇有异样。
    牟师爷心里好生奇怪,不过,也没多想,急着去找人办事。他心里想的是,若事情办得顺利,哪怕是下午动身,最好能连夜赶回自流井,上大安寨向候着回音的王家当家人报消息。
    不过,走了一段路,牟师爷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仿佛自己被人跟踪了,背后总有双眼睛在不声不响地盯着自己看。自己走到哪里,那双眼睛也跟在哪里,始终甩不掉。
    有两三次,牟师爷走着走着,猛地回头打望,看是否有人跟踪盯梢。可是,每次回头,却未见什么异常,。大街上各色人等,赶路的赶路,闲逛的闲逛,彼此说话的说话摆龙门阵,没什么人特别注意他。由此,他怪自己跑了一趟省城,半个多月未在县城露面,神经有些过敏,疑神疑鬼。于是继续走自己的,不去管他。
    可是,走过一阵,那感觉依然在,怪了!
    牟师爷未及多想,只思忖今日如何尽快将事情办妥,好早点向自流井覆命。不过,为稳妥起见,走了几步,他还是转了个拐,个人来到县衙门前,隔着一条街,望县衙那边打望。
    张望一阵,倒是没发现县衙里外有什么异常。牟师爷心想,自己是否想多了,就转身望县衙旁边一条背街走。那街上一直走过去,就是他与冯头经常碰面的那家茶楼。他打算还是按老方法,在茶楼门口,给那个卖芝麻糕的小儿几文跑路钱,让他给冯头带口信。自己则在茶楼里喝茶等候。
    不过,他万想不到的是,此时的冯怀远,已被黎师爷拘押在县衙东厢房。与冯头一起被拘押的,还有冯的顶头上司“孙猴子”,以及县狱参与了与王朗云串通勾结的几个同党。
    原来,昨晚侦知牟师爷已回县城,黎师爷连夜部署行动。今日清早,已在县狱先下手,拘押了“孙猴子”等人。然后在茶楼及县狱张网等候牟师爷上门联络。
    如今,在他常与冯怀远碰头的茶楼里面,等候他牟师爷的,是捕快陈华非带的两个身强力壮的手下。
    牟师爷对此当然一无所知。尽管心内隐隐有些不安,但今日所办之事,是非办不可,陆子宛京城来信及八万银子赈款的事,必须要与狱中王朗云通报商议。所以,离开了县衙大门,牟师爷还是往那家茶楼一路走去,尽管脚下步子有几分迟疑缓慢。
    已经远远望得见那家茶楼的大门了。街上渐至热闹,来往行人不断,街头小贩的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一个提出竹篮子卖炒米糖的小贩缓步迎面走来,口里大声叫着:
    “炒米糖!买炒米糖呐,又香又甜的炒米糖!”
    小贩十五六岁年纪,长得灵气,叫卖声也响亮。看见牟师爷,拦住去路叫卖道:
    “买炒米糖呐!这么香甜的炒米糖,你也不买来尝一尝?”
    一边说,一边使劲向牟师爷挤眉眨眼,像是在暗示什么。牟师爷一楞,似有所悟。忙停下步子,从身上摸点铜钱,买下两封炒米糖。
    在接过那少儿递过来的炒米糖时,牟师爷明显感到手心里多了一点东西。
    颇有江湖经验的牟师爷,此时已经明白了点什么。他不露声色,拿着炒米糖各自走路。不过,已不是往茶楼方向,而是微微拐了个弯,往另一个街口走。
    走上几步,在街沿一棵树下,他手中一封炒米糖似是不小心掉落在地下,牟师爷弯腰从容拾起。捡起炒米糖打量的功夫,他趁机偷偷展开握于手心那个小字条。字条上,歪歪扭扭10个字:

    全城布网。快逃。别回客店!牟师爷大惊。情知有变,且危险在即。
    这字条和报警的卖炒米糖少儿,正是张捕头所为。今日一早,他已得知县狱“孙猴子”等人翻船的消息。又不见牟师爷到他约定的南门那所在来碰面打问,情知不妙。接下来,又探知陈华非带捕快在茶楼守候拿人。紧迫之下,张捕头才冒险匆匆写了这张字条,唤认识牟师爷的卖炒米糖小儿,抢在牟师爷进茶楼之前示警报信。
    牟师爷毕竟有“跑滩”的经历,此刻,他深知越是危急时刻,越不能慌张,越需要冷静判断。他站立在那旁人不太注意的大树下,略略思忖片刻,当即有了决断。必须尽快出城,赶在城门关闭,全城搜捕之前混出城去,再想如何走法,也很快有了主意,东、西、南、北四门中,他选择了出北门,认定眼下出此门走北路最为安全保险。
    牟师爷不敢停留,亦不敢多想,匆匆望北门而去。
    就在牟师爷侥幸出城后不到一个时辰,整个富顺县城即全城戒严,四门关闭。各路捕快在官军配合下,开始了全城大搜捕。原来,陈华非带人在茶楼等候多时,未见牟师爷影子,估计有变,赶回县衙向黎师爷回报。
    这时,黎师爷已得眼线报知,此前不久,王家牟姓师爷曾在县衙门口出现过,张望一阵离去。看模样,是往茶楼走,不知何故又未去茶楼,失了踪迹。
    黎师爷断定不知哪个环节出了意外,走漏了消息,颇觉意外。不过,事不宜迟,已顾不得多作探究,当即下了全城搜捕令和戒严令。同时,立马派出郑捕头带队的捕快及官军人马,去东门“福东来客店”捕捉“二莽娃”等人。又派陈华非带一队人马,去西门外那户人家捕人。原来,昨晚上“二莽娃”去“何老三”那落脚处,暗中已被人跟踪。“何老三”设在此处的联络点亦因之暴露。
    这“福东来客店”其实一大早就被化了装的捕快人等监视着,并包围着。牟师爷出门时望见那些脚夫苦力,正是张彪带着的化过装县衙捕快。
    上午店中本没有什么事,“二莽娃”让王祥等人在楼下店堂照应,自己楼上烤火喝茶。昨夜酒醉,早上起来仍觉余醉未消,个人无事呆在暖和的屋子里,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来了。
    郑捕头带人冲进店堂见人就抓,没费多少手脚,就将王祥等伙计、厨子几个人制伏。“二莽娃”迷迷糊糊中听到楼下好大一番响动,骤然惊觉。他跳起身抢出门来,两个捕快已冲上楼梯,向他扑过来。
    “二莽娃”跑滩时,拜过一个江湖武师,多少练过一点拳脚武功,尤其腿脚功夫,很是出色。加入“何老三”盐枭队伍后,也经历过几次与官府缉私兵勇卡丁的遭遇交手械斗,生死关头,自然也不会怯阵。
    他见为首那名持水火棍的捕快来势汹汹,就不等对方举棍打来,先纵身跃起,一个飞腿正中对方当门,将之击倒。
    第二个捕快,拿的是一把腰刀,见同伴倒地,知晓“二莽娃”有功夫在身,不免有些发怯,只好硬着头皮将腰刀一挺,顺势砍来。“二莽娃”躲过刀锋,再次平地跃起,一个“连环腿”,踢打在这捕快脑门上。
    这一腿脚功夫,是“二莽娃”的看家本领,又使开足了力量,。那捕快“啊呀”一声,从楼梯口滚落下楼。“二莽娃”打起了性子,双手捉住先倒地那捕快的两腿,往楼梯口顺势丢过去。随着一声惨叫,那汉子重重摔落在脚下。
    如此连伤两人,众捕快颇多畏缩,再也不敢抢先登楼。“二莽娃”趁此功夫,用脚将那架木楼梯蹬垮,然后退回屋里,掀开靠江边的一扇窗户,从二楼纵身跃下。
    可惜,楼下早已被郑捕头指挥捕快兵勇团团布防。除刀棍长矛外,郑捕头、张彪等人,还使用了古时捕快对付悍匪狂徒的一种特殊装置——“飞网”。所谓“飞网”,是将一幅特制的粗绳密网,像渔网一样,着力往对方撒过去,将其罩入网中,然后收网。再强悍厉害的对手,只要被罩入网中,即动弹不得,只好乖乖束手就擒。
    “二莽娃”那天就是被这种“飞网”给罩入网中,被一伙捕快涌上来捕获的。因连伤了两个捕快弟兄,“二莽娃”那天被众捕快一顿好打,然后五花大绑,与王祥等人一起送进县大狱。
    “福东来客店”当日被查抄后,由县衙贴上了封条。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20:03:1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8、县衙捕快上大安寨捕人
    当天,这一切变故,远在自流井大安寨的王家并不知晓,整个行动,由黎师爷坐镇指挥,避开了“李歪嘴”,以及县衙刑房典史书办、捕快中素与王家有关系,有交待的人等。所以不仅事先没有消息传过来,就连“二莽娃”、王祥等被捕,“福东来客店”被查抄,好些时候,王家竟然一概不知。
    王家知道事变,是县衙的侦探马快,在自流井分县一众捕快陪同下,气汹汹上大安寨缉捕犯案脱逃的牟师爷时,王家人等方才知道出了大事,牟师爷、二莽娃等在县城“翻船”。
    其时,自从厘局案发,防官府扩大事端,通往大安寨几道口子及寨门,均由王坨率领的武装团丁防守。外人尤其官家人员,未经允许,一般是进不了寨的。
    县衙的马快,是下午时分抵达自流井,与分县衙门的捕快会合后,即赶往大安寨搜查捕人。
    原来,富顺县城动手后,端端最重要的角色牟师爷漏网。全城搜捕未果后,黎师爷懊恼之余,转念一想,非得来个斩草除根不可。遂上报陆玑,当即对牟师爷下了通缉令,作为逃犯追捕。又派出县衙的侦骑马快,会同自流井分县捕快,上大安寨搜捕。
    黎师爷打的如意算盘是,就算在王家缉捕不到牟师爷,但牟某已成官府通缉追逃的案犯,从此牟某再难在王家安稳立身,更不说为之出头谋事办事了。否则,王家有窝藏之罪,亦是可以绳之以法。王家人等,不会不懂得这点厉害。如此,为王家出谋划策,冲锋陷阵的左右二臂中,就等于断了一只手臂。
    县衙侦骑和分县捕快上寨时,在小道上的第一道关口即遭值守卡子的两名团丁阻拦。团丁拦住去路,索要民团开的“路条”。
    有捕快喝道:“我们是官府的,上寨办公事,要什么路条?”
