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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篇连载:《中国式盐商——自流井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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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8:38:2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3、王朗云初识牟师爷

    不过,牟德荣在县城“官司客”中能站出脚并最终打出一片天地,最重要者,还是遵循贵州长辈那晚在小酒店面授的机宜,打通县衙官府的各种关系。
    牟德荣至今还清楚记得“贵州客”那天晚上那番语重心长的指点:
    “普天之下,皆属皇权。然朝廷在北京,管不了那么多地方小事。由此,实际大小权力,仍在地方官府。省在省督,州在州府,县在县衙。”
    贵州客放下手里的酒杯,用筷子敲着桌子,加重语气以示这番指点的紧要和含义深刻,说:“况且,明里说有大清律令,各级衙门依律令办案。但真正说来,这案子官司定夺,其实全在案官。公堂之上,说你有罪就有罪,有罪可以说成没罪,反过来,没罪也可以判成有罪。说案子该这么判就这么判,全凭案官的心思和说法。可见,要打官司,弄妥同官府的关系是第一要义。”
    牟本来出身低微,但心思活络,又“下得小”,嘴巴也甜。对县衙一切书吏、文案,即称“文爷”,或“师爷”;捕快、衙差,则称“官爷”或“差爷”;狱卒甚至看门的门房,亦称“公爷”;极是卑躬屈膝,一味讨好。交往应酬上,他也舍得花费。为人写讼状,打官司,所得点酬劳资费,除个人简单开销外,倾其所有,全部用于应酬送礼。如此行事,不到半年光景,衙门里面,也交上了三两个有点用处的“关系人”。所办之事,也逐渐通泰,上了点路子。
    多几年功夫下来,这半路出家的牟德荣竟成了富顺县城圈子内外赫赫有名的“官司客”。也只有到了这时,他才真正体会到那位贵州长辈,一再指点开导他做一名“官司客”的好处价值所在。
    如果说,牟德荣经高人指点,返县城做“官司客”,是他人生的第一次重大机遇性转折的话,那么荐至王朗云那里,成了鼎鼎大名的“王三畏堂”之“首席师爷”,则是牟德荣人生的第二次大转折,而且是最为根本性的转折。
    牟德荣荐至王家,而且被王朗云一眼看中,也很有些偶然。
    那是前些年,王朗云同当地一位张姓乡绅闹地界纠纷。张姓乡绅占着县衙里有熟人关系,一纸诉状将王朗云告上了县衙。本来,这些事用不着王朗云亲自出面,交手下人办理应付就是了。但那张姓乡绅占着县衙有“后台”,扬言胜券在握,已将王家在县衙门告倒告输。王朗云听人传话后,咽不下这口气,决心认真对待。他思量一阵,觉得官司要有胜算,最好找一个合适的人物出面代理,或是参与其中谋划。此人既能晓知法律,又脑子灵活,手段高明,善于应对。有人就向他推荐了牟德荣。
    那日,王朗云正好在县城办事,想起了这事,就带话过去,约牟德荣当面一谈。
    见面地点,在县城北街一家叫“洪盛祥”的茶楼。这茶楼在县城里算是很上档次的地方,出入者,多是乡绅富商,文人士子等当地有点身份的人物。
    牟德荣应约而到,却不知今天要会是已成为井上“首富”的王朗云“王四大人”。不过,见客人衣着不俗,神态举止,于威严中带着几分傲气,便知对方是井场富商,心里多了几分注意。
    不过,王朗云初见之下,对牟德荣的第一印象却不甚好。
    第一,此人其貌不扬(左眼斜视,是个“边花”);
    其二,此人举止似觉粗俗。牟德荣市井出身,又当了多年“跑滩匠”,结交者自然多粗俗之辈。在县城当了“官司客”,多少有些发了,但正如当今有话说:“要不了一代就可当富翁,但要培养一个贵族,至少得三代人功夫。”这大户人家的气度举止,不是一年两年可以学得上身的。
    牟德荣身上那种出身市井,于举止言谈间不经意显露出的粗俗相,没多大功夫就被王朗云看出来了。比如,说话不大讲究词语,有点粗鄙,甚至时而夹有脏话;又如,喝茶时嘴巴的响声很大,等等。王朗云不免心中暗想,这类人等会有多大能耐?
    然而,没多大功夫,却让王朗云对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官司客”,有点另眼相看起来。那是中间人简单介绍了官司案情后,王朗云单刀直入问牟德荣:
    “鄙人先请教牟先生,照你看,这桩官司,我方胜算有多大?”
    牟德荣随手翻了翻桌子上那些材料,沉呤稍倾,眼珠子灵活转了几转,说:
    “这事不难。只是,不知贵东家要赢得这桩官司的决心有多大?”
