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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23 20:0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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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四川成都
3、文子庶罗师爷密谋撤换陆玑
当天下午,文子庶就约见了省督院罗师爷,两人就近找了家茶楼,要了一间雅室喝茶。文子庶又摸出点散碎银子,让茶楼老板给弄了个火盆,又安排了几碟瓜子糖食之类。两人就着火盆喝茶、吃零食,倒也自在舒适。
罗师爷上午在省督院里,已知晓上谕的事,所以下午一见文子庶,就面带喜气,首先向文子庶抱拳贺喜,口里说道:
“俗话说,‘过年娶媳妇’,叫做‘双喜临门’。贵东家如今又过年又升官加封典,才真正是‘双喜临门’呀!恭喜恭喜。”
稍顷,冯师爷望着文子庶,又半开玩笑地说:
“贵东家现今成了朝廷二品大员,有着按察使的官职身份,这可是相当于督抚封疆大吏级别。你这位师爷幕僚,也应是水涨船高,算得上名正言顺的督抚师爷了!实堪祝贺。”
文子庶听罢一笑,连连望罗师爷摆手,口里说:
“罗兄,你就别揶揄打趣我了。我那东家,哪怕承蒙皇上圣恩,再加赏成一品顶戴,那也不过是如俗话所说的,‘芦苇扎进竹筒里——空对空’,哪里会有罗兄的面子和威风?你罗兄才是正宗督抚师爷。”
话虽这么说,但东家王朗云此番不仅脱祸,而且还加上个按察使官御,赏二品顶戴,虽说是虚名,不授实职,但在地方上却肯定是身价倍增。这种荣耀降临,倒是很出文子庶当初的意料,可谓意外之惊,意外之喜。文子庶当然是满心欢喜,脸上亦有光。
两个人说笑一阵,又吃着瓜子糖食,才谈正事。
首先的一件事,是富顺县那边的善后处置。文子庶担心的是,皇上圣谕既下,东家王朗云获释出狱自不成问题。然而,这事却因县狱意外之事,生出了变故,又牵涉到王家的其他人等,比如被捕下狱的王祥等家人,还有被四州八县通缉追捕的牟师爷,以及还有据说牵扯到“盐枭”案子的“二莽娃”。文子庶怕的是陆玑等人,尤其是那位颇有计谋和阅历心腹黎师爷节外生枝,搞出什么花样。文子庶已经听说了,前些日子那场震动四方的意外之变,就是这位黎师爷设套做出来的,而且亲自坐镇指挥。该师爷的诡计多端,和做事老道,令人不得不防。
文子庶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对罗师爷说出自己的担心:
“就怕富顺县衙那里,知县陆玑这些人心里不服,对上谕阳奉阴违,横生出来一些枝节来,让事情办得不顺,甚至添些筋筋绊绊。”
罗师爷倒不以为然,他从糖食碟子里,小心剥出一片又薄又细软的“合江桃片糕”。拿在手中,不让其断裂或残缺,拿起来,象鉴赏一件艺术品一样,翻来覆去打量好几回,才慢慢放入口中,用牙齿一点一点地咬着品尝。罗师爷将一片桃片糕吃毕,又端起茶碗呷口茶,把茶水吞下,才开口回应文子庶说:
“皇上有上谕在那里,省督又有明令让他放人,他陆玑有几个胆子,敢借故不办?文兄多虑了。”
上午,骆中堂让冯师爷紧急行文到富顺县,严令陆玑立即对已获皇上封赏的王朗云开监放人。罗师爷知道此番情形,也告知了文子庶,让他放心。
文子庶想想也是,却仍是有些放心不下,他倒是不怕陆玑这位有些书呆子气的知县,他忌讳那位黎师爷,怕他暗地里搞什么名堂,干扰事情,对王家不利。
“可是,”文子庶仍是面露一丝忧虑,说:“话虽如此,但要是陆玑底下那些人不服气,想出些歪主意,生出点是非事情来,仍是办得到的。常言说,县(现)官不如现管,就是这个道理。”
罗师爷仍是饶有兴致地,在一片一片地鉴赏品尝那些个,做工精巧薄得近乎半透明的“合江桃片糕”。听了文子庶的话,一时没有应声。
文子庶一个人说,似乎也没了兴致,自己也品茶吃糖食。正吃着,他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
“我看,不如趁此设法,给陆玑换个位子?”文子庶望着一心吃糕的罗师爷,试探地说。
“这事怕不好办。”罗师爷断然否定,“陆玑才破获了此番一个大案子,惊动四方。官场上许多人都说该为他请功,骆中丞也报了朝廷,说是为陆玑这班人请功请赏。如此局面下,何以动他的位子?”