    守卡团丁仍是不肯,说:“官府的也要路条,团首吩咐过的,这是私寨。任何外来人等,没有他开出的路条,就是天王老子也不得放进去。”
    他说的“团首”,正是这支团练的实际负责人王坨。
    为首的县衙马快见这团丁嘴硬,心中骤然火起。于马上用腰刀刀背,给这守卡团丁当头打过去,口里骂道:
    “混帐东西!敢挡衙门捕快的道,还有点王法没有?”
    拦路团丁头上被刀背打了条口子,鲜血涌出。另一人再也不敢开腔。一伙人仗着人多势众,强行闯过关卡,向寨门涌去。
    早有人飞报王坨。王坨正与秋月等,在后园习武。听说有县衙捕快强行闯关,上寨捕人,已将守卡团丁打伤,以为是官府要对王家下手。
    情形紧急之下,王坨来不及通报请示他老子及四婶两个当家人,就下令紧急关闭各道寨门。并让家丁鸣锣示警,通知全寨武装团丁上寨墙守寨。
    刹时,“噹噹噹”的铜锣声,在空旷冷寂的大安寨惊天动地的响起。
    王坨带秋月等几个人,快步赶过来,将侦骑马快等一众人等,挡在寨门口。双方都摆开了阵势,也亮出了刀枪家伙。
    分县衙门的赵捕头,与王坨是认识的,平时相交也不错。今日是公事在身,身不由己,眼见事情要闹僵闹大,赶忙硬着头皮抢上一步,望王坨略微施礼招呼说:
    “误会了!三公子误会了!我等不是来围寨打斗的。”赵捕头急急忙忙解释道,“今日是奉知县陆大人手令,上寨来办理桩公事的。不是来生事,望三公子见谅放行。”
    说罢,向王坨出示了陆玑亲写的手令。王坨哪里肯信,冷冷回应道:
    “此寨如私宅一样,是我王家花银子打造的,住的都是王家人等,放的都是王家的物品钱粮,与官府没有关系。你等上寨何为?于理不通,请各位留步。”
    赵捕头见王坨不肯退让,亦不敢太伤交情,顿时无计可施。端端县衙那为首的马快,少与王坨等打交道,有点不知深浅。今番仗官府之势,态度难免多有傲慢不屑处,喝问道:
    “牟德荣可是你王家的师爷?”
    王坨不知牟师爷已出事,亦傲然答道:“正是。”
    “你等知不知晓,牟德荣已犯朝廷王法,正被官府通缉追捕。”那马捕头扬了扬手里拿着的陆玑签发的“通缉令”,说,“我等奉陆大人之命,正是来搜查缉捕牟德荣的。你等胆敢阻拦也是犯法,知不知晓?赶紧让道了事,否则,连你等一并拿下!”
    王坨冷笑一声,将一双拳头对着那马快捕头扬了扬,说:
    “说得轻巧,拈根灯草。县衙捕快敢私闯民寨,就怕我这两位兄弟不答应。”
    那捕快平日威风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种奚落,当即变脸,回头对众捕快喝道:
    “胆大刁民,仗着一点银子,敢目无王法,还不给我拿下?”
    话没说完,站在一边的秋月手一扬,一颗石子当门打来,正中这捕快额头,顿时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满面。众捕快大惊,慌忙退后几步。
    抬头又见寨门已闭,寨墙上,早有拿刀持棍的团丁严阵以待。那架势,区区10个捕快如何是敌手?无人再敢上前。
    “王坨、秋月,不得无礼!”正僵持着,背后有人断喝。
    喊声是从刚开了半扇的寨门里传来的。三老爷在前,二夫人由丫环春兰搀扶着在后,一前一后出了南寨门。
    二夫人与三老爷,正在总账房后面花厅议事。突闻全寨锣声骤响,又听各寨门口有喊叫声及匆乱脚步声。自迁入大安寨来,锣声从来没有这样急促张惶地响起过。两人脸色顿变,忙着人出门打听。
    不多时,有家丁神色张惶地进来禀报说,县衙及分县衙门有捕快要进寨捉人,被王坨、秋月等挡在寨门口,快打起来了。
    二夫人大惊,不知事变由来,既怕王坨莽撞行事,与官府人员冲突惹祸,也怕王坨等人吃亏,就顾不得向来妇道家不得出面谈正事的规矩,慌忙让春兰扶着,向南门口赶。三老爷更是吃惊不小,跟着出门抢在了前头。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历练,二夫人已经老练得处事也更显沉稳。她一眼望见那名被秋月飞石击中的县衙马快,满脸是血,料知是被王坨等弄伤的,也不问究竟,立马吩咐春兰等人扶着那马快进寨包扎止血,让王家太医上药疗伤。
    安排过,才回头对为首的分县捕头说:
    “不知各位上寨,有劳各位,是不是进寨找个地方坐下说话?”
    王坨一听急了,在一边大喊:
    “四婶,不能让捕快进寨,他等是想来寨上捉我王家的人!”
    三老爷对王坨厉声喝道:
    “坨儿,不得胡言!听你四婶安排!”