    王朗云是个明白人,当即听出牟德荣话中的弦外之音,当即立马表态说:
    “只要官司能赢,费用不在话下。”
    听闻王朗云此言,牟德荣不假思索,决断而爽快地一口回话说:
    “即如此,在下有十分把握,为贵东家赢得此桩官司。”
    不是七分八分,也不是九分,而是“十分把握”。牟德荣如此爽快,如此硬朗的回答,既多少出王朗云意外,也深得他内心喜欢。王朗云自己行事,一向作风硬朗强势,喜欢干脆利索,也希望底下人及与他打交道的人皆能如此。
    这时,旁边那个中间人反而坐不稳了,有点担心地提醒牟德荣说:“师爷,听说,这姓张的原告,有官府背景,说是在县衙里面有很硬的关系,一直扬言稳操胜算。”
    哪知牟德荣笑了笑,很随意地说了句:“不关事。”
    这“不关事”,是川南一带的日常俗语,意为“没事”或“不碍事”。凡说“不关事”者,意在小瞧此番人和事。
    说了这句,牟德荣似觉意犹未尽,又补充说道:
    “只要这张家不是当今皇亲国戚,不是省督和藩、臬两司以及盐道、粮道的至亲,也不是现今知州、知县的五服之内亲戚,我看就不关事。”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8:38:3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全景式再现晚清到民国著名盐商家族的财富故事,用文字描绘当年自流井繁华独特之“清明上河图”。本土原创长篇小说:《中国式盐商——自流井往事》 作者: 危楼闲客
    第一部 王家大祠堂
    第三章 盐商师爷是这样“炼”成的

    4、一件官司让王朗云收益多多

    王朗云当时决定和张姓乡绅打官司,要的是这种把握,也赞赏牟德荣这番必赢的气势。他当即拍板,让牟德荣全权代理这桩官司。此刻,他争的已不是那块有争议土地的实际价值,而是他王朗云及“王三畏堂”的面子,他王朗云在自流井盐场众盐商和坊间民众中独一无二的威望和地位。因此,这桩官司他志在必得,非赢不可。至于打赢官司所费几何,他已不作多的计较和考虑。
    双方当即说定,这桩官司由牟德荣全权代理操办。至于花费,两人都没当场说定。王朗云不知牟某为人,尤其是对钱财的态度和深浅。牟德荣这边,因为他已看出,对方身份不同,自己也有一些深层考虑,一时不好贸然开口报价。沉吟一阵,王朗云让牟德荣下来后大致计算一下,将所需银两,报一个数,送到自流井“宝善祠堂”来。
    牟德荣接下这桩“大业务”,自然满心欢喜。下来后,他从中人那里,已知和他谈话那位“客户”东家,就是井上县上大名鼎鼎的王朗云“王四大人”,更有心将这桩事办好,巴结巴结一下这个盐商“首富”。
    当时,他尚无到王家当“首席师爷”,这种在外人看来简直是“一步登天”的野心和奢望,只不过暗地思忖,若今后“王三畏堂”把大小官司事情,一并交给我牟某办理(就相当于现今一些单位企业聘请的“法律顾问”之类),每年收入自然不菲。
    很快,牟德荣就给王朗云报去一个开支预算,纹银400两。
    这400两银子,按牟某的想法,分给县衙刑名李师爷(人称“李歪嘴”)200两,此人为此案获胜的关键性人物。其余100两,送给县衙上下与此案有关的各色人等。剩下100两,就是做相关“物证”,收买“人证”的费用。除去这笔花费,大概还能留下40到50两银子,这就该他牟某所得。算起来,他也仅得到400两银子“官司钱”的大约十分之一。不过,也很不错了。他当初刚开始“讼棍”生涯时,一年下来,总收入也不过十几二十来两银子。那些普通民事官司,费用仅用串钱计算,一件案子办下来,不足一两纹银。所以牟德荣也很知足,不愿意初打交道就狮子大开口。
    那个张姓原告所依赖的所谓“很硬”的“官府后台”,牟德荣也打听到了,不过县衙的一个书办而已。弄清楚了这层关系,他心中更为有数。暗想,“一个书办算好大回事?仅是一个刑名李歪嘴,就能打得他片甲不留。”
    没想,400两银子的预计办案费,报到自流井王朗云那里。王朗云稍似过目,然后提笔一挥,对大管家发话说:“多给100两,给个整数,多出那一百两给牟先生做茶水钱!”
    这点倒很出牟德荣意外。自此,他对王朗云这种“东家”不同于一般“东家”的作派,也不禁另眼相看,心里更是对自己说,要把这件案子办好,办漂亮,让其千满意万满意。
    牟德荣果然将事情办得相当漂亮。漂亮程度既超过了“东家”王朗云的期望和预想,甚至也超过了牟德荣自己当初的预想。
    牟德荣买通县衙门那个关键性人物,刑名师爷李歪嘴及相关人等,上下其手,将需要的“人证”、“物证”做得天衣无缝。按现代法律语言,叫做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这官司想不赢都难。而原告张姓乡绅大输,不但输了那块与王朗云家有争议纠纷的田土,而且在牟德荣等提供的证据中,与之相邻的原先没有争议,完全属于张家的一块5亩多的土地,也该属王朗云所有,县衙断案判给了王家。这个结果,不仅张姓乡绅做梦也没有想到,连王朗云也根本没有料到。
