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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篇连载:《中国式盐商——自流井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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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20:04:3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3、文子庶罗师爷密谋撤换陆玑
    当天下午,文子庶就约见了省督院罗师爷,两人就近找了家茶楼,要了一间雅室喝茶。文子庶又摸出点散碎银子,让茶楼老板给弄了个火盆,又安排了几碟瓜子糖食之类。两人就着火盆喝茶、吃零食,倒也自在舒适。
    罗师爷上午在省督院里,已知晓上谕的事,所以下午一见文子庶,就面带喜气,首先向文子庶抱拳贺喜,口里说道:
    “俗话说,‘过年娶媳妇’,叫做‘双喜临门’。贵东家如今又过年又升官加封典,才真正是‘双喜临门’呀!恭喜恭喜。”
    稍顷,冯师爷望着文子庶,又半开玩笑地说:
    “贵东家现今成了朝廷二品大员,有着按察使的官职身份,这可是相当于督抚封疆大吏级别。你这位师爷幕僚,也应是水涨船高,算得上名正言顺的督抚师爷了!实堪祝贺。”
    文子庶听罢一笑,连连望罗师爷摆手,口里说:
    “罗兄,你就别揶揄打趣我了。我那东家,哪怕承蒙皇上圣恩,再加赏成一品顶戴,那也不过是如俗话所说的,‘芦苇扎进竹筒里——空对空’,哪里会有罗兄的面子和威风?你罗兄才是正宗督抚师爷。”
    话虽这么说,但东家王朗云此番不仅脱祸,而且还加上个按察使官御,赏二品顶戴,虽说是虚名,不授实职,但在地方上却肯定是身价倍增。这种荣耀降临,倒是很出文子庶当初的意料,可谓意外之惊,意外之喜。文子庶当然是满心欢喜,脸上亦有光。
    两个人说笑一阵,又吃着瓜子糖食,才谈正事。
    首先的一件事,是富顺县那边的善后处置。文子庶担心的是,皇上圣谕既下,东家王朗云获释出狱自不成问题。然而,这事却因县狱意外之事,生出了变故,又牵涉到王家的其他人等,比如被捕下狱的王祥等家人,还有被四州八县通缉追捕的牟师爷,以及还有据说牵扯到“盐枭”案子的“二莽娃”。文子庶怕的是陆玑等人,尤其是那位颇有计谋和阅历心腹黎师爷节外生枝,搞出什么花样。文子庶已经听说了,前些日子那场震动四方的意外之变,就是这位黎师爷设套做出来的,而且亲自坐镇指挥。该师爷的诡计多端,和做事老道,令人不得不防。
    文子庶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对罗师爷说出自己的担心:
    “就怕富顺县衙那里,知县陆玑这些人心里不服,对上谕阳奉阴违,横生出来一些枝节来,让事情办得不顺,甚至添些筋筋绊绊。”
    罗师爷倒不以为然,他从糖食碟子里,小心剥出一片又薄又细软的“合江桃片糕”。拿在手中,不让其断裂或残缺,拿起来,象鉴赏一件艺术品一样,翻来覆去打量好几回,才慢慢放入口中,用牙齿一点一点地咬着品尝。罗师爷将一片桃片糕吃毕,又端起茶碗呷口茶,把茶水吞下,才开口回应文子庶说:
    “皇上有上谕在那里,省督又有明令让他放人,他陆玑有几个胆子,敢借故不办?文兄多虑了。”
    上午,骆中堂让冯师爷紧急行文到富顺县,严令陆玑立即对已获皇上封赏的王朗云开监放人。罗师爷知道此番情形,也告知了文子庶,让他放心。
    文子庶想想也是,却仍是有些放心不下,他倒是不怕陆玑这位有些书呆子气的知县,他忌讳那位黎师爷,怕他暗地里搞什么名堂,干扰事情,对王家不利。
    “可是,”文子庶仍是面露一丝忧虑,说:“话虽如此,但要是陆玑底下那些人不服气,想出些歪主意,生出点是非事情来,仍是办得到的。常言说,县(现)官不如现管,就是这个道理。”
    罗师爷仍是饶有兴致地,在一片一片地鉴赏品尝那些个,做工精巧薄得近乎半透明的“合江桃片糕”。听了文子庶的话,一时没有应声。
    文子庶一个人说,似乎也没了兴致,自己也品茶吃糖食。正吃着,他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
    “我看,不如趁此设法,给陆玑换个位子?”文子庶望着一心吃糕的罗师爷,试探地说。
    “这事怕不好办。”罗师爷断然否定,“陆玑才破获了此番一个大案子,惊动四方。官场上许多人都说该为他请功,骆中丞也报了朝廷,说是为陆玑这班人请功请赏。如此局面下,何以动他的位子?”
    罗师爷一边说,一边只是摇头,似乎认为文子庶想得过于简单。
    文子庶却不气馁,追溯着自己思路深入想下去。这一想,还真给想出了点名堂。
    “对了,这事有了!”
    文子庶一拍脑门,有了个绝佳主意。他放下手里捏着的一小把瓜子,望着罗师爷兴冲冲说道:
    “你刚才说,官场上都认为陆玑这次有功,理该来个论功行赏。我等何不就借此打主意,说动骆大帅以立功晋升之名,行明升暗降,调虎离山之计。把他陆玑立马调出富顺县,交出县衙大印,另换人去执掌富顺县令,岂不为好?”