    王坨还要分辩,二夫人也拿出当家人样子,一脸肃然地对王坨喝道:
    “这里是大人说话的地方,没你小孩子的事,不得多嘴。”
    听二夫人这样说,王坨才有些不情愿地让开一条道,气鼓鼓站在一边,手持刀枪,与秋月等对那些捕快怒目而视。
    “赵捕头,请。”二夫人做了个手势,“请各位进寨叙话。”
    没料,此时这些捕快反被王坨、秋月,以及手下那些挟刀持棍的团丁家丁那阵势给吓住了。又怕王家是使的欲擒故纵之计,进到寨内,反倒是上当入套。因之,不管县衙马快,还是分县县衙门捕快,一个个踌躇退缩着,不敢挪步。
    正迟疑着,山脚下一阵开道锣声响起。随着衙役的一阵吆喝,通往寨子的山路拐角处,出现了前有铜锣开道,几块高脚牌引路的队列,后面跟着的,是分县县丞谭枚的四乘绿呢大轿。
    原来,先前见双方对峙上山时怕事情闹僵,收不了场,分县郭捕头赶紧派了一人,快马赶回分县衙门向谭大人报信。谭枚得报,急匆匆出门起轿,赶上了大安寨。
    富顺县城的这场变故,不仅王家上下没有料到,自流井分县县丞谭枚也完全出乎所料。陆玑缉捕牟师爷的命令,他不得不执行,所以派出分县捕快配合。但他又不想将事情闹大,让他被动。而且,在内心里,他仍然怀疑陆玑最终能否斗得过王朗云,所以听说寨上双方可能打起来,他急急赶来了。
    谭枚的出现,确实让双方都松了口气。
    “谭大人,”二夫人、三老爷连忙上前请安,“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谭大人。”众捕快也过来见礼请安。
    “大人,天寒风大,请大人进寨叙话。”二夫人、三老爷对正准备下轿的谭枚恭敬说。
    正在这时,一台两人轻便快轿,从山寨小路急急而来。众人起眼看去,坐在轿子上的,正是“孙跛子”。
    由于此次水厘局案中助王家连出妙招,“孙跛子”在自流井里外已有大名。新上任的分县县丞谭枚,对之也甚为敬佩与看重。两人过去在省城小有交道,如今见“孙跛子”上寨,心想正好,可让其协助化解此番危机。
    谭枚遂上前主动招呼说:
    “孙先生来得正好,本官正要进寨,与王家几个当家人议事,孙先生也不是外人,不妨一起听听,或可帮忙出点主意?”
    而二夫人、三老爷等王家人等见了“孙跛子”,可说是危难见到了救兵,自是心是暗喜。心里都想道,就是天塌下来,也有孙先生帮忙给撑着。见谭枚主动邀请“孙跛子”参与其间,二夫人乃顺水推舟说:
    “能有孙先生在场最好。都请进寨内叙茶。”
    “孙跛子”也不客气,望谭枚笑笑,说了几句客气话,即点头应允。原来,他正在“炎帝宫”茶园下棋,听到此番消息,情知王家事急,匆匆打轿赶上山来的。
    一行人被安排进了王家公馆客室,早有春兰等上来献茶敬烟,又摆来两个大火盆取暖。客厅里,谭枚坐了上位,二夫人、三老爷分坐一侧,“孙跛子”及两个捕头,另坐一侧。其余捕快,被安排在外间茶室等候。也有火盆取暖,亦有佣人招呼用茶抽烟伺候着。
    有谭枚在场,“孙跛子”参与,当日这场“搜寨风波”自然没有闹出事端来,一场危机也就此化解。谭枚让二夫人和三老爷,仔细看了陆玑下的,盖着县衙红色大印的官府通缉令。王家两位当家人,方知道牟师爷果然已遭官府通缉追捕,心中不免暗暗叫苦。
    谭枚接下来说道,衙门捕快来此,确是公事在身,不得不为。也不是官府有意与王家为难,希望两位当家人鉴谅。又说,当然,说是搜查缉捕,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各处看看而已,不会太让王家面子上为难。
    二夫听如此说,当即表态说:“既是谭大人如此体谅,那就各处去看看罢。”
    想了想,即让三老爷叫来寨上公馆一位管家,带县衙及分县的捕头捕快各一名,随管家到寨内各处走走看过一番。表示眼下被追缉的牟德荣,确实不在公馆,也不在寨内。
    二位公差,被管家带着,果然于公馆的各处走走,每间屋子,例行打望一下。又到寨内各处随意走走看看,应差了事。不过,碰到带一队团丁家丁,持刀持枪,在后寨空坝子上操练的王坨、秋月等人时,王坨、秋月颇露敌意,让两名捕快慌忙走开回避。
    例行公事走过,分县县丞谭枚当场认可,让县衙捕快回县城向陆大人复命。
    其时,已是晚饭时间,王家坚持留饭。特意安排了两桌酒饭,款待众捕快。谭枚亦受邀上席,坐了首位,三老爷代表王家在座,“孙跛子”以客人身份入席。酒桌上,不再谈正事,随便谈点市井坊间新闻佐酒,气氛亦算融洽。
    酒后,二夫人早作安排,各捕头捕快,每人打发了一个数两银子到10两银子不等的“红包”,说是“送给各位的茶水费”。那名被秋月用石子打伤的马快,更另外奉送了10两银子的“汤药钱”。
    至于谭枚谭大人,以及随他上山的衙役、轿夫、跟班,王家都各有礼金表示。
    如此,各方皆大欢喜,一场意外纠纷变故,就此收场。王家还让数名家丁,打起亮光闪闪的灯笼火把,一直将分县谭大人及各路捕快送出寨门,沿来路送至山下。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20:03:3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9、牟师爷再次亡命“跑滩”
    当日深夜,县衙捕快回来禀报说,在王家大安寨及自流井各处,没能缉捕到牟德荣,黎师爷对此倒不觉得意外。
    他本身也没指望,在自流井能把牟师爷捕获归案。他派捕快去大安寨搜捕,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主要是以此给王家一点颜色看。同时,也借此阻住了牟师爷再回王家(哪怕仅仅是躲身隐藏)的退路。
    牟德荣已成官府四处缉捕的朝廷要犯,看你王家还敢不敢将其收留?在黎师爷看来,失了牟德荣这个“首席师爷”,王家断了左右二臂之一,许多事就难办得多。
    不过,为彻底断其后路,黎师爷思谋一阵之后,来到上房禀报陆玑,当即给县境内各关卡、路口、码头,以至栈房客店,下了带画影图形的通缉追捕告示,四处张贴并缉拿。不论官丁民众,一经发现,即行将牟某扭送报官。凡收留者,知情不报者,以同案犯重处。不仅如此,还上报州府衙门及省臬台衙门,在省内各州县乃至展开跨省缉捕,让其再无立碓之地。
    当年自流井到叙州府,有一条可以两轿并行的石板大路,亦称“官道”。无论是从自流井,还是从富顺县到叙府,都必经一处关隘。此关名叫邓井关,因当年有一口取名“邓家井”的古井而得名。
    此处关隘,是富顺县及自流井一带通叙府的陆路交通要道。再往前,至40余里的一个路口分路,往东也是一条规格稍次的大道,经安溪、赵化、长滩等地,直达泸州。往西,则是经新添、邮亭铺、大观、金坪等市镇,直达叙州府。而从泸州往南,则直达贵州、广西。叙府往南,则可达云南。