    张姓乡绅大输特输,失了土地又丢了面子,真正是如三国时的周瑜,“陪了夫人,又折兵”。从此一病不起,不出半年便含恨而终。
    这还不算,张姓乡坤当初视作“官府后台”的那个本家书办,开始时没拿清火色,也一味给牟某这边制造障碍。但他哪是“李歪嘴”的对手,两个回合下来便缴械服输,再也不敢从中作梗。官司结果见分晓后,牟师爷仍不罢休,串通“李歪嘴”,找了个张书办以前经手案子的失误,告到知县那里。知县查实后,一怒之下,撤了张家书办的差。那人在县城再也呆不下去,只好远走异乡另谋生计。
    王朗云大获全胜,在井场声望大振。当地盐商,再没人敢公开在衙门官司上与之叫板。
    牟德荣这几手,也让王朗云真正见识了牟某这个其貌不扬的“官司客”,其心机及手段之厉害。心想,“这倒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物”,遂有心收于帐下,为王家办事卖力。正好文子庶走马上任省城,几乎已成定局,正好需要一个合适人选,接替文子庶原先那一摊子事。牟德荣顶替文子庶成,为王家“首席师爷”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件官司,对王朗云触动很大,启示亦很多。其一,官府皇皇法律条文是能够改的,可以因人而异;其二,案子是可以“做”的,只要肯花钱,什么人证、物证等通通不在话下;其三,打官司,其实就是“打关系”,看谁关系更深,后台更硬;其四,在中国办事儿,就得照“中国特色”行事,朝廷王法上写着的,圣人书上说的,是另一码事。这也为他日后敢仗财势,与官府对抗埋下了点“心理基础”。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8:38:4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5、王朗云与牟师爷面授机宜

    这天早饭后,王朗云如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平日议事的花厅,在堂正中那把紫檀古木打造的太师椅上坐下,开始处理当天需要他亲自处理的大小杂事。这是他保持多年的习惯。
    花厅里已陆续进来些人,大多是各井灶管事、帐房师爷,或是盐号、商号掌柜等,王家所属高层经营管理人员。所议所请示之事,也是他们这一级无能作主,或无法解决之事。一般琐事,是不会专门跑来请示“四老爷”的。一般鸡毛琐事,王朗云早就放权让他们自个儿处理,最多事后打个招呼,算是“备案”。
    偌大的花厅逐渐闹热起来,进门两侧的客座椅子,已差不多坐满。落座之后,早有底下人上来招呼,递烟献茶。这些禀报议事者,就喝着盖碗茶,偶尔不时拿烟袋,抽两口水烟,按来到之先后秩序,静心等候。时不时,侧过身子,与左右邻坐低声议论几句,或是摆点龙门阵,交换点信息之类。这些人,多数是坐轿而来,职位高点的,还是专轿,还备有随身跟班。
    跟班、轿夫之类人等,是上不了花厅的,都在门房厢房等候,那里另有人接应招呼。所以,每天早饭后这段时辰,珍珠寺王家大院门前,总是摆放着各色轿子十数乘,多时达二三十乘之多。伺候等待的轿夫、跟班无数。这些人两三个、三五个闲聚在一起,吹牛谈天,摆闲龙门阵,那场面蔚为壮观。
    王朗云处理大小事务的风格,多是要言不繁,提纲要领,所决断之事,略作思考,往往几句话就解决问题。他自己不啰嗦,也讨厌手下人啰嗦。
    这天上午,在花厅等候者中,议论最多,也最为关心的,仍是最近闹得各井灶满城风雨的官府即将开征“水厘”之事。
    “沙湾那里的水厘局,说是中秋节正式开张,请柬都给各家送下来了。”
    说这话的是“金丰井”的井口管事郭家良,他是跟随王朗云的老职员,开凿“天一井”时就当井口管事,并立了大功。
    “听说水厘局的张局员已发了话,过了中秋节,就要派厘丁来各井灶登记核查盐卤实数,按数派厘,若有瞒报漏报的,要按朝廷的抗捐罪重处。”旁边,井灶账房师爷宋学如小声说。
    “水厘开征,若成了定例,各井灶的日子怕是有些难了。还不知道朝廷今后还会生出些什么新花样!”有人禁不住感叹道。
    这些议论,自然也不免一句两句飘到王朗云耳朵里,让他听得脸色更加凝重深沉。
    当王朗云把当日要务一一处理完,花厅里逐渐清静下来,个人伸了个懒腰,来回踱步时,牟师爷匆匆走进花厅。看牟师爷进来,王朗云说了句:“你跟我来。”起身便往内室走。
    两人来到花厅里面的一间比花厅格局稍小的议事厅,即王朗云等称之的“内室”。实际上算是王朗云的“书房”。平时王朗云个人翻翻书,思索些事情,以及与人商议点机密事情,大多安排在这里。
    随身跟班送来王朗云和牟师爷的盖碗茶,以及王朗云惯用的那把亮锃锃的纯银烟袋及纸捻等,王朗云挥挥手,说:“我要和牟师爷谈点事,你忙去吧。”
    小跟班知趣退出,王朗云这才转脸对牟师爷说:“中秋节那天的事,就那样定了,至于采用哪种办法为好,不知牟师爷所见如何?”