    “这事好是好,”罗师爷似乎一时还没回味过来,沉吟着说:“只怕骆中堂未必会作此处置。”
    “此着太妙了。”文子庶仍是兴致勃勃,仿佛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奇思妙想带来的兴奋和快感之中,说道,“你想,富顺知县换了人,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树倒猢狲散,陆玑都不在了,那位黎师爷也呆不下去,也无人再敢出头作梗。皇上圣谕,省督大令,推行起来也顺当得多,一举数得,骆中堂肯定会采纳此番主意。”文子庶很有把握地说。
    罗师爷这才静下心思,仔细一想,倒也觉得这主意确实不错。
    以有功提升的名义,对陆玑来个明升暗降,调虎离山,于名义上也过得去,其他人不好过多非议。陆玑自己,有苦说不出,也只得吃下这记闷盘。
    况且,罗师爷也听与中丞亲近的冯师爷说,陆玑虽是大帅从身边派到富顺县做知县的,但这三两年难有政绩可言不说,最近处理水厘局案,让骆中堂暗中颇不满意。于此刻换掉陆玑,也不见得不合骆秉章的心意。
    想到这晨,罗师爷决定下来找冯师爷说说去。他当然知道,整个省督院里,在骆秉章身边最说得起话的,就是这个随同骆中堂一起来川的冯师爷。好在这两年,罗泽儒与冯师爷相交不错,在读书和诗词唱和方面,两人颇有交道和认同感。偶尔也在省督署里下两盘围棋,罗泽儒是赢多输少,冯师爷也大度地投子认输,并不多作计较。
    看罗师爷答应一试,文子庶自然求之不得。他对罗师爷建议说:
    “此事要快,最好能在明日行文,赶在春节封印之前。”
    想了想,又说:“为交接便利,我看干脆就近让自流井分县谭枚接近县令为好。一是两地相隔不远,交接起来便利,也不须省里另外派人。二是谭县丞熟悉当地情形,各方亦有交道,由他接富顺知县,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罗师爷一想,也觉有理。此刻让自流井分县县丞谭枚接陆玑的县令位子,是再合适不过了。他记得曾经听冯师爷说起过,自谭枚到自流井赴任后,对其行事的稳重,以及处理与各家盐商大户的关系,骆秉章颇觉满意。对他主政一方的评价,甚至在他曾经一度赏识的陆玑之上。所以,说动骆秉章让谭枚接任陆玑,罗师爷估计不是难事。
    两人又吃了一阵瓜子糖食,喝了一阵茶。文子庶看天色不早,就问罗师爷晚间另外有没有应酬,如没有约饭局的话,干脆两人到西门吃火锅去。说是西门通锦桥不远,新开了一家“渝州火锅店”,正宗的重庆火锅底料汤锅,辣味比省城以及川西、川北的火锅重得多。大冬天也经常弄得一众食客额头和背心冒汗,很是过瘾。
    这一说,倒把罗师爷的吃兴勾起来了,一想起正宗重庆火锅那番辣味,他嘴巴里不禁口水都冒出来了。
    想当年,他在重庆两路口、朝天门一带摆摊算命。那时节,囊中羞涩,只能勉强糊口。多少次,经过那些火锅店、火锅酒楼门口,往往被里面飘出来的那股浓烈、特殊的香辣味所吸引诱惑。心里都想,哪一天发了财,怀里揣足银钱,进门去痛快吃一顿火锅。可是,真正衣袋里有些银钱了,想起谋生不易,又舍不得花费了。
    直到他离开重庆去湖南一带飘泊之前,才约了个朋友去操了一次排场。重庆火锅给他留下的印象太难忘了。做了省督师爷,长年在成都,难有下重庆机会。省城的各家火锅,在他看总缺了点什么,让他重温不了那年当番特殊滋味和场景感觉,一直很以为憾。
    所以,听文子庶谈起吃重庆火锅,罗师爷回忆和吃瘾被勾起,恨不得立马去狠搓他一顿。可是,今夜又确实不得空,他想了想,终给忍了。对文子庶说,今晚不行,改日再约。一定要扎实吃一次正宗“重庆火锅”。
    文子庶一听,也不勉强,也说下次再约罢了。然后对罗师爷他说起,他很可能明日过了,即会返自流井过年。一走,大概得过了正年十五元宵节才会返省城。因此,只好提早给罗师爷拜个年,也代东家王朗云给罗师爷一并拜年。
    一边说,文子庶一边从身上摸出两张银票递过去,说:
    “过年了,一点年节礼,不成敬意,烦罗兄收下,亦望罗兄日后多多关照。”
    不等罗师爷推托,文子庶一把将银票塞在对方手中,按了一按,又说:
    “其中,有一张是给冯师爷的,也望罗兄一并转并冯师爷,并向冯师爷致意。等东家回了自流井,过了年有机会上省城,再来当面向冯师爷拜谢。”
    两张银票,数额都是一千两银子。平时过年节,文子庶代王家送罗师爷的年礼“红包”,是四百两至六百两银子不等。另外端午、中秋
    两个节礼,以及夏、冬两季的“冰敬”、“炭敬”,一年下来,王家在罗师爷名下,花的银子在二、三千两之数。今年因逢上了水厘局案,有劳麻烦罗师爷的事多,年节银子,文子庶就自作主张送上了一千两整数。
    至于冯师爷,文子庶不熟,从未打过交道,往年也没有什么表示。今年不同,也是因水厘局案关系,对骆秉章身边的这位亲信,文子庶才觉得有慢慢交往的必要。所以,上午思虑过一阵,出门时,多带了这张一千两银票,一试深浅。心想,有了这次交道经历,以后也就好办了。
    罗师爷自是推辞一番,在文子庶坚持下,也就谢过一声,收下了事。又说,冯师爷那里,他会尽快找他一议,让文子庶静听回音。
    文子庶听他这样说,想了想,又交代罗师爷说:“若是见到冯师爷,请罗兄顺便打问一句,关于骆中堂那里,王家是不是该表示一下?又如何表示法?是不是请冯师爷帮忙出个主意。”又说:“估计年节以后东家王朗云会亲来省城叩见骆中堂,向大帅谢恩,到时,还望冯师爷多予关照。”
    两人至此分手。当晚,罗泽儒果然去省督院见了冯师爷。冯师爷是随骆秉章从湖南过来的,家眷并未入川,平时个人就住在省督院里。
    罗师爷带来的王家银票,他多少有些意外,但看了看,也还是收下了。对将陆玑明升暗降,调离富顺的点子,倒让冯师爷感到豁然开朗。至于让谭枚就近接任富顺知县,冯师爷更觉得这个主意妙。自从陆玑提出将王朗云“解犯进省”的要求后,冯师爷已经明显感到骆秉章对陆玑大有不满,且失去了信任。
    罗泽儒带来的这些主意,似乎正可解决骆中堂,如何处置陆玑和王朗云这冤家对头眼下矛盾局面的疑难,许是暗合了骆中丞本人的心意。
    冯师爷思索一阵,回复罗泽儒说:“这些想法都是不错,我这就去见骆中堂,你在这里喝着茶,等我的回音。”
    不到半个时辰,冯师爷即回到屋里,面有喜色。他端起茶几上的盖碗茶喝了两口,对一直望着他的罗泽儒说:
    “事情都要办妥当,就是你先前说的那些意思,陆玑调省督府衙门任委员,六品顶戴,算是升了一级。富顺知县,由自流井分县谭枚接任。自流井分县那边也暂时兼着,两份公文已拟妥,一早官驿快报送富顺县衙和自流井分县,即日接交。”
    罗师爷一听,心中大喜,匆匆辞别冯师爷,出了省督衙门。当街打起快轿到新南门“王氏试馆”报信。文子庶自是心事落地,对罗师爷,是谢了又谢。又安排家人打起灯笼,轿送罗师爷返家。
    翌日,文子庶安排各项返自流井过年事宜,除一名门房,及家在省城的役仆留守照应外,即日开始放年假。各跟班、役仆,及一众厨子、轿夫、马夫,领了月薪及年节“红包”,都可回家过年。须回自流井的,可与他一道返井,也可单独走。
    当天下午,文子庶即带跟班寿生,带两名轿夫,还有一名厨子及役仆,踏上了返自流井的路程。他坐轿,寿生随轿走路。寿生差不多一年没回自流井老家了,如今回家过年,怀里又揣着一年的工钱和年节“红包”,一路上欢喜得不得了。又说又笑的,还不时哼上几句在省城听来的“锦江小调”。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20:04:5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4、这道上谕对陆玑如晴天霹雳
    今年入冬以来,地处沱江边上的富顺县城,天气就是阴沉冷雨的时候多,晴天很少,有太阳的日子更是难得一见。