    由此,这条“官道”,即是自流井通往滇、黔、桂数省的交通要道。自流井的井盐,以至威远、仁寿等地的山货土产,必须此大道运往西南数省。
    邓井关这处关隘所在,其重要性自不待言。况且,邓井关又临沱江、釜溪河交汇处,是自流井一带通往外地的重要水码头。
    邓井关地理位置如此重要,自然成了官府守关设卡的要地。不仅是长期有官军捕快值守,盘查过往行人商贩,缉捕盗匪。同时,还没有坐有各类厘金的厘卡,以及侦缉私盐的盐卡。
    从县城侥幸逃脱县衙捕快的布网搜捕以来,一连数日,牟师爷就受困于邓井关,一直无法脱身远走。就是因为邓井关各方守卫盘查甚严,牟师爷几经徘徊犹豫,未敢贸然闯关。这些天,他终日思忖考虑的事情都是,如何顺利闯关出逃。
    那日,牟师爷从北门出走,虽是仓促间的决断,事后看,此举很为英明。富顺县城,东、南两面环水。四道城门中,出东门,过沱江,是通往隆昌的大道,亦可由此下泸州府。出南门,即是河街,临江无渡船码头,几乎是一条死路。出西门,倒是一条大道,可直通邓井关,走自流井亦是这条路,最为便捷省事。
    可是,牟师爷那天却弃西门而选了北门,这是因为,出西门不远,即是“何老三”一帮人设在县城的落脚点。张捕头托小贩带给牟师爷那张字条中,写有“全城布网”4个字,牟师爷当即想到,“何老三”这个落脚处,因“二莽娃”之故(“二莽娃”前一晚上曾去过那里),可能已被捕快监视或包围。若他走西门,很可能与之半路遭遇。
    那天的情形也的确如此。当时,不等县衙黎师爷派出的陈华非等捕快赶到,那里已经打起来了。
    原来,从头天晚上追踪“二莽娃”而至,后来奉命留下来,负责监视此处的两个捕快,因一直在那里,不前不后,鬼头鬼脑地张望监视,引起了主人家的警觉。
    “何老三”的两个手下,都是“盐枭”出身,平时极为警觉小心。出门打望时,正遇两捕快在不远处张望。两个人意识到事情不对,自己可能已被捕快盯上。两个人回屋里,与陈姓主人匆匆交谈几句,即简单收拾东西,三人一并出门而走。
    望风的捕快眼见几个人要走,料知对方已识破,即上前阻拦盘问。双方几句话不顺,即行开打,“何老三”手下都有些功夫,两个捕快哪是对手,几个回合下来,落了下风。一名捕快被打翻在地,胸腹皆有重伤。然而,此时陈华非带的大队人马已经赶到,终将局面扭转。“何老三”两个手下,走脱一人,另一人负伤被擒,连同陈姓男子一并押回县狱。
    这算是陆玑、黎师爷此番张网行动的意外收获,破获了川南地域著名盐枭“何老三”设在县城的一处机关,并捕获“盐枭同党”2人。
    若是牟师爷当日出西门而走,将正逢这番打斗。他又是与“何老三”那些人相识的,难免不因之牵扯纠缠进去。
    出走北门后,牟师爷是先择小道,往自流井方向疾走。眼看离与沿滩镇平行的瓦市镇不远,牟师爷才掉头往西。于偏僻处,找路边一户人家,给了点散碎银子,买了套衣服换上。又随身挎上个布袋子,打扮成出门跑买卖的生意人模样,然后折头往邓井关一路而去。
    到了邓井关,牟师爷找到小河街,那家有过交道的山货店郭老板。郭老板见牟师爷这身打扮,吃了一惊。迎至店内堂屋,牟师爷也不多言,只说已不在王家了,自己单独在跑点生意,但如今有一样要紧的东西须送往王家办个交待。
    郭老板有点困惑,盯着牟师爷看了又看,张了张嘴巴,却是什么话都没说。他不明白牟师爷,好端端王家首席师爷不做,却要退出来,个人去“跑单帮”。不过,他还是拿出纸笔,让牟师爷当场写便信一封。
    牟师爷便信是写给二夫人和三老爷的,信写得极简单。信中说是自己因故不能再在王家效力,只能远走他乡,他会照顾好自己的,望主母及三老爷放心。眼下,主要是照料好四爷的事。他不在城里了,有事可找县衙的李师爷及张捕头,这两人都和他交往不错,王家的事肯帮忙。又说,眼下情形紧迫,家族的事,可让孙先生驻寨上相助。省城有文师爷,京城有陆子宛,想必能将局面应付下去,保四爷及王家平安。最后,牟师爷说自己可能短期难于回自流井,家中妻子儿女,望两个当家人有空多予照料。
    短信写毕,牟师爷将那张200两的银票,连同陆子宛京城来信,与之一并放入大信封。又从身上摸出2两银子,递给郭老板,说是一点跑路费,烦郭老板找个可靠人,近日将其送往自流井大安寨,面交王家当家人。
    郭老板说,送信的事好办,当即唤过在铺子里当伙计的外侄,一个20出头的年轻人。郭老板说,这人再可靠不过。让他当日赶往自流井大安寨送信。那2两银子郭老板却不肯收。最后,牟师爷给了年轻人10来文铜钱,说是在一路上买吃食茶水。那外侄接过,急匆匆出门而去。
    办过这件事,牟师爷方觉轻松些了,谢过郭老板,告辞出门,找了家离市镇稍远的鸡毛小店住下来,静心思索如何闯关出逃的事。
    从第二天开始,官府通缉追捕牟师爷的告示榜文,就贴满了邓井关几处关卡码头,及市街热闹所在。这时,那位郭老板方才明白牟师爷离开王家个人跑单帮的内情。好在,那封至关紧要的信,已送到王家大安寨。王家还赏了他外侄一份“赏银”。
    牟师爷在那鸡毛小店里,一躲就躲了三天。三天里,也遭遇过在官府指派下,当地民团团丁的查店。幸亏牟师爷早有防范,事前于小店100步开外一卖水粉的小摊前打了招呼,若有查店的,让那摊主10岁小儿赶到店里来报信。牟师爷每天来这小摊上光顾水粉生意不说,还额外给几文“辛劳钱”。
    所以,每次不等查店的团丁走拢小店,牟师爷已从后门走避于山坡荒野之中。
    不过,邓井关关卡盘查,却是一直没放松。牟师爷托人去探查过,自己也曾于关前远远地打望过几次,都不敢轻易冒险。几天来,如何过关,牟师爷设想了几套方案,最后都一一否定。
    这天下午,天气转晴,不一会,竟然露出了一丝阳光。连日困守鸡毛小店,让牟师爷心内颇有烦燥。天气晴好,阳光初露,牟师爷也顾不得暴露身份的危险,向店老板打个招呼,个人出门散心,一洗多日来闷结于心中的郁气。
    出门后,他倒也不敢走大道,或是游逛于街头闹市,而是下了河岸,干脆沿江边一路闲走。
    天气晴好,除了过往船盐船货船外,江面上还不时有打渔的小划子,在捕鱼下网,渔夫、船工的叫喊声,笑闹声,与川江号子声,此起彼伏,混合相交。码头一带,更是比平时热闹了几分。
    牟师爷无心多看多想,信步而行。正走着,突然在江边上停泊的一艘货船船仓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牟师爷眼睛一亮,禁不住立足放声高喊:
    “程二顺!”
    船仓上有人回过头来,往岸上张望,却没认出已改换了装束的牟师爷。
    “程二顺!程二顺!”