    王朗云这里说的“中秋节那事”,是指省督院奉四川总督骆秉章之命,于自流井沙湾新设的征税机构“水厘局”,已择定于农历8月15日的中秋节正式开张。
    这是自流井在内的富荣盐场,在“票厘局”之后,增设的第二家官府征厘税机关。“水厘局”主事的官员,为广造声势,并求得各盐商的配合,决定于开张之日大摆筵席,遍请井上各大实力盐商赴席庆贺。
    王朗云一周前已接到“请柬”。作为井上盐商首富,这种场合,他自是非去不可,而且得准备一份不菲的“贺礼”。这是敷官方脸面的需要,不得不为之。可是,内心里,王朗云却明白,这新开的“水厘局”,是官府挖空心思,让井场盐商在原纳税“出血”额度基础上,面临更多“出血”的勾当。
    官方一改过去“游戏规则”,在原有“票厘”不变前提下,再广征“水厘”,井场盐商哗然,普遍不服。王朗云更则更是不服。他是东西两厂众望所归的“老大”,又一贯是强势人物作派。“水厘局”一事,正如文子庶从省城来函所言,是势在必行,如若“木已成舟”,“米已成饭”,他王朗云暂时无力更改。不过,官府这些人得了“甜头”之后,不会得寸进尺,再搞什么新花样来?看来,得对此有点“表示”才行。
    刚才谈到的“中秋那天的事”,正是他私下已与师爷牟德荣商议过的,想趁“水厘局”中秋节开张,到那天开张之日,给它闹出点什么“动静”。用牟师爷的话,当众“肇他一下皮”,一方面是出出心中的一股恶气,二是给大小官员一点颜色看,让其觉得“水厘”难办,此事长不了。
    “肇皮”,是川南方言,意为“惹事”,当众“扫面子”,让对方下不了台。王朗云与牟师爷议定的“肇皮”方案有两套:一是花钱找一批不怕事的地痞无赖,趁水厘局开张之时,借故冲进去打闹一番,最后能砸烂点东西物什更好;二是收买一伙俗称“叫化子”的“丐帮”,以“讨喜钱”的名义,大闹水局开张筵席,活扫其面子。
    以王朗云的思谋考虑,第一种办法太激,弄不好会出事。第二种办法和缓得多,但实际效果也会差之不少。
    “四爷,这两天我都在思量这事,”只见牟德荣转了一阵眼珠子,说:“比较而言,还是第二种办法为宜。前一种,太急,且不是自己手下人等出头打闹,控制不易,稍出点偏差,就会出大事。倘若被官府抓去一两个人,衙门大堂之下,受不了刑讯之苦,很可能如实招供。而一旦被官府衙门取去了口供,人证物证俱在,事情就复杂起来,难保不牵涉到这里来,所以隐患极大。如此看,还是先取第二方案为宜。”
    牟师爷这番分析,也正合王朗云心思。他沉吟一阵,点点头,说:“那就照后一种办法去办吧。”算是对此作了决断。
    牟师爷会意地点点头,准备这就去具体筹划落实。临出门,又问:“四爷还有什么吩咐?”
    王朗云想了想,说:“就算是丐帮肇皮,也要肇得狠,肇得绝,肇他个天昏地暗,收不了场!”
    牟德荣心领神会,有把握地说:“这个自然。四爷放心,本师爷自会弄出个精彩局面出来。”说罢,匆匆出门而去。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8:39:0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全景式再现晚清到民国著名盐商家族的财富故事,用文字描绘当年自流井繁华独特之“清明上河图”。本土原创长篇小说:《中国式盐商——自流井往事》 作者: 危楼闲客
    第一部 王家大祠堂
    第四章 自流井之“清明上河图”

    1、“十八街六会馆四桥三码头”的街市格局

    牟师爷出了王氏祠堂大门,沿石板大路,经高山井、袜子石等僻街,朝闹市区一路走去。
    平时出门,他可以打轿带跟班,不过,今天亦是不宜让轿夫跟班同行。况且,个人步行,在他还有一点好处,就是可以顺带逛街市,看点稀奇热闹。牟师爷这个人,身上“市井味”很多,平时没事,就爱安步当轿,便装简行,去街市间闲逛乱走,有热闹稀奇所在,停下来,挤进人圈子看个究竟。渴了饿了,随便找家茶馆饭铺,喝碗盖碗香茗,吃点豆花卤味之类家常菜,图的是自在称心。在他看来,那是盐商师爷美酒华服之外的又一种快活。
    自流井因盐成市,唐宋时期就有人在这里凿井煮盐,明清时渐成气候。至清同治年间,自流井一带盐业进入鼎盛期,让这远离县城百十里的偏远地域,竟出现了超过县城数倍的兴盛繁荣景况。
    当年有资料记载,同治光绪年间,井场地区常住暂住的城市人口,已达20万人。
    随着井灶扩展,附近商家店铺越来越多,随山势河川地形及井灶位置,大小马路四通八达,街道不断扩宽修长,逐渐形成规模,那小小的自流井,就扩展成“十八街六庙四桥三码头”的城区格局。每日里店铺林立,商旅云集,车水马龙,行人摩肩,那番繁华,活生生一幅晚清“巴蜀版”的“清明上河图”。