    不过,大概也是老天有眼,接近年节时,天老爷却一连放了好几个晴天。甚至有两天,还是红日高悬。一时,亮晃晃的阳光满城满地,县城四街八巷在阳光下,也似乎突然显得亮丽,而且比平时更生气勃勃,让过年的气氛更带喜气。
    县城的街上,虽比不上省城那般的繁华与排场,街头年前那番热闹却是相同的。尤其是周围四乡八野,赶到城里来办点年货,或是抢着卖点土产农物,家禽蔬果,多少换来些银钱以便全家过年节的乡民,更是走一批,来一批。这些天的县城,每天都像乡下赶场天一样,人头打挤,热闹非凡。
    城内最热门所在,要数文庙前那片空地形成的广场,类似自流井的灯杆坝。每逢年节,这地方就是城内的商贸娱乐中心。各类小贩摊点,以及杂耍游乐地摊场子,兼有涉赌骗人的各类把戏,就会在文庙广场一带形成气候,引来城内民众,及外乡进城逛街看稀奇热闹的乡民围观拥挤。那场景,可真是气象万千。
    今年县衙破获了大案,又捉了几个“盐枭”同伙,陆玑高兴了,特准在文庙前临时搭起一个大戏台。届时,由城内几家富绅请来戏班,于正月初一到十五元宵节期间,轮流在戏台上唱戏,以示清平景象,官民同乐。坊间还传说,正月初一那天,县大人陆玑会与城内乡绅士子一同观戏。
    陆玑自把“解犯进省”的公文送走后,就一直盼着省督署的回音,最希望在年前将王朗云等一行人犯送走,他好心情轻松地过一个好年。
    黎师爷也和他一样抱有相同的想法和企盼。黎师爷早就打算,等县衙封印了,他亦想返川北老家过年节,并同陆玑说过了,他这次想在老家多呆些时候,陆玑也是答应过的。
    眼下情形却是,王朗云等人押在县狱中未审决,王朗云一日不送走,这富顺县衙里面就一日不得清静,他陆玑一日不得安生。这是他和黎师爷共同的感受和想法。
    这日,陆玑和黎师爷两人,在县衙花厅里,围着一个火盆,取暖喝茶。县衙封印在即,各种年节前该处理的公务杂事,也都一一处理妥当。未决的,就只有这个王朗云的去留。
    县衙报省督署的公文已发出好几天了,算算日子,若是有复函,应该就在这一两天之内。县衙门原定的封印日子,就是明天开始。省里面至今没有音讯,陆玑难免焦燥。
    黎师爷心里却是隐隐不安。而且今天早晨起来,听见对面房顶上传来几声奇怪的鸟叫,他的眼皮又莫名乱跳一阵,他有某种预感,莫是今日可能碰见某种不吉利或是什么不顺心的事,甚至可能是祸事之类。会有什么祸事发生呢?都快过年了。
    两人正喝茶闲聊,彼此都有点心不在焉,尤其是黎师爷,更是心神不定。
    正说着,花厅外响起急匆匆脚步声。县衙内室役差何四慌忙进来通报:
    “大人,省督院快报官差送来皇上圣谕,刚赶到县衙,正在门厅等候,唤大人接旨。”
    有皇上圣旨下到富顺县衙这种地方来,陆玑在富顺接任了几年知县,这还是第一次碰到。县衙少数几个历几届县令的老公事印象中,一二十年来,也难逢难遇碰上一回。
    陆玑不知什么事,慌慌张张起身,赶到门厅,黎师爷也跟在后来随之赶到。
    “富顺县陆玑接旨!”省督院送旨差官见到陆玑,当即高声喝道。
    陆玑赶忙双手整整身上官服,恭敬跪下叩头,并对天遥拜。拜毕,只听差官朗声宣读:



    川省富顺县商绅王朗云倾资助赈八万金,奏闻。王朗云加按察使,赏二品顶戴及
    三代一品封典。
    钦此。

    跪在地上接旨的陆玑闻听此言,如当头一棒,震惊得不知所措。立时,又心乱如麻,个人呆呆跪伏在那里,几乎连官场礼节都一时给忘了。读旨的差官不耐烦地喝叫了一声:“陆玑接旨!”
    陆玑这才多少回过神来,伸出双手指旨,口里恭敬说:“遵旨。”然后再次跪拜磕头谢恩。
    一边的黎师爷,也是吃惊,完全没有料到。不过,毕竟是多年阅历的“老州县”,此时不像陆玑一样,给这道“上谕”给打得完全乱了方寸。他赶忙站过来,将送旨差官领到客室用茶点烟,又让县衙的钱粮师爷,封了几两银子的“门包”,将送旨差官打发。
    安顿好这些事,黎师爷才来到花厅见陆玑。此时的陆玑,面色苍白,神情沮丧,象遭严霜打冻过的茄子,蔫蔫地呆坐在椅子上,不出一声。
    黎师爷在自己先前坐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沉默半晌,黎师爷放下长烟杆,低低叫了一声:“陆大人。”
    陆玑呆坐不动,似乎没有反应。黎师爷稍稍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
    “陆大人。”
    听黎师爷这一唤,陆玑才似乎多少回过点神,闷闷地看了黎师爷一眼,仍是没有做声。
    刚才添加过木炭的那盒炭火烧得正旺,室内弄得温暖如春,陆玑却如落在冰窖中,周身从里到外都发冷,冷得他似乎牙齿都要打颤。
    “大人,”黎师爷平稳心气,竭力用平和语调进言道:“眼下之计,应是如何妥当善后。”
    稍停,黎师爷又陈述利害说:“圣上之上谕既下,大人已经接旨,有些事儿,得立即去办。否则,违旨之嫌。”
    听黎师爷这一说,陆玑才多少有些清醒过来,明白了眼下的处境。上谕既下,一切皆无力更改,只能承认并接受现实,再思谋对策与出路。他喝了口茶水,思索一阵,强打精神望黎师爷说:
    “不知师爷认为有哪几桩事,是眼下当办的?”
    两人就围在火盆边,当下议计起来。黎师爷认为,眼下须立马去办的,一是立即去“卡房”将王朗云释放出来,恢复自由之身;二是立即着县衙官差,快马赴自流井王家通报,让王家派人派轿来县衙接人;三是王家的人未来之前,王朗云住县城客店也好,愿暂住县衙客房也好,须征求他本人意愿后,立即着人安排收拾,让其有休养歇息的舒适环境。因王朗云身份已是不同,须宜善待。
    这几件事,陆玑想了想,点头说好,当即拍板照办。于是,唤来底下人,分头安排下去。县衙里外也忙碌起来。
    只是,谈到陆玑安排黎师爷带县衙户房典史及刑房书办,于“卡房”释放王朗云出狱,宣读上谕,黎师爷略有迟疑,望陆玑说:
    “大人,此事恐怕还须大人出面为好。”
    陆玑一楞,沉思不语。黎师爷明白他的心思,一是怕王朗云当面顶撞他,让他尴尬,二是确实放不下士人文人自视甚高,瞧不起富商巨绅的固有习性,以及县大爷这个架子尊严,去向王朗云笑脸讨好,以至服输。
    不过,为大局计,黎师爷还是开口劝道:
    “大人,此次不比以往,如今是有圣谕在这里,还是大人亲自去一下为好。古人有道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与王朗云一笑泯恩怨,县境之内,官商融洽,国泰民安,岂不为好?”
    陆玑听过,沉默片刻,最终也还是依了黎师爷。陆玑立在堂前,整理了官帽官服,让户房典史捧着那道省督院转来的上谕,自己在前,黎师爷、刑房书办在后,在一众役差簇拥下,浩浩荡荡,往县狱“卡房”而去。
    但刚要走拢县狱大门口,陆玑突然停住了步子。迟疑片刻,他终于望黎师爷等人摆摆手说:
    “我就不去了,你等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返回上房。陆玑他是实在放不下这个架子,咽不下这口闷气。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20:05:1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5、陆玑明升暗降交出知县官印
    黎师爷一行从县狱回来,向陆玑回话,说是在王朗云那里吃了碰,王朗云接受了上谕,但生死不肯就此出狱归家,也不肯到安排的城内上等客店,或是县衙客房里暂时休养歇息,等候自流井王家来接人。坚持说,在狱里挺好的,自己要待在狱中过年。
    陆玑暗想,幸好自己没亲自去狱里见他,否则,该不知道有多难堪。不过,事情没有解决,王朗云不肯出狱倒叫他更加为难。朝廷的上谕在那里摆着,省督署也有指令,陆玑无法办好,无法向朝廷、向省督作一个交代,这可如何是好?