    牟师爷看那人有些困惑地正想转过身去,他急了,再次大喊几声。可是又不敢自报名字,所以心急。
    程二顺从船仓里跑上了船头,向高喊者张望。打量了一阵,终于认出了换成跑滩生意人衣装的牟师爷,立时心喜,口里也张嘴要喊:
    “牟……”
    他刚张嘴喊出一个“牟”字,只见牟师爷望他连连摆手,又用手指在嘴边做了一个禁声闭嘴动作,程二顺才没喊叫出声。
    早有船工于船头放下跳板,牟师爷从跳板上纵身一跳,上了程二顺那货船。上船后,牟师爷赶快低头下到了船舱中。
    程二顺也跟着来到船舱,又叫人去船头张望守着,看着岸上的动静。
    程二顺是前天带船从泸州府,溯沱江而上,来到邓井关的。他来邓井关,是为朋友办一些土产山货,运往泸州,再顺长江趁年节前转卖重庆以至下江。其实,到了邓井关的当天,他就从码头卡关看到了官府通缉牟师爷的告示榜文。当时,他心里半信半疑,料想牟师爷已远走高飞,却不知于这里碰见。
    船舱中,两人并无多话,商议的,都是如何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让牟师爷顺利闯关。
    在当时的时局朽坏,法纪不堪的社会大环境下,江湖社会之兄弟义气,就成了出门谋生者主要的生存法则之一。程二顺虽是利益重于人情的生意人,这点“觉悟”也还是有的。此时,他必须挺身而出,助牟兄一臂之力,让他度过眼下难关。
    有了程二顺这种商人身份,有了这只大船,多日困扰牟师爷的闯关难题,就此轻易得解。
    牟师爷当即回鸡毛小店,取过行李衣物及钱袋子,晚上就住宿于程二顺货船上。
    第二天,程二顺上岸催促各店家抓紧办货装船。牟师爷则整日呆在船舱里喝茶闲坐。当日,就装够了要办的山货土产等物品,满满装了一船。
    第三天上午,程二顺这只大船起锚行船。牟师爷换上衣帽,成了随船押货的店家伙计,顺利通过邓井关水码头的盘查关卡。原来的那名店家伙计,则留在了邓井关。程二顺给足了旅费钱粮,让他几日后,走陆路返回泸州。
    下水行船颇顺畅,当日傍晚即抵达泸州码头。船过赵化镇时,因防捕快已在老家守候,牟师爷未敢让船靠岸去家中打望一眼,与老娘请个安道个别。只是个人站立在船头上,望老家祖屋遥拜一番,心中默念老娘于家中多保重。不孝儿如今有家不能归,不能尽孝,还望老娘恕罪。待有朝一日,能重返家乡,再为老母端茶送水,尽一片孝心。一生饱经沧桑,曾经名震一方,堂堂正正的盐商师爷,此时也不禁黯然泪下。
    在泸州,牟师爷也仅停留了一日,便辞别程二顺,踏上“跑滩”的江湖之路。他打算取道永宁道,南下云、贵、川三省边境一带躲祸。那一带,是三省交界处,官府势力常常是鞭长莫及。二来那些地方,他曾多次往返,天时、地理、人情,都熟悉,宜于生存。
    牟师爷这一走,就是半年光景。因消息阻隔,找人困难,差不多直到王朗云获释返家半年之后,才终有人在贵州边远的苗汉杂居地,偶然相逢。由此,将二次“跑滩”的牟师爷找回自流井,重新做王家的“首席师爷”。
    牟师爷本身是自流井盐商师爷中的佼佼者。其为人处事也相当有趣,又有早年跑滩及当“官司客”的经历。牟师爷这第二次云贵川三省边境的“跑滩”,其间的种种经历也是风生水起,故事多多。不过,与本篇故事关联不大,待日后有机会,再细细道来。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20:03:4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10、“孙跛子”坐镇王家应变
    这次“县狱翻船”以及牟师爷的被通缉追捕,对王家是一次重大打击,给王家造成的震动和损失,甚至超过王朗云当初被陆玑传讯而下狱。
    当时王朗云虽关押于“卡房”,但县衙上下,以及县狱里外,有牟师爷周旋沟通,一路通行无阻。知县陆玑县衙门一切动向举措,王家无所不知,也无不可由牟师爷买通关系从容应对化解。而王朗云依旧可知晓内外一切,并于狱中遥控指挥。
    而如今眼下,牟师爷被追捕通缉,生死去向不明,王家犹如骤然断了一只手臂,也断了一条活动各方的腿。尤为要害的是,牟师爷不在,县衙门县大狱的关系就给切断了。陆玑及其心腹师爷对水厘局案的举措动向一概不知,王朗云狱中情形种种及关照料理,还有其情形及与家里的联系也随之中断。
    这一切,原来王家依靠的是,牟师爷的手段和本事,如今,那一切竟是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二夫人和三老爷现时王家的两位当家人,都不免感到心里空落落的,有些六神无主。
    那天下午,靠县丞谭枚照应,以及“孙跛子”的应对周旅,暂时化解了县衙捕快搜寨的一场危机。不过,大局却依旧严峻异常,情形危急。当晚,酒饭之后,二夫人和三老爷商议过,让人安排了客房,留“孙跛子”夜宿寨上。
    下来,二夫人又找三老爷商议,两人谈了大半夜。客厅灯火下,二夫人忧心忡忡地说:
    “眼下,牟师爷遭官府通缉,生死不明。听说是王祥和那个叫二莽娃的掌柜,已叫捕快捉了下狱。开在县城东门那家店,也让官府给查封了。夫君狱中状况,更是不知。这般情形,是严重万分。”
    说到伤心处,二夫人几乎下泪。她拿起春兰递过来的茶碗缓缓呷了口茶水,稳了稳心神,又说:
    “我是在想,如今失了牟师爷,既断了王家手臂,更是感到缺了主心骨。如此局面之下,是不是请孙先生干脆住到寨中来,帮助你我谋划出主意。一旦有事时,也可以就近请教应付。三老爷不知对此意下如何?”
    三老爷对这场意外变故,震惊得不知所措。失了牟师爷,他更是感到仅靠他和二夫人,实难支撑大局。对请“孙跛子”上山,坐镇寨中,他自然是求之不得,忙回话说:
    “四婶此番主意甚好。危难之际,有孙先生坐镇这里,你我心里也踏实得多。就只怕孙先生不肯。”
    二夫人想了想,又说:
    “至于孙先生肯与不肯,还须找他细细说去。不过,我又在想,古话说,名不正,言不顺,就是说,行事须名正言顺,方是正理。孙先生要坐镇寨上,照料王家各事,若是没有一个名份,名不正,言不顺,怕是多有不便。我想,是不是该给孙先生一个名份才好。”
    “是该有个名份。”三老爷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回应道。
    “那给个什么名份才合适呢?”二夫人深思着说,“这事我也认真想过,这里倒是有个主意。我在想,牟师爷遭此一难,看来短时是难于回我王家露面。牟师爷那王家首席师爷的席位也就空着。既是如此,不妨让孙先生把这担子给担起来,无论办事出主意,也利朗得多,也不知三老爷主意如何?”
    三老爷一听,此主意倒是两全其美,当即表示赞成。那晚上,让“孙跛子”出任王家首席师爷的事两位当家人就定了下来。
    第二天早饭后,二夫人三老爷将“孙跛子”约到客厅一谈。“孙跛子”听罢,连连摆手,说:
    “王家遭此变故,作为四爷朗翁的朋友,我孙某站出来,为王家出点主意点子,办些大小事儿,既是份内之举,也是世道人情所必须,谈不上啥子名份职位的。至于酬薪俸碌之类,更是谈不上。一句话,只要四爷朗翁之事一日未了,牟师爷一日未返王家。王家这里有什么事儿,要我办的,我孙某人一概担当起来。不必说其他多余的话。”
    “孙跛子”这一番话,说得自然恳切,一听就知是出于内心肺腑之话。倒听得两位当家人很为动容。话虽如此,二夫人仍是坚持说:
    “难得孙先生如此豪爽大义,如此关照王家。不过呢,情义归情义,事理归事理。孙先生既答应为王家出力,打理着当初牟师爷所为王家首席师爷那一摊子事情,该有的名份职位还是要有,否则里外上下处事不便。该得的薪酬俸碌也还得有,否则我王家就是亏待了世间人才俊杰。传出去,也会让天下人议论耻笑。孙先生还是不要推辞为好。”
    三老爷亦说:“孙先生快不要推辞,四婶所言极是,不能坏了王家的规矩。”
    “孙跛子”还是不肯接受,反是说:
    “婶子和三老爷的一番好意,我孙某领了。不过,名份职位之说,实在不敢当。我若就了牟兄首席师爷之位,今后岂不里外都叫我师爷?此称谓颇为不妥。想当初,我在曾大帅帐下做幕宾,底下人就称在下为孙师爷。这是孙某平生第一次做师爷。后来在成都,刘蓉又想荐我去省城某高官衙门做师爷,也被我推掉了。如今我更是闲云野鹤惯了,再当师爷,听别人叫我是师爷,自己听着也别扭,还是叫我孙先生为好。”