    所谓“十八街”,是指自流井当年闹市的“新街”、“正街”、“八店街”、“兴隆街”、“东源街”、“石柜台街”、“竹棚子街”、“马房街”、“缪沟井街”、“灯杆坝街”、“王家塘街”、“三圣桥街”、“长生街”、“高坪地街”、“桐梓坳街”、“芦厂坝街”,以及釜溪河西岸的“路边井街”、“海潮寺街”等18条主要街道,还不算“高山井街”、“骑坳井街”、“老米行街”、“六合居巷”、“后山坡巷”、“牛氏巷”、“鹤鸣巷”等僻街小巷。
    “六会馆”,实际是指市中心区从“新街”到“兴隆街”这一繁华路段上,建有6座建筑格局和设计风格各一的外省客商“会馆”。当年民间俗称又叫“庙”,而非真正的庙宇。这6所会馆分别是:“井神庙”(川帮会馆)、“南华宫”(广东会馆)、“湖广庙”、“江西庙”、“贵州庙”、“陕西庙”。这些“会馆”,多是门庭气派,庭院深深,屋宇豪气,占地宽广的建筑群,除供原籍客商议事聚会外,后来大都做了商会或是军政机关办公地。至于市区内其他古庙,有名的还有多座,如“王爷庙”、“火神庙”、“恒候宫”(“张爷庙”)等。
    “四桥”,是指自流井市区釜溪河两岸,因商贸繁荣,为方便交通,不长距离之内,便修建了4座桥,其分别是凤凰桥、上桥、下桥、沙湾草桥。
    “三码头”,是方便盐巴外运,于街区之下河滩处,建有三个“水陆码头”,分别是火井沱码头、张家沱码头,以及“王爷庙”之侧的沙湾码头。
    正是这“十八街六庙四桥三码头”,构成了咸丰同治年间自流井街市的热闹和繁华。也打造了差不多100年之后才正式建市的自贡市的城市基础和街道原型。
    牟师爷从“骑坳井街”一路走下来,已至闹市区,街两边商铺林立,来往轿马行人亦多。又值中秋节前夕,街头卖月饼、花生、麻糖的铺子摊子一家连着一家,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说起中秋节,从晚清民国一直到1950年代,民间最时兴的吃食,就是月饼、花生、麻糖三样。不管富贵人家,还是贫民百姓,过中秋节,总离不开这三样吃食,只不过有品质价格高低不同而已。月饼、花生至今人们仍在吃,麻糖却已少见。
    那种麻糖,纯粹民间制法,一口大锅将糖汁加其他原料,熬制成粘稠状。起锅,再用人力揉合反复拉扯。揉和拉扯的次数越多,麻糖的品质越好。成糖后,就那么一大砣放在案板上,有顾客来买,一斤两斤敲给买主,或是由“麻糖匠”走街串巷吆喝着零卖。
    那个时候,这种麻糖,最受小儿喜爱,不亚于现今儿童于冰激淋和“肯德基”。只要听见街头巷尾有“麻糖匠”的铁板在敲,就闹着大人要买,甚至当场把口水都会流出来。
    这日,牟师爷走至“缪沟井街”与“马房街”街口,围着一群人,正在看一个壮年汉子拉扯麻糖,场面可观,所以看热闹者众。那汉子,将一大砣已起锅的麻糖,绞在街边一棵粗壮杨槐树上,自己手里拿根一尺多长的青钢木棒,绞起麻糖,面对杨槐树退步拉扯。
    那砣麻糖重约数十斤,粘韧性极强,拉扯起来颇得费点力气。汉子亮着赤膊,脚下是条短裤,已是入秋天气,还是累得热汗涔涔,不时用搭在肩上的一块帕子擦擦头上胸前的汗。拉扯麻糖的功夫却不停。每走上十来步,那砣麻糖被拉成手臂粗细一条长绳模样,已长约数米。不过,汉子手中麻糖既不会拉断,也不会让这“糖绳”弯曲处掉在地上。这就是拉糖人的本事或称手艺。每到一定距离,拉糖者就停下来,用手中那根木棒将已拉成丈余长的糖绳收绞成一砣,回缠至杨槐树上,重新退步再拉,如此反复。一砣麻糖,须经这样大约拉扯两个时辰,才算见功。再作下一道工序处理。
    这种拉扯麻糖的场面,平时并不常见,原因是平常麻糖销量有限。只有中秋节到了,家家户户买麻糖吃麻糖,店家生意好,才会有将拉扯麻糖搬到大街上来的场景。
    牟师爷也立在围观的人圈子中看了一回。只觉得那赤膊短裤汉子用力得有趣,尽管是热汗涔涔,但其兴致始终很高,手法熟练老道,动作不紧不慢,脸上却是很开心样子,似乎这拉麻糖是种享受。大概也是围观者多,难得有如此机会当街当众表演一次罢。
    拉到后来,那汉子竟然唱起了小调。那是一种音调有点特殊的山歌风味的小调,不是平日里常在盐场听到的“盐工号子”那一类。声音更高昂,更尖锐清亮,也更带山歌性质。有点类似大山里面,男女之间在山间里调情寻爱的对歌。曲调有些伤感,又有些甜蜜味道,很是好听。牟师爷跑滩时,在川滇交界处的大山里听过,所以有印象。
    那汉子双眼微闭,边拉麻糖边唱;似乎已经进入“角色”,全不顾这是在大街上。那沉醉的样子,那风格怪异的唱腔,让人印象深刻难忘。
    牟师爷看了一阵,正想叹息着走开,突然眼睛一亮,认出这拉麻糖唱山歌的汉子原来是个熟人,不觉出口招呼道:“二莽娃,怎么会是你?你几时到的自流井?”
    听到有人喊他小名,那汉子一惊,转脸看清是牟师爷,不觉又惊又喜,也失口叫道“牟三哥,是你哥老倌哇!”