    午饭陆玑匆匆扒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平时,午饭之后,他都要午睡一小会。然后起身去内书房,让跟班泡上一碗茶,或是读书,或是吟咏一点诗文,写几笔书法。若无重要公事,下午整个时间,就这样闲情逸志,以文人的心态情趣,打发一整个下午。
    可今日心里有事,午饭后竟破例没去内室午睡,而是个人去了花厅。跟班何四自来伺候,搬来火盆,又为陆大人新泡上一杯茶。再恭顺问,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陆玑心绪不宁地用茶碗盖搅动着杯里的滚烫茶水,微微吹着水气。歇了片刻,才吩咐何四说:“请黎师爷来。”
    黎师爷很快就过来了。手里照例捏着那根极长的烟杆。他估计陆玑会找他,午饭后一直在房里呆着。陆玑示意黎师爷坐下说话,跟班又给黎师爷送来茶水。陆玑挥挥手,跟班何四即掩门退下。
    黎师爷默默捧着长烟杆吸烟,一时没有话说。陆玑只顾低头品茶,也不开口。花厅里一片沉寂,只有火炭在火盆里燃烧的噼啪声不时响起,并溅起一点小火花。炭火越烧越旺了,陆玑如上午接旨时一样,身上反而感到阵阵冷意。
    两人就这样默默呆了一阵。终于,陆玑打破了静默,放下手里捧着的茶杯,神色阴郁地望着黎师爷说:
    “眼下王朗云不肯出狱,事情就了结不下来,师爷,这事你看这事如何处置为好?”
    黎师爷仍然半眯缝着眼睛,捏着那根长烟杆在个人抽烟,自陆玑让跟班唤他下花厅,黎师爷就知道陆大人找他来是为何事。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曾知晓,王朗云一日不出狱,这事儿就一日不会了结,陆玑作为富顺知县,也就一日脱不清干系,这县衙也一日不得安宁。
    想来也好笑,前些日子,他和陆玑也是千方百计,想方设法要将王朗云送走送出富顺县狱。不过,那次是将王朗云作为朝廷案犯,“解犯进省”。而曾几何时,他和陆玑又在为如何将王朗云弄出县狱而焦头烂额,绞尽脑汁。然而,此时的王朗云,已成了有二品顶戴的“按察使”,身份天壤之别。
    黎师爷抬起头,陆玑正用忧郁而急切的目光望着他。
    “师爷,眼下这局面,师爷可有什么好的主意?”陆玑忍不住再次发问。
    黎师爷不紧不慢地磕着烟杆的烟斗子,将长烟杆里面的烟灰抖落下来,抬起头望了望陆玑,终于开口说:
    “依老夫看,如今只有一个路子,却不知大人愿否去走它。”
    “师爷有什么法子,只管说。”陆玑闻之一喜,当即说,“只要能让事情办妥,解这难题,本官都可一试。”
    “大人,”黎师爷放下手里长烟杆,郑重其事对陆玑说道:
    “如何解眼下难题,此事老夫一直在思索谋划。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可试。这就是,由大人亲到‘卡房’,面见王朗云,并当面陪个不是,对前事之举,求之见谅。据老夫所知,王朗云向来为人强势,服软不服硬,大人当面陪礼,或可真正一笑泯恩怨。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这……”陆玑一听,顿时面露难色,他端起茶几上的杯子低头呷茶,好一阵没出声。
    “大人,”黎师爷见此,知道陆玑内心里不愿意,就进言道,“古人说,君子能伸能屈,又有言说,为官之道,不得罪于巨富。这王朗云富甲一方,大人既在此富顺为官,日后难免还多有交道的时候,大人与之泯灭往日恩怨,重交于好,于大人日后主政,于地方官绅联谊,也是有益之举。由此,这不是解难一点个人小恩怨,而是为地方长治久安着想,为黎民百姓着想,大人此举功莫大焉?”
    黎师爷看陆玑脸上似乎已现动心之色,就进一步进言说:
    “大人,况且眼下皇上圣谕已下,皇恩浩荡。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就算向王朗云陪个不是,也是因为有此上谕,看的是皇上的面子,朝廷的面子,而不是真正卖他王朗云的面子。日后,于士林、于坊间,都说得过去的。大人何以顾虑不可为之?”
    黎师爷这一说,倒真把陆玑的心思给说活动了。陆玑放下一直捧着的茶碗,脸色也比先前开朗起来。他望了望黎师爷,象是终于下了决心似的舒了口气,说:
    “师爷此言有理。我陆某不是看你豪商王朗云的名下,而是上看圣上朝廷的意旨,下看黎民百姓的份上,才有今日这番举动。师爷,那就……”
    可惜,上天已不给陆玑这个机会了。在陆玑正要起身,与黎师爷一道,往县狱而去,门外院子里,突然有闹哄哄之声传来,县衙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内室跟班何四慌慌张张进来禀报:
    “大人,自流井分县谭大人来了,还带一大帮人进了县衙。正在堂上等候大人。”
    自流井分县,是富顺县衙的派驻机构,虽说有相当的独立性,从道理上来说,谭枚算是他的下属。平时不会轻易来此,有事来县衙,也会事先通报,且有例行官场礼节和规矩。如何今日不经事前通报,也不遵官场规矩,突闯县衙呢?
    两人正惊疑间,谭枚已经推门而入。谭枚向陆玑简单施礼,口里说:
    “陆大人,本职奉省督骆中堂指令来此。请陆大人公堂叙话。”
    谭枚虽说仍是客气,但举止和说话口气,已不是官场上例行的下属见上司的礼节和态度。况且,与陆玑有什么事情商议一谈,不是在客室花厅,而是让去公堂。说起来,这县衙里外,陆玑才是一县之主,就是要谈公事,两人说话的地方,应是由他县大人陆玑来安排指派,哪有你谭枚来喧宾夺主之理?