    这一说,倒让二夫人和三老爷觉得不好太强人所难,都说:“就照孙先生意思办,称呼还是不改口罢,都仍是叫你孙先生。”
    听两人如此说,“孙跛子”稍觉放心,喝了口茶,却又说道:
    “至于俸碌薪酬一节,也还是免了。我无家无室,终年做游方和尚,行走江湖,也不需要盘家养口。除一点盘川旅费外,多余的银子,也没处地方花,更没处地方放,领来何用?还是免了罢。”
    这一议,二夫人、三老爷都不答应。二夫人说:
    “每月俸碌薪酬,该领还是得领。孙先生一时无用处,也不碍事,做成一个账户,给孙先生先存在那里。以后孙先生要外出云游,取来做盘川旅费也方便得多。”
    “孙跛子”还是说不必。二夫人、三老爷也不再说,将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接下来,才是商议如何应付眼下危局的事。头天晚上,“孙跛子”独宿寨内客房,个人无事,亦无书看,正好将这次事变及王家前前后后处境,通堂思虑一遍,又比较了最近省城、京城的局势变化。
    这一想,倒还想出了点名堂,让“孙跛子”对眼下形势的估计,竟是比二夫人、三老爷及王家上下对局面的看法,理性得多,也乐观得多。
    首先,他认定这番事故,是富顺知县陆玑所为,不是省督的意思,更非朝廷决策。而且,陆玑似乎并不知晓王家在省城、京城的私底下一番运作筹划,对水厘局一案,以至对王朗云的最后处置,并不知情,也心中无数。深入想下去,“孙跛子”感到,陆玑这番举动,更是多带有较量一番,意气用事的样子。最终看,似乎无关大局。
    这一想,“孙跛子”对应付眼下王家这场危机,似乎多了一份自信。所以,这时二夫人、三老爷问起眼下如何举措应变,“孙跛子”显得很是沉着,也很有主见。不过,他还是未便多说过头话,只是对二夫人和三老爷简单分析了眼下各方局势,说明富顺县衙陆玑、黎师爷这一手,虽是厉害,也确是“狠着”,但最终对水厘局案以及四爷朗翁的处置前景,似乎关系不是太大。不必过于忧虑,甚至张惶。眼下,关键还是在省督,在京师朝廷。由此,眼下王家里外,须从容冷静应对,不能乱举动,乱走棋子,尤其不能有过激之举,让局面复杂化,闹出不可收拾的事情。
    然后,“孙跛子”当即要二夫人、三老爷安排出两着应对举措。一是立即派得力家人王升,快马去省城,让文子庶抓紧与省督院联系打探,并催问赈银事情的最新动静。因为这件事情的结果,对眼下局面扭转,有决定性作用。
    这时,二夫人、三老爷两位当家人,才深感当初“孙跛子”力主送朝廷那8万两银子助赈一事,不等报狱中王朗云知晓批定,就立即派人带银票上省城之举,是何等高明且关键。否则,此事可能因这场意外变故而贻误时机,最后功败垂成。
    第二个举措,是立即派人赴富顺县衙,尽量利用还未破坏的原有那些旧关系,摸清县衙陆玑是不是打算将王朗云转押省城或州衙。
    第三个举措,孙先生告诫二夫人和三老爷,一定要管住王坨,不能让他有任何出格举动。因为“孙跛子”隐隐听说,王坨与秋月等,在暗中组织团丁,打算到时,“武装劫狱”,或是半路“武装劫囚”。“孙跛子”再三说,无论事态严重到哪一步,不能如此胡来。那等于对朝廷公开谋反,日后再无退路可言。
    这些举措,两位当家人自是采纳,当即实施。正是由于“孙跛子”坐镇寨上,终是让被这场大变故震惊搅乱了的王家,大局就此稳定下来。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20:04:0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全景式再现晚清到民国著名盐商家族的财富故事,用文字描绘当年自流井繁华独特之“清明上河图”。《中国式盐商——自流井往事》作者: 危楼闲客
    第一部 王家大祠堂
    第二十四章
    衣 锦 还 家1、朝廷圣旨在封印前最后一天送达


    已过了“三九”时令,省城的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了。那一阵强似一阵的冷风,似乎带着西岭雪山之山顶上终年不化的千年积雪寒气,从西北方向连绵不断地吹过来,在广阔的成都平原上,无阻无挡。倘若此时在街头院外呆着,要不了多久,便让人感到那寒气会钻心透骨,一身冰凉。
    不过,天气冷是冷,却是年关将近,省城街头却显出比平常多几分的繁华热闹。办年货的,跑生意的,趁年关卖点稀奇玩意,做点小买卖,挣点过年钱的各色人等,仍是塞满了大街小巷。不时响起的爆竹声,以及小儿玩耍疯闹的嬉笑叫喊声,更是增添了那番只有年节才会有的喜庆气氛。
    文子庶站在大院天井里,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色,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对什么人,闷闷说了句:
    “看这天色,天气再冷下去,怕是果真会落一场雪。”
    站在他身后,正在洗着茶碗、烟具的小跟班寿生,听见这话,赶忙应了一句:
    “文爷,要真下雪才好哩。下了雪又可以打雪仗,还可以推起雪来,去院子里做雪娃儿,那才好玩呢。”
    看文子庶没应出声,寿生又说:
    “雪落大了,还可以多拿些家什在院子里接干净雪水,装在坛子里封存起来,放在阴凉地方。封存到了夏天,再一点点取出来,我给文爷煮正宗的雪水泡茶喝,大热天喝雪水茶,那才叫个爽快!足够文爷喝上一个夏天才好。”
    寿生这一说,倒把文子庶的兴致给说了点起来。他和善地朝寿生笑笑,说:
    “雪水茶倒是真的好喝。上回在青城山道观里,那老道招待我等喝的,就是雪水茶。据说是青城山冬季有雪时,派人专去山顶上取那些最洁净地方之积雪回来,用大坛子存储于道观山洞。到了春夏时令,才开封出来煮茶。那水,真正是好,泡出的茶水,真是甘纯清爽,真正是绝了。”
    看文子庶情绪好了点,寿生连忙又问:“文爷,等会还是把火盆送到书房里来?“
    文子庶点点头,说:“就送到书房里来罢。”说完,转身回了屋里。
    没一会,寿生就把洗净的茶碗烟具送到书房里来,又搬进来一个正燃起势头的大火盆,阴冷的书房里,顿时有了几分融融暖意。寿生又提来一壶鲜开水,将文子庶每日必喝的“蒙顶毛峰”茶沏好,才回头望着文子庶说了声:“文爷,你慢慢喝茶,有事叫我一声就是。”随后,个人掩门退出。
    小跟班寿生年纪虽小,却很懂事,他看文子庶这几天心情不好,不仅处处小心伺候,还不时想方设法说点好听话,或是说一些让文子庶开心的事,让文爷转换心情。
    眼看年关已近,省城各衙门封印过年节的日子就要临近了,但省督院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文子庶难免心焦,且忧思加重。
    昨天下午,文子庶又约省督院罗师爷喝茶。茶喝过,早早找一家羊肉汤锅馆子,吃羊肉火锅佐酒。之后,又去“锦江茶楼”书场听书。两人二更时辰才分手。
    文子庶这个时刻约罗师爷出来,当然不仅仅是吃茶喝酒听书叙交情。罗师爷自己,也明白文子庶意图之所在。不过于他那里,也实在是无可奉告,所以说,自始至终,都没提及正事。
    罗师爷不提起,文子庶想打问,也到底开不了口,两人就那么心有灵犀地都不谈正事,只说点街坊新闻和官场趣事,就此悠哉游哉打发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
    直到说书散场,两人从茶楼下来,快走到街边准备打轿分手,各自回家之际,文子庶才望罗师爷问了一句:
    “还没有动静?”
    “一点动静都没有。”罗师爷说。
    文子庶说:“省督院定的封印日子就是后天?”
    罗师爷点头说:“就是后天。”
    如此两人再无话说,于街口分手,各自打轿回家。
    回到新南门“王氏试馆”,文子庶忧思重重,差不多一夜没睡好。在床上辗转多时,想的都是,万一年前事情果真没有着落,如此两手空空,如何回自流井见二夫人及三老爷等王家人等?这个春节过年,自己如何能心安理得地过得下去?
    东家王朗云尚押在狱中,王家这个年节,肯定全家都在一派愁云惨雾,水深火热之中。作为王家省城师爷,自己哪会有心思去团年守岁?不如这回年节,干脆不回自流井也罢!