    当即停下来将麻糖团成一砣,绕在那杨槐树上,欢喜走过来和牟师爷说话。
    “牟三哥”,是牟师爷当年“跑滩”时,一帮“跑滩匠”兄弟伙对他的称呼,多年已没有人用这样叫他了。如今听来,不免有几分当年的沧桑感,又有几分亲切。
    这“二莽娃”,是牟师爷当年在滇黔边界跑滩时认识的小兄弟,两人还当过上下手,合伙了两个多月。后来,在一次街头做局“人人宝”,露馅失招后,两人失散,从此再无消息,却不想在这里碰到。怪不得先前牟师爷看那汉子身形及听唱腔时,总觉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多年不见,两人自然亲切,但街头众人面前,不是说话的地方。牟师爷问明了“二莽娃”已来自流井三个来月,在这店里打工已两月有余。就说现在彼此都有事去忙,改日找个时间约他出来喝酒吃茶,两人就此而别。牟师爷也顺路进了“马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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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牟师爷“马房街”遭遇“仙人跳”

    这“马房街”,在自流井那是一个有点特殊性的去处。
    晚清至民国早年,自流井无车可言,所谓大道(官道),或是街面,一般不过是宽2—3米左右的石板路,能过轿马及行人。且多是随山随坡修筑,弯曲起伏亦大。
    旧时的“马房街”,以街面上之“马房”而得名。过去自流井所产之盐,以及制盐相关的燃料材料,如煤炭、竹木、瓦石等,除靠船只水路运输外,陆路运输主要靠驮马及人背人挑。由此,“马帮”及脚夫人等,常年云集自流井。“马帮”,以及脚夫,来往需要住店。此地为交通要道,街上客店栈房极多。为方便来往“马帮”,大点的客店还专门备有栓马喂马的“马房”,坊间就将此街称之为“马房街”。
    客店栈房多,来往又多是外地人,街上饭馆、酒铺、茶食店亦多,平常极为闹热。住店者既是“马帮”、脚夫,这些人多是青壮年,又常年离家在外。于是在住宿吃饭吃茶外,又多了另一种需求,也即“性”的需求。按市场法则,有需求就有供给,有买即有卖。这样,就有一些来路不明,形迹可疑的年轻女子,在“马房街”客店里出入。久而久之,发展成“市”,亦成了当地“一景”。“马房街”自此成为自流井有名的一处“烟花街巷”。
    当然,这地方常来常往的多是“马帮”、脚夫,不是有钱有身份人等,所以“马房街”只能算是档次较低的这类场所。高档点的这类去处,在“王家塘”。
    “马房街”的这种特殊功能,从晚清一直到民国结束。上世纪50年代,当局强力取缔打击下,一度绝迹。然而1960年代初期开始,“马房街”上那些廉价旅店中,似又有如今被称为“性工作者的人”出入。至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几呈公开化程度。
    21世纪初,自流井旧城改造,“马房街”彻底不复存在。
    说起“马房街”,牟师爷这里还有一个笑话。前年,东家王朗云有次叫他接待一个“江津帮”客户,做竹木生意的,姓唐,40多岁,面净斯文,模样也周正。牟师爷请他在自流井有名的“鹤鸣楼”酒家吃饭。酒足饭饱,又打算陪他去“盛成茶馆”喝茶听书。哪知,唐姓客商期期艾艾不肯起身。细问,那客商才吞吞吐吐说,想找个地方“吃花酒”。牟师爷一下了懂了他的意思,也不多说,将他引至“王家塘”。找了家过得去的“堂子”,让老板娘安排妥当后,自己个人依旧去茶馆听说书。说好两个时辰后再来接他。
    哪知两个时辰后,牟师爷转来接到那唐姓客商,却是一副竟犹未尽的样子。半路上,他突然乘着酒兴,抱怨牟师爷“不够朋友”。牟师爷颇为诧异,细问之下,唐姓客商才“实话实说”。他说牟师爷刚才引他去的地方,不是在自流井里外都有点名气的“马房街”,而是“王家塘”,所以说牟师爷“不够朋友”。
    牟师爷哭笑不得,想了想,说,你是不是还想去“马房街”?唐姓客商说当然想去,牟师爷说,那好,我这就领你到“马房街”。到了那街面一看,那唐姓客商才终于明白,他早就慕名向往的“马房街”到底如何。个人呆乎乎不再言语。
    话说那日牟师爷走到“马房街”,因中秋节已至,多数“马帮”、脚夫,赶着回家过节团圆。几家客店,照例有店小二在招呼过往行人,门前亦有那类打扮得当的年轻女子在当街打望。看牟师爷单身一人,就有女子招呼说:
    “大哥,不进来住住店哇?一年忙到头,过节了,也该歇歇脚。”
    看牟师爷不理,亦不发怒,女子又说:“进来歇哈嘛,有好耍的哟!”
    说完又当街抛来一个媚眼。牟师爷依旧不理,个人走他的路。
    要说起来,牟师爷与他东家王朗云一样,是一个不近“色”的男人。这在有钱人中很不容易。他不单不“色”,亦不“赌”不“毒”,也就说现今社会所谓的“黄”、“赌”、“毒”,他一概不沾。有时玩点麻将、长牌之类,也是“小赌”,图个情趣而已。若有人要大赌,他则明确对那人说,“不如我干脆送你银子得了,何必牌桌子上玩花样?”一句话将其人噎得不再言语。其平生嗜好,不过是看戏听书。
    牟师爷回看女子一眼,个人走路。心中却有些感慨,想这女子也不过20多岁,比自己老婆年轻得多,颇还有些姿色。也是为吃穿所迫,不得不干这等勾当。看来,根子还在一个“钱”字上。当今之世,有钱百事可为,一个人,离了钱,真正是寸步难行。
    正一路想着,旁边却发生一件怪事:一个20多岁年轻人匆匆从身边走过,走出几步远,身上“啪”的一声,突然掉下来一个布袋子。似是平常人们用来装银子或是铜钱那种,鼓胀鼓胀的,似有不少内容。年轻人却是全然不觉,只顾赶路而逐渐走远。
    牟师爷一时没作反应,正想开口喊,“钱袋子掉了”,还没来得及喊出口,旁边一位中年女子,已弯腰将钱袋子捡起,并示意牟师爷别作声。
    不等牟师爷有所表示,身旁另一位中年汉子拉了牟师爷一把,说:“别喊别喊,大街上捡钱,见者有份,大过节的,正好有财喜上门,真个是不要白不要。”
    说着,又示意三个人到旁边一条窄巷子去分钱。那妇人看样子似也同意,说:“自然是见者有份,我又没说要一个人独吞独吃。”
    一听这话,牟师爷立马醒悟,这儿有番好戏看了。他过去在川滇黔一带当“跑滩匠”,什么人物没见识过?什么事没经历过?这等小骗术,如何逃得他法眼!