罗师爷一边说,一边只是摇头,似乎认为文子庶想得过于简单。
文子庶却不气馁,追溯着自己思路深入想下去。这一想,还真给想出了点名堂。
“对了,这事有了!”
文子庶一拍脑门,有了个绝佳主意。他放下手里捏着的一小把瓜子,望着罗师爷兴冲冲说道:
“你刚才说,官场上都认为陆玑这次有功,理该来个论功行赏。我等何不就借此打主意,说动骆大帅以立功晋升之名,行明升暗降,调虎离山之计。把他陆玑立马调出富顺县,交出县衙大印,另换人去执掌富顺县令,岂不为好?”
“这事好是好,”罗师爷似乎一时还没回味过来,沉吟着说:“只怕骆中堂未必会作此处置。”
“此着太妙了。”文子庶仍是兴致勃勃,仿佛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奇思妙想带来的兴奋和快感之中,说道,“你想,富顺知县换了人,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树倒猢狲散,陆玑都不在了,那位黎师爷也呆不下去,也无人再敢出头作梗。皇上圣谕,省督大令,推行起来也顺当得多,一举数得,骆中堂肯定会采纳此番主意。”文子庶很有把握地说。
罗师爷这才静下心思,仔细一想,倒也觉得这主意确实不错。
以有功提升的名义,对陆玑来个明升暗降,调虎离山,于名义上也过得去,其他人不好过多非议。陆玑自己,有苦说不出,也只得吃下这记闷盘。
况且,罗师爷也听与中丞亲近的冯师爷说,陆玑虽是大帅从身边派到富顺县做知县的,但这三两年难有政绩可言不说,最近处理水厘局案,让骆中堂暗中颇不满意。于此刻换掉陆玑,也不见得不合骆秉章的心意。
想到这晨,罗师爷决定下来找冯师爷说说去。他当然知道,整个省督院里,在骆秉章身边最说得起话的,就是这个随同骆中堂一起来川的冯师爷。好在这两年,罗泽儒与冯师爷相交不错,在读书和诗词唱和方面,两人颇有交道和认同感。偶尔也在省督署里下两盘围棋,罗泽儒是赢多输少,冯师爷也大度地投子认输,并不多作计较。
看罗师爷答应一试,文子庶自然求之不得。他对罗师爷建议说:
“此事要快,最好能在明日行文,赶在春节封印之前。”
想了想,又说:“为交接便利,我看干脆就近让自流井分县谭枚接近县令为好。一是两地相隔不远,交接起来便利,也不须省里另外派人。二是谭县丞熟悉当地情形,各方亦有交道,由他接富顺知县,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罗师爷一想,也觉有理。此刻让自流井分县县丞谭枚接陆玑的县令位子,是再合适不过了。他记得曾经听冯师爷说起过,自谭枚到自流井赴任后,对其行事的稳重,以及处理与各家盐商大户的关系,骆秉章颇觉满意。对他主政一方的评价,甚至在他曾经一度赏识的陆玑之上。所以,说动骆秉章让谭枚接任陆玑,罗师爷估计不是难事。
两人又吃了一阵瓜子糖食,喝了一阵茶。文子庶看天色不早,就问罗师爷晚间另外有没有应酬,如没有约饭局的话,干脆两人到西门吃火锅去。说是西门通锦桥不远,新开了一家“渝州火锅店”,正宗的重庆火锅底料汤锅,辣味比省城以及川西、川北的火锅重得多。大冬天也经常弄得一众食客额头和背心冒汗,很是过瘾。
这一说,倒把罗师爷的吃兴勾起来了,一想起正宗重庆火锅那番辣味,他嘴巴里不禁口水都冒出来了。
想当年,他在重庆两路口、朝天门一带摆摊算命。那时节,囊中羞涩,只能勉强糊口。多少次,经过那些火锅店、火锅酒楼门口,往往被里面飘出来的那股浓烈、特殊的香辣味所吸引诱惑。心里都想,哪一天发了财,怀里揣足银钱,进门去痛快吃一顿火锅。可是,真正衣袋里有些银钱了,想起谋生不易,又舍不得花费了。
直到他离开重庆去湖南一带飘泊之前,才约了个朋友去操了一次排场。重庆火锅给他留下的印象太难忘了。做了省督师爷,长年在成都,难有下重庆机会。省城的各家火锅,在他看总缺了点什么,让他重温不了那年当番特殊滋味和场景感觉,一直很以为憾。