    陆玑颇觉不解,也有些气恼,但碍于官场礼节,不好发作。楞了楞,终于迈腿举步,出门往公堂走。却是板起个脸,没给谭枚有好脸色看,个人独自走在前头。
    黎师爷像是明白了点什么,脸色骤变。望了望似乎有些趾高气扬,脸上神情莫测的谭枚,也跟在陆玑身后,去了县衙大堂。
    来到大堂,举眼一看,陆玑和黎师爷才真正吃了一惊。偌大一个公堂上,谭枚似乎把他分县的人马都搬过来了,除了两个随身跟班,还有平时不离左右的,与谭枚一起从省城来的亲信周师爷,分县衙门的刑名宋师爷,以及钱粮师爷、分县衙门的典史、书办,还有赵捕头等几个捕快。
    尤其令人吃惊的是,与谭枚一起来的,还有省督院专送重要官报公文的一名差官。这差官往日来富顺县衙,投送过几次紧要公文,陆玑和黎师爷都认得。
    谭枚待陆玑坐定,先入为主地对陆玑说:
    “陆大人,这是省督院的刘差官,刚刚送来一份省督院公文,请大人过目。”
    说罢,回头示意,身旁的刘差官,递过来一份未开启过的省督院公文。陆玑接过公文,打开一看,这是对他本人的一份委任状:


    富顺县令陆玑调省学道衙门任委员,实授学监职,领六品顶戴。三日内离县赴省学
    台报到。

    陆玑坐在那里,呆若木鸡,将这份不长的公文,看了又看,似乎并没有完全领悟其含义。谭枚却不管他,又从身边周师爷那里接过来一份开启的省督院公文,再递给陆玑说:
    “陆大人,这里还有一份省督公文,再请大人过目。”
    陆玑木然地接过那公文,机械地打开一看,也是一份省督委任状:


    自流井分县县丞谭枚调任富顺县县令,并兼自流井分县县丞,领七品顶戴。即日
    赴富顺县衙交接,不得有误。
    直到此时,陆玑才明白今日谭枚的不请自来,带一大队人马闯进县衙,不是没有来由的,他这不仅是来接印,而且是带自己的人来,是全面接管,以防意外。他也明白,如今这县衙里外,他陆玑已不是主人,如今的主人已换成谭枚。
    陆玑将后一份公文交还给谭枚,个人呆呆坐在那椅子上,面如死灰,也不发一言。
    站在他身后的黎师爷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不过,此时他也不便说什么。他明白,此刻的县衙里,已没他说话的资格。
    谭枚见此,也不客气,对陆玑催促道:
    “陆大人,请按省督指令,及时安排,即刻交接吧。”
    陆玑这才有些明白过来,接下来他该干点什么。他朝身边的亲信跟班何四吩咐一声,让县衙书办将县大印关防取来。又对黎师爷安排道,把县衙三班六房之负责人都叫到大堂上来,当面交接。
    当日,就在大堂之上,当着陆玑和谭枚的面,各项交接顺利完成。谭枚其实真正关心的只有两件:
    一是县衙关防大印,世间所谓“印把子”,这是皇权象征,也是他坐稳这县太爷位子的根本,是权力的体现。
    其二,就是县狱“卡房”的王朗云,其人身安全及现状如何,是他须向省督骆中堂以至朝廷皇上负责的。
    因之,县衙官印接交后,谭枚立即派分县带来的刑名宋师爷及赵捕头,与县衙的刑房典史,刑名师爷“李歪嘴”一道,去县狱全面接管,尤其关注二监“卡房”。特别交待,对尚在“卡房”中的王朗云,要专人伺候警卫,昼夜不得离人。对王朗云及狱中王家其他人等,须小心善待,在他谭枚另作安排之前,任何人不得妄动。
    陆玑一调任,黎师爷已失正式身份,当天便被“扫地出门”,离了县衙门。陆玑是知县,又带有家眷,在县衙呆了三天才搬离的。
    黎师爷收拾了自己的衣物书箱,当日投宿城内一处客店,住了一日,第二天才动身返省城。陆玑虽说晋升为省城六品官,但学道衙门是公认“清水衙门”,学监委员更是可有可无的闲职,没有什么公事去办。陆玑自己看来也既用不着,也请不起“师爷”之类了。黎师爷只得打道回府,另谋高就。
    黎师爷离开富顺之前,个人专门去了一次著名的“文庙”。在孔圣人的牌位前拜竭一番,且佇立良久。
    面对仪态威严,神情肃穆的圣人塑像,黎师爷竟然触景生情,心潮澎湃,感慨万千。这位也是曾经“读书破万卷”,有着秀才的功名的资深师爷,仿佛把圣人背后的世相人生给彻底看透了。
    在县衙处理水厘局及王朗云案这件事情上,黎师爷始终认为,陆玑没有错,他黎师爷更没有错。可是错在哪里?难道上谕有错?圣上有错?黎师爷自己不敢想下去了。总之,世事如此,官场情形如此,他一个人、两个人之力又何堪?
    拜过文庙,当日下午,黎师爷即孤寂落寞地离了富顺县城,赴成都转川北中江县。走时,他到县衙找陆玑辞行,县衙上下,竟没一个人答理他。陆玑给了他一月酬薪,另有10两银子年节“红包”。陆玑向来以清廉为荣,自己也余不出多的银子给这个忠心耿耿,如今亦因自己而去职返家的老师爷。黎师爷仅说了声:“大人多保重。”就凄然出了县衙个人上路。
    黎师爷此番是彻底看透了时局世事,也断了再事官衙师爷的念头,解甲归乡。自后在老家蒙了个教馆,终老做个“私塾先生”,不再过问政事。倒是他的孙子,在其影响熏陶下,日后成了川北一带有名的“会党领袖”。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20:05:2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6、王朗云不肯出狱急坏了新任县令
    接管富顺县衙的当天,忙完交接事宜,已是天色已晚。第二天上午,新县令谭枚亦有若干要紧事宜须处理忙活。各方要紧事儿大致料理停当,已时至中午。
    看看午饭时辰快到,谭枚突发灵感,急忙吩咐手下人等,去县城最好的一家酒楼,订了一桌上等筵席,让酒楼备好后送到县衙来。
    然后,谭枚让人将县衙花厅打扫干净,摆上酒席桌椅。
    一切安排妥当,谭枚才让人带路,在一众师爷、跟班,以及县衙刑房典史、书办等的陪同簇拥下,亲自来到县狱“二监卡房”,以请王朗云吃酒席之名,实则安排礼送其出狱。
    午时前一个时辰,王家接人的先遣人员,王升和另一个家人,已骑快马赶到县城,并在城内最好的客店订下几间客房,供王朗云出狱后暂时休养歇息及王家来人的落脚处。
    王升对县衙的相关人等说,王家接王朗云返井的大队人马,正在来县城的半路上。都是一早就动身的,轿子等比快马行速更慢,估计天黑前可抵达县城。
    这一众轿子及跟随人员,由当家的三老爷亲自带领,包括二少爷王坨、王朗云的独子、四少爷王琢,以及管家跟班,数名家人及护卫家丁等。一行轿子中,还坐着“孙跛子”,他现已是王家“首席师爷”,暂时接替了牟师爷。所以也赶县城来了。
    王家是前天今晚时分才接到的消息,是分县县丞谭枚派人专上大安寨通报的。当晚,王家大安寨公馆,及珍珠寺王家祠堂两处地方,都是敲锣打鼓,燃放爆竹礼节庆祝。鞭炮声直放到半夜时分。
    昨天一整天,大安寨和珍珠寺王家祠堂,均是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王家两个当家人及主要管理机构,也随之从大安寨内,重回珍珠寺祠堂。
    祠堂里外,王家一众家人、役仆、丫环人等更是忙得歇息的功夫也没有。看事情太多,又从一些井灶和商号、盐号上,临时抽调些人员帮忙。里里外外,又是搭门楼彩棚,又是要招呼上门贺喜的亲朋及各方宾客。
    从早饭后开始,已有井场内得到消息的盐商及各方人等上门贺喜。二夫人和三老爷两个当家人,先是轮流接待、应酬。到下午,上门贺喜的人越来越多,两个当家人深感吃不消,而且大小客厅已招呼不下,才临时让人在院子里搭起彩棚,摆起桌椅,放置好茶水、瓜果、糖食碟子,由大管家康子强带领一批丫环、家人分别接待、安顿、招呼、应酬。
    二夫人及三老爷与“孙跛子”一起,于内室商议,如何早日将当家人王朗云接返自流井事宜及安排。不然,面对越来越多的贺喜宾客,四老爷不在家里,总是不妥。
    本来,二夫人是想亲来县城的,后来总算将她劝止住了,这才有三老爷带王琢、王坨,以及由“孙跛子”伴随的声势浩大的接人队伍。