    此招江湖上叫“仙人跳”,现今又叫“丢包”。是一种当街玩的小骗术,意在利用一些人爱捡小便宜的心理,以为真有不请自来的便宜可得。真到要“分钱”之际,所谓“失主”突然出现,且声称包里的钱不止那么多,于是逐次搜包自证清白。到头来,本是自家的钱财也被说成是他的。实在无钱,脱衣脱鞋也要赔偿才让走路。几个骗子结伙演戏,让不小心上当者最后大吃其亏。作案对象主要是针对不熟悉当地情形的过往旅客行人。今日竟然将牟师爷视为作案对象,大概这几个骗子,是刚从外地流走来自流井的,不习本地行情,真正成了,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牟师爷反应极快,一把拉住那妇人说:“当街拾人财物不还,是要吃官司的。就地分赃,不妥不妥、不如送到分县衙门。”
    又回头拉住中年汉子,说:“我等都去做个证人,为这位大姐见证一下又何妨!”
    听说要去官府衙门,两人顿时脸色发白,连声说:“使不得,使不得,就是这钱袋子不要了,也不能去分县衙门。”
    说着,脚下就要开溜。牟师爷哪里肯依,紧紧拉住两人不放。
    这番事儿立即成了街上热闹所在,不仅路人及旁边商铺的店家店员围过来观看,连街两边街楼上住的人家,也打开窗户伸出头来看稀奇热闹。正好一眼望见街那边,远远走来分县衙门的黄姓捕快,牟师爷认识的,就连忙招手高喊:
    “黄捕快、黄捕快!赶快过来,这边有点事情要紧!”
    黄姓捕快应声过来,牟师爷对他大声说道:“这位大姐刚才在这大街上捡了一个钱袋子,”说着指了指妇人手上那个袋子,“内中多少银钱,都不清楚,说是要交给分县衙门,正不知如何走路,你带她回衙门去罢。”
    又指着那中年汉子说:“这位大哥是个证人,愿意作证,也一并去衙门当个见证。至于那个失主,恐怕他两人都是知道的,到了衙门一问便知。”
    说罢往黄姓捕快诡异一笑。对方当然会意,望牟师爷点点头,说:“到了分县衙门自然会问个明白。”
    此时,那两人玩“仙人跳”的骗子,脸色大变,身上也不禁微微发起抖来。可是,到这种时候,已脱身无法,只好乖乖被黄姓捕快带走。
    牟师爷心里想道,这几人到了衙门,会有好果子吃了。不说“板子”、“夹棍”,几十个耳巴掌是少不了的,看你等还敢不敢日后在大街上做局骗人。况且瞎眼看人,居然骗到我这种“老江湖”头上来。如此冷笑一回,这才各自走路。
    “马房街”走完,进入“后山坡”街巷。这“后山坡”,处于繁华街道之背后,又靠山坡,故有此名。其实是一条背街。街上店铺多是刺绣店、制鞋店铺、画店,以及数家鞭炮店等。旧时平常百姓人家,居家尤其是办喜事的帐帘、门帘、被面、枕头,以至平绢、鞋面,喜用绸缎手工绣花,富贵人家就需求更多,街市刺绣业由之兴旺。
    从“后山坡”出来,是“东源街”。牟师爷想起为儿子买习字纸,就折身往坡下走。
    “东源街”仅是“张爷庙”到“牛氏巷”短短一段,却相当热闹繁华。街面石板大路,两边店房一楼一底,楼上住家会客,楼下经营铺面。此街主要特色是“纸火铺”及油麻烟杂商店多,经营规模亦大。所谓“纸火铺”,就是专营纸张笔墨,有点类似现今的文具店。这些“纸火铺”,所卖主要为正宗铜梁产“勾边纸”,店老板多为铜梁人,世人称为“铜梁帮”,规格最大一家为“永昌恒”,老板姓胡,已在自流井经商三代。
    牟师爷买了两扎铜梁“勾边纸”,又选了几支江津狼豪毛笔,胡老板生死不收钱。牟师爷心想,节后叫人来选一批纸笔,再买点其他杂货,也算报胡老板一片心意。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8:39:4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3、“灯杆坝”号称“扯谎坝”远近闻名

    牟师爷从“东源街”出来,一直往坡上去,不觉就来到“灯杆坝”。
    这“灯杆坝”,是当年自流井一处著名的热闹所在。“灯杆坝”之所以有名,首先是这里有“三台书院”,建于清嘉庆年间,是自流井最早的一所书院。
    其次,这“灯杆坝”是自流井三大有名的“扯谎坝”之一。另外二大“扯谎坝”,分别是张家沱和沙湾河坝。
    “灯杆坝”之得名,由来于这里当年立有三座高达数丈的灯杆,每座灯杆之上挂着几十盏灯笼,因为其高,当地人称“天灯”。每逢年节,几十盏“天灯”华光齐放,异常耀眼,十数里之外亦能望见。成为当地一景,故得此名。
    自流井老人记忆,老“灯杆坝”,与现今叫做“中华路”的那条老街有很大的不同。首先从地理位置上讲,“老灯杆坝”,与叫做“陕西庙”的“西秦会馆”有很大关系。“老灯杆坝”那条石板铺成的大街,实际从“西秦会馆”大门前经过,三座大型灯杆,正立于“西秦会馆”门前。大门前那一块空坝子,才是名符其实的“灯杆坝”。而当年“西秦会馆”那座大门,已不复存在。现今人们所看到的那座大门,其实是当年“西秦会馆”的二门。
    至于“扯谎坝”之说,是民间俗称。其时,自流井盐业兴盛,商旅繁荣,市面闹热异常,除摆摊设店的正经买卖外,每天在市区一些平整开阔的码头河滩处,或行人密集的要道口地面,就有一些流动的、驳杂而凌乱的经营者,在此临时设摊,招徕买主。