    文子庶是富顺县城事发的第三天,才确知富顺县城里发生了如此大的事变。那是“孙跛子”派出的报信家人快马赶到后,才得到确切消息,以及县衙捕快,于大安寨缉捕牟师爷的种种详情。
    头天下午,省督院罗师爷派人带信来找过他。恰逢文子庶与几个朋友去青羊宫喝茶,错过了。第二天上午,文子庶托人给罗师爷送信,两人约在茶楼包间碰了面。罗师爷这才详细谈了省督院,收到富顺县衙陆玑关于这次大案的官方快报。尤其让文子庶担心的是,陆玑在公文中,正式提出了要求将王朗云等水厘局案犯“解犯进省”的处置方案。
    “骆中堂持何态度?”文子庶连忙向罗师爷打听。
    “骆中堂什么话也没说。”
    骆秉章的这个态度,让文子庶稍感宽心。文子庶暗想,幸亏前几天那笔八万两银子的赈款办得及时。毕竟,八万两银子,于朝廷救灾急需,不是一个小数。他骆中丞这个省督,也是给朝廷挣了面子,也给他骆大帅长了脸面,也给四川长了脸面。
    然而,朝廷那里一直没有动静。眼看年节封印日子临近,文子庶真如火烧眉毛,坐卧不宁。
    时近中午,天色愈发阴沉,似雨未雨,冷风从锦江边上一阵阵吹过来,吹得纸糊过的格子窗户哗哗直响。文子庶将放在火盆边上暖着的茶炊提起来,正望自己茶碗里续开水,突然门外走道上,传来脚步声响动,并伴着小跟班寿生急切而兴奋异常的叫喊声:
    “文爷,文爷!快点出来!快点!”
    文子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放下手里茶碗,正起身离座,寿生已叫喊着高兴而慌张地推门而进。
    “文爷,搞快点!大门口来了送皇上圣旨的钦差,正候着文爷你去接皇上的圣旨哩!”
    寿生未完全脱稚气的脸上满是惊喜和兴奋。寿生跟文子庶来省城,只不过三两年光景,还从来没碰见有官府人物,送皇上圣旨来的事,这在他看来,是天大的荣光。刚才在门房,正碰见从京城赶来省城的两名武弁刚下马,说是送皇上圣旨的,寿生又惊又喜,赶忙跑进来向文爷通报。他小小年纪也闹不清送信开弁和“钦差”的区别,只听古戏和说书中,一般都说传皇上圣旨的是“钦差”,所以才误把门厅处等候的武弁,说成是“钦差”。
    不管是不是“钦差”,反正是朝廷圣旨到了,文子庶大喜,三步并两步随寿生来到大门口,寿生口时说的。
    门厅里,两个送官报的武弁正在椅子上候着,早有王家人的烟茶款待伺候。两个武弁,风尘满脸,疲惫不堪的样子。门前马桩上,两匹高头大马身上还冒着热气,鼻孔里亦有白色的鼻息喷出来。
    其实,应该说,皇上这圣旨,是下给省督骆秉章的,哪会皇上圣旨亲自下到王家来?不过呢,因这圣旨内容事关王家,所以两个跑800里官报的马弁,在正式省督院交差之前,先来王家试馆报信贺喜,为的是讨“赏银”。
    见主事的文子庶走出来,两位马弁恭顺起身见礼,并递上王家族侄王开甲从京城附送的一封短信。又对文子庶说,关于王朗云的皇上圣旨已下,他等这就是专送此圣旨的,正准备送往省督衙门去。
    文子庶一听,心中石头落地,满面春风地让底下人给两位送信武弁安排“赏银”红包。平时,这种红包银子,一般都是10两银子左右,顶多不超过20两。今日不同,是至尊至贵的圣旨一事,又临近年节,文子庶特别吩咐下去,让“赏银”番了一倍,每人40两银子“红包”。
    两个差官得到如此厚礼,高兴得嘴都合不住,连声称谢,高兴万分地翻身跃马而去。
    文子庶这才回屋看王开甲的来信。信写得匆忙,内容亦简短,主要说,皇上、太后对王朗云捐八万两银子助赈之举很高兴,也甚为赞赏。皇恩浩荡,圣上为表彰王朗云如此大义之举,特降旨由朝廷加封王朗云“按察使衔”,“赏二品顶戴”,并有“三代一品封典”。
    朝廷如此厚赏,又是皇上亲自下旨,这点连也算见多识广的文子庶不得不佩服,陆子宛此番京城之行运作的成功。以及与王家相好的朝中翁同龢父子,还有满汉大臣贾祯、瑞常的计谋本事与能量。如此深厚背景和势力,哪是陆玑一个小小富顺知县,可以与之抗衡和为难的?
    在室内兴奋地踱了几圈步子,文子要坐在了火盆边上,逐渐让自己冷静下来,考虑眼下该立即做哪几件事情。
    清理思路后,文子庶觉得眼下最该做的是两件事,一是立即派人向自流井王家报信,二是尽快与省督院罗师爷联系头,商议富顺县衙那边的处置善后事宜。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20:04:2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2、如此结局让骆中堂松了一口气
    这道被世人称为“皇上圣旨”的,其实是一份由朝廷以“兵部火票”形式,各路官驿必须用最高级别传送的上谕。为赶在衙门春节封印前送抵川省省会成都,翁同龢与贾桢等商议后,经各方安排,采用了平时仅用来传递紧急军情的“兵部火票”公文传递,又快捷又顺当。几天之内,果然从京师送到了成都,恰恰赶在了各衙门封印前的最后一天。
    这天,川督骆秉章正在省督署的内书房里,刚写完两幅字,正坐在虎皮椅上,喝点茶,歇歇气,兼欣赏那字幅。
    这是应几个喜爱点文墨书法,也喜欢附庸风雅的下属,以及省城几个有点声望名气的遗老旧宿之邀约而写的。说是,快春节过年了,想求幅骆中堂的墨宝补壁,让年节里“陋室增辉”。说过好几次了。
    骆秉章推辞不过,趁今日有闲,上午茶后,让底下人准备好纸、笔、墨、砚。一切妥当后,他来到内书房,提笔前,又是一番仿古时书家的那大功夫,自己抽烟、喝茶一阵,然后于矮坐垫蒲团上打坐,定心,屏神,养气,一番功课后,方才缓步至书案前,认真铺纸写字。
    骆秉章本是翰林出身,旧时士子文人,能读书应试到了翰林这一级别,不知同书香笔墨打过多少年交道,一般来讲,字都是写得不错。否则,极难于过县试、乡试、殿试那众多主考那一关。
    骆秉章有点象他一向推崇的曾国藩,入仕做官做到了督抚“封疆大吏”这种官级地位,公务之余,哪怕带兵打仗的中军帐内,也不忘忙里偷闲,抽空读点经史子集类的古籍,铺纸磨墨练几笔书法。有兴了,也吟写一点诗文,身上总透出点士子文人之气。
    当然,他的诗文,他的书法功力,远不如曾国藩,甚至也不如一度在他帐下当过幕僚师爷的左宗棠。不过,以他总督之尊的权势地位,总会有奉承拍马的官员,乃至文士名流向他求诗索字。一时,省城里外,官宦富贵人家中,以宅内悬有骆大帅、骆中堂的诗文字幅为荣。
    今日,骆秉章兴致不错,一口气写了两幅中堂,三张条幅,另还有两副对联。中堂和条幅中,一幅是草书,一幅行草并用,其余三幅是行书。两幅对联,全是楷书。
    几幅字写完,骆秉章觉得微微有点累了,不过,心绪却颇为畅快。他没有料到,自己这把年纪了,还能有如此精力和灵气,一气能完成如此字幅书法。
    骆秉章算不上书法家,但也明白写字幅书法,得讲究灵气和手感,讲究心性和情绪,没有灵气和手感,缺乏心性情绪。写出的字来,必然呆板匠气,如同象棋盘上的棋子,死气沉沉,生硬难看。
    骆秉章端坐在内书房的虎皮太师椅上,手里捧着茶碗,微微眯缝眼睛,审视欣赏着刚写完的那几张墨迹未干的字幅。赏鉴之余,那张老迈、凝聚着几十年官场沉浮,世事沧桑的脸颊上,不免微露满意之色。
    “大人,”手下一位亲信跟班推门而入,手里捧着几件待阅公文。