    谭枚闻听王家来了这样一批人物,心想正好,正可趁机将王朗云出狱的难题一并解决。遂有在县衙花厅设上等酒席,自己亲自去县狱二监,请王朗云来坐酒席的举措。他接过县印不久,即听到县衙里的人说,王朗云不给陆玑面子,不肯出狱。
    谭枚一行进了“卡房”大门,早有狱卒迎接伺候,也有人通报了王朗云。
    哪知,王朗云对谭枚这番心意和举措并不领情。谭枚等人进屋时,王朗云正端坐囚室内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半闭眼睛,仿佛在面壁养神。对一帮官员的进屋,并未有什么表示。
    分县衙门来的刑名宋师爷,与王朗云与王家牟师爷相交极深,与王朗云也熟悉,就主动上前介绍说:
    “四爷,这是新来的县令谭大人,特来看望四爷。”
    王朗云闻听此言,才转头向谭枚略略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不过,却仍是不动声色,更没有平时那种例行的官场礼节。
    他入狱后,也听牟师爷讲过,谭枚是接胡某之职,任了自流井分县县丞。既是分县县丞,如今又接任陆玑的富顺知县,日后难免多有交道,所以有此点头示意。
    “朗翁,”谭枚几经思量,最终选择这个回避了官场身份的称谓,“鄙人昨日方才接任这富顺知县。日后,许多事情上,还多仰朗翁赐教。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鄙人已在县衙花厅备有一桌酒席,特亲来恭请朗翁入席。许多话,可于酒席上,把酒而谈,也算本官对朗翁略表地主之谊。不敬之处,还望朗翁鉴谅。”
    说罢,谭枚一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然而,王朗云却是端坐不动,没有理睬。
    谭枚不禁有些尴尬,稍倾,只好放下架子,再次邀请道:
    “朗翁,酒席已上桌,是在城里酒楼特订的,请朗翁入席。”
    这次,王朗云有所反应,他看了看谭枚,终于开口说道:
    “谭大人,你的心意本人领了。不过,这个酒筵我不能赴。”
    王朗云指了指室内县狱“二监”那道狱门,说:
    “原因是我不能出这道县狱的大门。富顺县前任县令陆玑大人将我弄到这里来,已是两月有余。几十天了,押我在这里,却始终不明不白,不审不放,不给个说法。眼下,圣上的上谕也在那里放起的。你富顺县衙不给个说法,不还我王朗云清白,我是不会走出县狱大门的。所以,谭大人请回。”
    王朗云看了看僵在那里的谭枚,停了停,放缓声音又说:
    “谭大人,此番不是我王朗云要与你为难。我与谭大人过去素不相识,更谈不上有什么恩怨。怪只怪陆玑那人太过霸道,仗着自己那七品芝麻官的顶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欺压乡绅,胡作非为。”
    说到这里,王朗云口气又明显激愤起来,他提高声音,态度强硬地对着谭枚及县衙的一众人等说:
    “如今陆玑到哪里去了?当日在公堂上,他当众说的,颇得他头上那顶官帽子不要,他要办我!眼下他到哪里去了?我王朗云坐在这里等着他来办!叫他来办呀,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敢不敢来办?岂有此理!”
    说完这些话,王朗云仍是余怒不息,脸色很是难看。
    王朗云这一发气,事情就明显僵在那里了,谭枚知道再说下去也无益,只好善言安慰王朗云,说几声“朗翁息怒,有些事须从长议计”之类的话,带着一众人等,怏怏而回。
    那桌酒楼订的筵席,谭枚当然也没心思吃。不过,已经订了,不好再退回酒楼,转念一想,让人改为晚上摆筵。反正酒席是现成的,干脆晚间等王家的人到了,作为给王家人接风的“洗尘酒”也是好的。顺便也可于席上让王家来人,劝劝王朗云,早日把事情摆平。
    这样一想,谭枚心绪也平和了许多,回头去处理其他事,端等下午王家的人来了再说。
    王朗云发这样一通气,是有来由的。反正皇上圣谕已下,他心里有了底,不管先前的陆玑也好,眼下的谭枚也好,他不怕你小小一个知县能把他怎样。
    当然,王朗云今日要发的,主要是陆玑的气。其实,真正要说起来,他还不是特别在乎陆玑当初传讯他、扣押关他,更主要在于前不久那场“县狱事变”。他从那事变中明显感到,陆玑是一心要置他于死地,要把他和王家彻底整垮。
    县狱发生事变那天早晨,王朗云还未起床。
    冬天的天色亮得迟。向来有早起习惯的王朗云倒是醒了,因天色未亮,起来了也没有什么事情,便待在暖和的被窝里,做了几口深呼吸,然后摆弄他自己发明的一套保健按摩。
    入狱来,空闲时辰多,王朗云就试着按过去看过的一点医书,以及平时摆龙门阵时,听人讲过的一些健身招数,自己摸索尝试,发明了这套按摩之法。每日睡前及清早起床前,在床上整弄一次,居然还有些效果。
    室外院子里突然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再远点的地方,似乎还有低声吆喝及碰翻桌椅等其他嘈杂声,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朗云正惊疑纳闷间,囚室门突然被粗暴推开,推门进来的,是两个过去从未见过的狱卒,面相与举止颇多不善。
    “王朗云,”为首年岁大点的狱卒望王朗云发话道,“奉陆大人与黎师爷指令,县狱各监房须作调整。收拾起你的东西,立即随我等换个地方住去。”
    自上回那个乡下小财主出狱后,王朗云个人住了10来天。后来,新来了一个同室狱友,是县城一家布店老板,姓陈,40多岁,因被人告发偷漏了税金厘费吃官司进了县狱。陈老板对王朗云挺客气和善。其生性幽默,爱说笑话,爱摆荤素“龙门阵”。每日和王朗云说些笑话故事,摆点八卦“龙门阵”,让狱中日子也不那么难耐。
    而眼下两个狱卒,却没叫陈老板换囚室,似乎端是难准王朗云个人的。
    王朗云至此被换到上监“卡房”最角落的一间小囚室,个人单处不说,门口还加了岗哨,就是那两个狱卒轮流值守。从此,与外县的联系就完全断了,不再有牟师爷送信送东西来,更令王朗云难以忍受的是,原来狱外的由王家人等专送的饭菜,也从此不见踪影,王朗云每日吃的,乃是狱中犯人的“囚饭”。
    这时,王朗云才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犯人”,与其他人犯无异。再后来,才隐隐听狱卒们闲谈的只言片语中知道,县狱“孙猴子”翻船出事,王家的牟师爷等也出了事。
    但到底因何出的事?又如何出事法?始终不闻其详。不过,王朗云自己倒是多了个心思,也做了最坏的准备。由此,他也恨透了陆玑。明白是陆玑一心想收拾他。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20:05:3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7、王家与谭县令讨价还价
    三老爷、“孙跛子”等王家一行轿马,果然下午就到了县城。此时,富顺县城里面,消息已经传开,都知道尚关在县狱内的王朗云加封了“按察使”,赏二品顶戴,而且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整个富顺县都轰动了,坊间各种传闻不断,而且是越传越神,越说越离奇。
    不久,就传出知县陆玑去职,自流井分县的谭县丞做了新县令的消息,县人亦大感惊异。
    王家人等下榻的那家客店顿时就闹热起来。三老爷,、王坨、王琢、“孙跛子”一行抵达后,门来轿子、马匹排了好大个阵势,家人、跟班、带刀棍的、护卫家丁进进出出,轿夫马夫三两一堆,王朗云专用那乘四抬绿呢大轿也带来了。一行人等入住后,整个客店,就由王家包下来。原来住有的几个客人,也被店老板好言劝说,转到了其他旅店。