所以,听文子庶谈起吃重庆火锅,罗师爷回忆和吃瘾被勾起,恨不得立马去狠搓他一顿。可是,今夜又确实不得空,他想了想,终给忍了。对文子庶说,今晚不行,改日再约。一定要扎实吃一次正宗“重庆火锅”。
文子庶一听,也不勉强,也说下次再约罢了。然后对罗师爷他说起,他很可能明日过了,即会返自流井过年。一走,大概得过了正年十五元宵节才会返省城。因此,只好提早给罗师爷拜个年,也代东家王朗云给罗师爷一并拜年。
一边说,文子庶一边从身上摸出两张银票递过去,说:
“过年了,一点年节礼,不成敬意,烦罗兄收下,亦望罗兄日后多多关照。”
不等罗师爷推托,文子庶一把将银票塞在对方手中,按了一按,又说:
“其中,有一张是给冯师爷的,也望罗兄一并转并冯师爷,并向冯师爷致意。等东家回了自流井,过了年有机会上省城,再来当面向冯师爷拜谢。”
两张银票,数额都是一千两银子。平时过年节,文子庶代王家送罗师爷的年礼“红包”,是四百两至六百两银子不等。另外端午、中秋
两个节礼,以及夏、冬两季的“冰敬”、“炭敬”,一年下来,王家在罗师爷名下,花的银子在二、三千两之数。今年因逢上了水厘局案,有劳麻烦罗师爷的事多,年节银子,文子庶就自作主张送上了一千两整数。
至于冯师爷,文子庶不熟,从未打过交道,往年也没有什么表示。今年不同,也是因水厘局案关系,对骆秉章身边的这位亲信,文子庶才觉得有慢慢交往的必要。所以,上午思虑过一阵,出门时,多带了这张一千两银票,一试深浅。心想,有了这次交道经历,以后也就好办了。
罗师爷自是推辞一番,在文子庶坚持下,也就谢过一声,收下了事。又说,冯师爷那里,他会尽快找他一议,让文子庶静听回音。
文子庶听他这样说,想了想,又交代罗师爷说:“若是见到冯师爷,请罗兄顺便打问一句,关于骆中堂那里,王家是不是该表示一下?又如何表示法?是不是请冯师爷帮忙出个主意。”又说:“估计年节以后东家王朗云会亲来省城叩见骆中堂,向大帅谢恩,到时,还望冯师爷多予关照。”
两人至此分手。当晚,罗泽儒果然去省督院见了冯师爷。冯师爷是随骆秉章从湖南过来的,家眷并未入川,平时个人就住在省督院里。
罗师爷带来的王家银票,他多少有些意外,但看了看,也还是收下了。对将陆玑明升暗降,调离富顺的点子,倒让冯师爷感到豁然开朗。至于让谭枚就近接任富顺知县,冯师爷更觉得这个主意妙。自从陆玑提出将王朗云“解犯进省”的要求后,冯师爷已经明显感到骆秉章对陆玑大有不满,且失去了信任。
罗泽儒带来的这些主意,似乎正可解决骆中堂,如何处置陆玑和王朗云这冤家对头眼下矛盾局面的疑难,许是暗合了骆中丞本人的心意。
冯师爷思索一阵,回复罗泽儒说:“这些想法都是不错,我这就去见骆中堂,你在这里喝着茶,等我的回音。”
不到半个时辰,冯师爷即回到屋里,面有喜色。他端起茶几上的盖碗茶喝了两口,对一直望着他的罗泽儒说:
“事情都要办妥当,就是你先前说的那些意思,陆玑调省督府衙门任委员,六品顶戴,算是升了一级。富顺知县,由自流井分县谭枚接任。自流井分县那边也暂时兼着,两份公文已拟妥,一早官驿快报送富顺县衙和自流井分县,即日接交。”
罗师爷一听,心中大喜,匆匆辞别冯师爷,出了省督衙门。当街打起快轿到新南门“王氏试馆”报信。文子庶自是心事落地,对罗师爷,是谢了又谢。又安排家人打起灯笼,轿送罗师爷返家。
翌日,文子庶安排各项返自流井过年事宜,除一名门房,及家在省城的役仆留守照应外,即日开始放年假。各跟班、役仆,及一众厨子、轿夫、马夫,领了月薪及年节“红包”,都可回家过年。须回自流井的,可与他一道返井,也可单独走。
当天下午,文子庶即带跟班寿生,带两名轿夫,还有一名厨子及役仆,踏上了返自流井的路程。他坐轿,寿生随轿走路。寿生差不多一年没回自流井老家了,如今回家过年,怀里又揣着一年的工钱和年节“红包”,一路上欢喜得不得了。又说又笑的,还不时哼上几句在省城听来的“锦江小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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