    这位亲信跟班向骆秉章请了个安,捧着公文小心立在一边。他怕破坏了骆中堂的兴致,试着小声说:“这是各州县送来的几件紧急公文,冯师爷都捡阅挑选过的,专挑出这几件送大人阅处。”
    骆秉章被打断了当初鉴赏自己书法之作的雅兴,果然有点不高兴。他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其将公文放在一边的书案上。跟班知趣放好,告礼而退。
    兴致被打断了,骆秉章再也无心继续鉴赏下去。刚才感觉还写得不错的几幅字,现在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先前那样令自己满意了。他有些烦躁地站起身,在室内走了几圈,然后在书案前落座下来,顺手翻看那些每日总是令他觉得有点头痛的紧急公文。
    今日送到内书房的公文不多,仅有4件。其实,省内各州县,以及朝廷下发或转发的公文,比这多10倍还不止。若是都送来让骆中堂亲阅,他每天什么事都不做,光是阅着这些公文也阅看不完,更不用说如何审视批示,如何找下属商议办理。
    从署理湖南巡抚开始,骆秉章就讨厌每日阅处公文。好在那时有后来闻名天下的左宗棠做他的亲信师爷,骆秉章就把每日阅处公文这项麻烦事儿,全权托付给他办理。左宗棠不仅能干,而且喜欢弄权,干这阅处各地各类公文的这些事,竟被他弄得风生水起,头头是道。甚至弄出“左师爷拜帖放炮”这种百年典故,让他这个幕僚师爷,成了湖南省督署实际上的主事者。骆秉章虽是大权旁落,却毫不理会,自己反是落得清闲,个人在内书房吟诗读书,写写书法,似乎很懂得为官之道,在放手用人。
    其实,后来朝廷考察政绩,湖南的政绩都算在他骆秉章名下,而不是左宗棠名下。骆秉章也才有后来的当“钦差大臣”,奉旨入川,再后来又做了权位更重要的四川总督。
    骆秉章入川时,左宗棠已离去。骆秉章只带了个比较亲信可靠的冯师爷。冯师爷本事能耐远不如左宗棠。但是人却忠诚实在,办事也干练,骆秉章信得过,交办事情,放得下心。
    当上川督的骆秉章,一样讨厌每日阅处公文,就都交给冯师爷办理。不过,冯师爷不敢像左宗棠那样专权,就约定,每日冯师爷阅处后,只择最紧要最关键的,送几件进内书房,由骆中堂亲自阅处。
    由此,每日送到省督院堆积如山的公文,经冯师爷手里过滤淘汰一遍后,真正送到内书房骆秉章案头的,只有寥寥数件而已。然而,有时就是这寥寥几件,也让骆秉章厌烦不已。
    今日正是这种情形,4件州县公文,都是烦心事儿。第一件是川南永宁道衙门报来的,说是据侦骑耳报,一向在滇省活动的“李蓝反民”,有向川滇边境靠近,试图窜入川省的迹像。
    第二件最令骆秉章头痛,富顺知县陆玑并叙州府请求省督,拟将自流井厘局案犯王朗云一行“解犯进省”待处。
    骆秉章一看这公文,心里就来气,连声暗骂陆玑这个人真是个“榆木脑壳”,活该挨人家整日敲打才好。
    “解犯进省?解什么犯进省?真是胡闹!”
    骆秉章生气地把手中的笔往书案上一丢,起身离开书案,在室内踱步走动起来。
    “陆玑这不知是听了手底下哪个猫鼻子师爷的烂主意,分明是想将矛盾上交,把手中的这个难题推给省督院来,真是岂有此理!不动脑筋!”
    骆秉章在内书房里绕着火盆走了几圈,仍然对陆玑这份折子耿耿于怀。前几天,陆玑有公文报省,说是富顺县衙破获了县狱内与在押盐商王朗云内外勾结,共媒犯奸的大案,并连带破获了川南“盐枭”头子设在县城里的一处机关,捕获“盐枭”同党数人。
    两件案子,据说人员互有牵连,一共捉了10余人。尤其县狱里面,狱卒总头及几个小头目,均涉案被捕。整个川南震动,就是四川全省,也是多年少有的事。骆秉章相继得到县衙、州府的报告后。虽说对此事牵扯盐商王朗云手下师爷等,略有顾虑,但碍于朝廷纲纪,骆秉章还是发话,让冯师爷以省督名义,例行公事地行文富顺县,对之表示嘉奖勉励,并说将上奏朝廷,对陆玑本人及此案有功人员请功。
    公文发出后的第二天,骆秉章找冯师爷到内书房谈其他事,顺便说起富顺县这桩案子。
    冯师爷沉默有倾,好一会才略有担心地说,陆玑将水厘局案拖了这样久,如今之所以对此案如此热心,恐怕是听了手下人建议,想将此案上交,把王朗云这块烫手山芋,送交到省里来,他好置身事外。
    当时骆秉章听冯师爷这样说,还将信将疑。没料几天后,果然来了欲将王朗云“解犯进省”的公文。
    一旦识破陆玑骨子里如此用心,骆秉章好不烦恼。若果真将王朗云一干人等“解犯进省”,骆秉章不仅将面临天大难题,而且处境好不尴尬。这中间有一个外间极少人(包括省城官场人士)知道的秘密。
    当初,他奉旨率军从湖南入川,截击太平军石达开部,是带兵不带饷。而入川后,才知四川藩库空虚,维持地方各项开支都捉襟见肘,哪有银子供他去与太平军打仗?朝廷却三令五申,令他尽快合围阻截石达开部,前方军情也确实紧急。
    焦头烂额之时,省城有熟悉川省情形的名宿,向骆秉章出点子:何不找一向富得流油的自流井盐商,设法筹措军饷?骆秉章茅塞顿开。又确实无法可想,这才有了经人牵线,找到自流井盐商首富王朗云,借钱打仗的事。
    王朗云也爽快,卖他这个从湖南入川的“钦差大臣“的面子(其时,骆秉章尚未被朝廷任命为川督),一次性拿出近10万两银子,借给骆秉章充作军饷。
    正是有了这笔银子,骆秉章手下清军,才有了充足粮草,有了士气,也才有那场令他扬名天下的皇上太后一直褒奖的击败并生擒石达开之“大渡河之捷”。
    可以说,在这件事情上,王朗云有恩于他骆秉章。而且,更让骆秉章满意的是,他骆秉章已经做了川督这么多年,仅管他始终还不出这十万两银子,王朗云对内对外,对上对下,均一直保守此项秘密,从不张扬,也绝不因之要挟他,为难他。
    王朗云这番大度和豪气,正是令骆秉章感念的地方。若果真是王朗云被“解犯进省”,他骆中堂将如何面对?
    陆玑人是好人,做官也是好官,骆秉章对陆玑的人品官品也不得不承认。可是骆秉章也感到,真正的为官之道,尤其在州县父母官位子上,独挡一面的时候,却是很欠缺点心思和火色。也由此才把一个水厘局案子,办得不尽如人意,甚至让他堂堂省督作起难来。骆秉章不免抱怨地思忖道。
    转了几个圈子,骆秉章正欲唤底下人,去请冯师爷来商议应对之策。一句话还没喊出口,这边,却见冯师爷急匆匆推门而入。
    “大人,这里有刚才接到的兵部火票上谕。”冯师爷一向沉静的脸上也微露喜色,又补充一句,说:“关于王朗云的。”
    骆秉章赶忙接过,打开一看,这份上谕明明白白写道:

    川省富顺县商绅王朗云倾资助赈八万金,奏闻。王朗云加按察使,赏二品顶戴及
    三代一品封典。
    钦此。

    骆秉章一眼阅过,顿觉浑身轻松。眼下困扰他,亦是好长一段时间来让他不能决断的难题,突然烟消云散。他也才明白冯师爷刚进门时,脸上微露喜色的由来。冯师爷一向熟知他骆中丞的心思,知道他眼下正在为如何处理王朗云“解犯进省”之事作难。
    在骆秉章、冯师爷看来,这不管是对王朗云,还是对他自己,都算是水厘局案的最好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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