    店门口,围着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临近晚饭时分,大街上突然响起只有知县出行才有的开道铜锣声,接着,拿水火棍的开道县役吆喝着赶开街上闲杂人等,四块“回避”、“肃静”的高脚牌引路,新县令谭枚的绿呢大轿,停在了王家人等下榻的客店门前。
    谭枚下轿后,在一班师爷、跟班同候下,跨进客店大门。他是专来请王家三老爷,以及王琢、王坨,还有师爷“孙跛子”,一起去县衙赴酒宴的。
    按平时规矩,县令请境内富商,让差役或跟班发个请柬即可。但今日谭枚为表示礼节和敬意,他还是不怕降了身份,亲自来客店恭请王家人等赴县衙入席。
    三老爷、“孙跛子”,本身与谭枚有过交道,如今,升了知县的谭枚又破格来请,自是大感意外。彼此客气几句,三老爷、孙先生,还有王坨、王琢两个晚辈,都随谭大人一起赴县衙入席。
    酒席由城内最高档的“杏花村酒楼”供菜,菜品自是不错。不过,三老爷和“孙跛子”觉得,比起自流井“鹤鸣酒楼”厨师郑江海的手艺,这县城的厨子、功夫和本事,还是要差一个档次。特别是,郑江海近年精心打造的几个特色“盐商菜”,那番色、香、味、型兼备的特殊风味,真是没法比。
    酒席气氛极好,彼此都很客气。酒过三巡,谭枚对三老爷和孙先生说:
    “饭后,让衙役送两位公子回客店歇息,三叔和孙先生可去花厅喝茶,本官有些话要说。”
    酒席完毕,谭枚安排人送王琢、王坨回客店,自己将三老爷、“孙跛子”请进花厅叙茶。
    落座后喝了两口茶,谭枚又才提起话头说:
    “今晚请三叔及孙先生来花厅,除喝茶叙话外,尚有一事请教,这就是朗翁返井归家的事。你等不辞天寒路远,旅途劳顿,来此县城,王家众望所归的,也是此等一桩大事。可如今本县正遇有此番小麻烦。朗翁现尚在‘卡房’,不肯出来,任是说什么也不济事。”
    谭枚一脸无奈,颇有委屈状地对三老爷和孙先生表白说:
    “本官昨日来县衙接事,交接妥当后,首先想到的紧要事,就是让朗翁出狱归家。在你等来县城之前,今上午曾亲去卡房接朗翁来县衙一叙,并设宴款待压惊。可朗翁不给谭某这个面子。这番事情,让本县很是为难,不知两位有何见教?”
    听谭枚这一说,三老爷和“孙跛子”二人,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先前在酒桌上,谭枚闭口不提何时放王朗云出狱一事。倒还以为是这个新知县上任后,是否又想暗地里玩什么花样。
    尤其是三老爷,顿时心想错怪了谭枚,不免脸上略有愧色。不过,王朗云自己不肯出狱,倒是三老爷和“孙跛子”先前无论如何想也不到的事。两人也对此毫无思想准备,此时又拿得出来什么主意办法?
    两人不免你望我,我望你,都沉默在那里,一时都无话可说。后来,到底是“孙跛子”脑子转得快些,他略略思忖,开口望谭枚说:
    “谭大人关心朗翁,王家人所共知。朗翁自己恐怕也是心里明白。他肯定不是想与谭大人为难。至于朗翁眼下暂时不想出来,返井归家。我想,朗翁自己定然有他的一番心思与道理。我等如今尚未与朗翁碰面,不便妄加猜测与议论。不过,这里,在下却有一个主意,不如让三老爷与在下一起,于县狱卡房一见朗翁,或可方能明白朗翁心思,到时,再与谭大人商议不迟。不知谭大人以为如何?
    “孙跛子“这番话回答得好,谭枚想了想,也表示赞同,不过,考虑到此时夜已深,恐多有不便,就答覆说:
    “眼下天色太晚,不如明日一早来此,再作安排。”
    第二天早饭后,三老爷和“孙跛子”果然早早来到县狱,于“卡房”探望王朗云。
    昨天夜里,回到客店,“孙跛子”好一番思索,终于悟到,王朗云此番不肯出狱,实在是一着“妙棋”。古话有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又说,“抓人容易放人难”。这次,要真正让你官府明白什么叫“抓人容易放人难”。反正,人不抓也给你抓了,不关也给你关了,早一天晚一天,迟早总是个“放”,何不趁此与官府讨价还价,为王家争取一点东西。
    这一想,“孙跛子”今日到“卡房”时,心里就有些数了。
    自上回被从家中带走,几个月来,王朗云这是第一次见到家里人,相见之下,也是百感交集。三老爷初见之下,不禁拉着四弟垂泪不已。王朗云自己也倒还能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悲喜之情表露出来。
    县狱的人及狱卒等,都知趣退开回避,任由他三个人单独叙话。
    王朗云这才问了问家里的情形,也才知道此番上谕,是陆子宛京城活动各方,最后得翁同龢父子指点,由王家借救灾之名,向朝廷助赈八万两银子而得来的,确实来之不易,也才有今日之结局。又知道了王祥等家人被捕,牟师爷遭官府通缉追捕,至今下落不明的情况。
    王朗云念及牟师爷多年来为王家忠心耿耿,出生入死的种种情形。尤其是这次水厘局事端上,不顾自身安危前后处奔走的桩桩事情,如今却因之惹罪上身,再次跑滩,生死不明,不觉心里大悲,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他思索一阵,望三哥和“孙跛子”交待说,牟师爷赵化乡下还有老母,孤身一人过日子,须当即派人,带一笔银子下赵化去,看望安顿其母。若她本人愿意,可接到自流井,由王家照顾其养老送终。这事须立马去办。
    三老爷答应回客店后,立即安排。王朗云沉默片刻又说,王家还须于年前派出人员,赴叙府、泸州、永宁道川黔滇省一带,去寻牟师爷的下落,让其尽快得讯返井。至于官府的那个通缉令,王朗云说等会他自有主张。
    接下来,王朗云才与三老爷、“孙跛子”谈起关于他为何不肯轻易出狱的原因。果然不出“孙跛子”所料,他是以此为筹码,想为难一下官府,趁机为王家争取些条件。三人很快商议出一些与之相关的具体办法和细节。
    那日一整天,三老爷和“孙跛子”,多数时间,都在县衙与谭枚商议谈判,并在“卡房”之间往返数回,终于谈出了一点眉目。其主要有三。那就是:
    一、包括王祥在内的王家所有被捕人员,与王朗云一起释放;
    二、立即取消对王家师爷牟德荣的通缉令,并向省督及各州府行文通告;
    三、王家开在县城那家“福东来客店”启封并照常营业,官府还须作赔偿(当然王家并不在乎那点钱,而是在于名声和)。
    这三点,谭枚与周师爷等商议过,都一一答应,并立即照办。只是对“二莽娃”,因牵涉到“盐枭”案子,同伙又有口供在那里,暂时不便获释。
    谭枚对此再三解释,王家也就不好强求,只好日后再设法救之。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20:06:2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8、搭“天桥”出县狱破了千年规矩
    然而,当日谈到最后一个环节,却碰到不小的麻烦。
    这是商议到何时正式出狱时,王朗云突然对谭枚等人提出:
    “本人不是囚犯,过去不是,眼下更不是囚犯。陆玑那人胡作非为,把我弄到这里来的。如今不追究陆玑的责任,也就罢了,算我宽宏大谅。可是,这县狱大小牢门,是为囚犯所修所造,供囚犯人等进出的。我如今系皇上亲授的二品顶戴按察使,如何能从这牢门里出去?不妥。”
    这样一说,等于节外生枝,事情立刻复杂化起来。
    谭枚万没料到,事情眼看到了快成功的最后关节上,却闹出一个“牢门说法”的变故出来,卡在了那里。
    眼看天色快晚,谭枚急得搔耳抓腮,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从牢门出来,又从哪里出来?莫非把县狱的大小牢门拆去不成?”
    望着手下师爷、县衙典史、书办等一众下属,谭枚颇多无奈地说。
    手下那些人等,也一个个愁眉苦脸,摸不清其中微妙,又哪来主意可想?
    又找三老爷与“孙跛子”去“卡房”作劝慰,回来回话,也是无用,王朗云执意不肯从牢门出来。谭枚这下真可谓束手无策了,再三求着“孙跛子”说:
    “孙先生一家要想想办法,这事拜托你了。”
    “孙跛子”作为外人,虽说也认为王朗云此举不免有点出格,可是也弄不明白王朗云到底是何心思,为何又突然节外生枝?不过,也不好当面问去,想了想,只好答应谭枚说:
    “朗翁做事一向极有主见,他认定了的事,其他人不好轻易让其作改。容在下慢慢思索,看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如此又过了一夜,事情没解决,不管谭枚等县衙官员,还是王家的人等,其实两边都着急。
    第二天早饭后,谭枚还在内室喝茶,心里想着昨日之事,脸上颇带倦意,昨晚一夜思虑此事,未曾睡好。这时,跟班突然来报,说是刑名李师爷求见。本想推说不见,跟班却说:
    “李师爷说,他思谋到一个送王朗云顺利出狱的好主意,特来禀报大人。”
    谭枚一听,立即来了精神,吩咐说:“请李师爷花厅叙茶。”
    李师爷就是“李歪嘴”,与牟师爷相交极深,也由此与王家有牵连,陆玑收拾“孙猴子”时,对之失了信任,一度在县衙“坐冷板凳”。谭枚接任县令,“李歪嘴”看出是个机会,可惜此讨好新知县重获赏识,昨夜对王朗云不肯出牢门之事想了又想,苦思半夜。
    “李歪嘴”本是秀才出身,多年衙门经历,肚皮也颇烂,居然给想出了个解难之道。一早就找谭枚献策来了。
    “谭大人,”“李歪嘴”恭顺且有点讨好地说,“关于王朗云不肯从牢门出来的事,昨晚小人想了一夜,倒是有了个主意,特赶来向大人禀报,不知可否?还望大人指正。”
    “李师爷客气了,有什么好主意,说来无妨。”
    “王朗云不肯从牢门出来,也是有他的道理。”“李歪嘴”看着谭枚的脸色说,“眼下,他已是皇上亲封的二品衔按察史,自然不肯从县狱牢门走出。不过,王朗云不出来,也终不是个办法,由此,小人想了一个绝佳主意,这就是——”
    “李歪嘴”看了谭枚听得认真,就放心讲去。
    “大人可让人在县狱二监围墙之上,用木板搭成一个天桥,前后用木梯接应之,专供王朗云从天桥上行走出狱。如此既应朗云‘不从牢门出来’的话,又解了其出狱难题,岂不为好?”
    “李歪嘴”边说,还边用手比划,让谭枚听得明白。谭枚想了想,拍手叫好。
    还真让“李歪嘴”给破了这道难题。谭枚让人到狱中给王朗云说,王朗云听罢,沉思一阵,终于点头认可。谭枚大喜,当即安排手下人等准备。
    当日下午,县衙雇一帮工匠人等,好一阵紧张施工,没多大功夫,这道特殊的“天桥”就当街搭了起来。
    从县狱二监的天井院子里,用一架木板拼接成的仅供两人并行的“独木桥”,搭在与大街相隔的高墙上,形成别具一格的“独木天桥”。
    王朗云从“天桥”出狱时,富顺县全城轰动,万人空巷,都集聚在县衙左侧围墙临街那一带,要亲眼目睹这个“千年奇观”——一个被衙门拘押入狱的盐商,几个月之后,竟然要县衙为之搭“天桥”,自己经“天桥”跨出狱墙。
    一切准备停当,县狱二监院子里,县令谭枚带一众官员、师爷、杂役等,为王朗云送别。这时的王朗云身着王家特地从自流井带来的朝廷三品官服(新授的二品顶戴官帽,王家正派人在省城加紧筹办订制),头戴红帽花翎,在王家随身跟班接送下,从木梯跨上“天桥”,昂首挺胸,高视阔步,跨出县狱。
    “天桥”临街这边,王家的三老爷、师爷“孙跛子”、二少爷王坨、四少爷王琢,及一众家人、跟班、护卫、家丁、轿夫、马夫等,早在街上候着。王朗云专用的绿呢四乘大轿,也停在街沿,四名轿夫都换上一色新衣。王家临时雇来的一帮吹鼓手,亦列好阵势,准备吹打奏乐。
    当王朗云在“天桥”上出现,王家人等,一齐鼓掌欢迎。那班吹鼓手,也一齐奏响手中锣鼓乐器。立时,锣鼓敲响,喇叭笛子齐鸣,伴随着围观市民的阵阵鼓噪喝彩声,王朗云在跟班护侍下,缓步走过“天桥”,又下了木梯。
    与三老爷、“孙跛子”,以及两位公子见面下,王朗云又双手抱拳,高举起来,向围在四周看热闹的市民略为致意,然后安然跨入四乘绿呢大轿中。
    即刻起轿,由吹鼓手吹奏开道,王家一行轿马回到城内包下那家客店。客店门口,店老板已备下爆竹迎候。轿、马一到,又是鞭炮炸响,围观者众,好一番热闹场景。
    三老爷和“孙跛子”等事先已商定,王朗云出狱后,在客店住宿一夜,第二天再启程回自流井。
    一是天色已晚,夜行不便。二是王朗云荣获上谕,加二品按察使的事,已惊动富顺当地乡绅。又闻之今日出狱,城内众豪商以“富顺商会”的名义,在著名的“杏花村酒楼”订了数桌酒席,联名款待王朗云及家人等。县城各乡绅这点面子也要给的,所以当晚这个酒宴是必须要赴的。
    当晚在“杏花村酒楼”的宴席,一直搞到时近二更才散席收场。
    第二天,王朗云一行轿马,一早起程,浩浩荡荡返回自流井珍珠寺王家大祠堂。抵达自流井及珍珠寺祠堂时,又是好一番空前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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