    一时,卖杂货的、卖茶水的、卖瓜子麻糖的、修鞋的、补锅补碗的、糊灯笼风筝的、剃头的、掏耳朵的、看相算命的、卖草药打药的各色人等,三教九流,都聚集在这块坝子里。这些“卖家”,来此是寻买主,找钱过日子,自然少不了大声吆喝,将自己的货色,或手艺本事炫耀一番。其间也少不了不实之词,即为“扯谎”。此其一。
    其次,这里的买卖人等,皆不问来处,也不问去路,犹如一个江湖,鱼龙混杂。其中,自然也混杂一些靠欺蒙拐骗过日子的“江湖客”、“跑滩匠”。世人认为,其在此时此地所言所为,多不可信。故这种市场,为“扯谎市”,当地人就戏称“扯谎坝”。
    自流井当年著名的、有规模、成气候的“扯谎坝”,就是“灯杆坝”、“张家沱”、“沙湾河坝”三处。其中,又以灯杆和张家沱最为有名。
    当年官方对这种“扯谎坝”,只要不发生盗抢及大的拐骗案件,一般是听之任之,不管理引导,也不取缔。不过,多少还是有点规定,那就是这种“扯谎坝”不是每天都可以开市,而必须是“择日开市”。所择日期,是“逢五逢十”,也就是农历之尾数为“五”或为“十”的日子可以开市。其他如过年,是从初一到初五开市,中秋、端午节,则是前后各两日。
    这天,正是中秋节前一天,属“扯谎坝”开市的日子,牟师爷走完街坡,未及靠拢“灯杆坝”,就已听得那边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市声一浪高似一浪。
    牟师爷不管是当年在布店当学徒,还是做“跑滩匠”,以至回县城当了“官司客”,他都还多少带点“童心”,哪里有热闹看,哪里有稀奇声,他就往哪里站,哪里钻。
    进了“灯杆坝”,这天果然因天气宜人,又是节前,果然景象比往常不一样。卖东西卖艺的,专门来看热闹稀奇的,站了满满一坝子。牟师爷各处走走、看看,心绪不错。在一根高灯杆前,围了密密一个人圈子。圈子内,一个瘦高个男子,正大声说着什么。
    牟师爷来了兴致,遂挤进人圈子内,向那男子看了一眼,不觉一怔,心里奇怪:
    “怎么又是这人?”
    此人身穿粗布长衫,一双圆口布鞋,脸色灰暗,眉窄眼小,面带病容,疑似“烟客”(抽大烟者),却在场子中间扯起嗓子,高喊:
    “一二三来一二三,自幼学艺到峨嵋山……”
    牟师爷一眼认出,此人正是昨日在张家沱码头那个“扯谎”骗钱者。
    昨日上午,牟师爷因事到张家沱。昨天也是“开市”日子,张家沱一带也是热闹非凡。办完事从码头的茶馆出来,看茶馆旁边空地上,已围拢一个人圈子,牟师爷走过去一看,在场 子中央叫喊揽客的,正是这位疑似“烟客”的长衫男子。男子身边放有一个男人起夜用的“夜壶”,粗陶瓷料,一看就是下等人家所用之物。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8:39:5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全景式再现晚清到民国著名盐商家族的财富故事,用文字描绘当年自流井繁华独特之“清明上河图”。本土原创长篇小说:《中国式盐商——自流井往事》 作者: 危楼闲客
    第一部 王家大祠堂
    第四章 自流井之“清明上河图”

    4、“钻夜壶”骗术何以得逞

    男子立于场子之中,扯起喉咙高唱自编歌句。
    “一二三来一二三,自幼学法到峨嵋山。
    十年学会缩身术,看我今朝把夜壶钻!”
    一路唱,此男子不住将身边夜壶提起,将夜壶那仅如甘蔗头粗细的口子,对着围观人等,以示其小。
    顿时,路人纷纷驻足观看,且议论不已。围观的人圈子也越扯越大。
    旁边有人说:“有趣,把夜壶也拿到大街上来扎场子了!这世上真还稀奇事不少!”
    又有人说:“夜壶口口那么小,人咋钻得进去?怕是吹牛不要本钱。”
    也有人回话道:“不关事,看看再说,等会他钻不进去,看他拿啥子话来说。”
    于是看的人越来越多,都想看这汉子到底要搞个什么名堂。
    等围观者达到相当数量,这男子放下夜壶,敞起嗓子对众人说:
    “各位朋友,父老乡亲,你们不要以为我是说疯话,或是扯谎骗人,心想,夜壶口口就那么大点,咋个能钻进去一个大活人?那好,本人今天就给各位父老乡亲表演一番,这叫‘缩身术',让大家瞧一瞧,看一看,此番见识见识。”
    这一吆喝,人越围越多,都想看点稀奇。长衫男子又说:
    “本人自幼到峨嵋山拜师,学艺多年,这缩身法术,平时是轻易不拿出来的。今天与各位朋友有缘,才决定露两手,请各位父老乡亲赏光开开眼界。”
    说到这里,长衫男子口风一转,望着众人高声说:
    “不过,这里有言在先,我师父当初教法术时,规定每次收铜钱一串,做为孝敬师父的茶水钱。今天还望各位热心朋友帮忙,凑足一串钱,好拿到师父面前交帐。”
    “原来是想收钱嗦!”有人议论。
    “不收钱,他把夜壶拿出来干啥子?如今世道,人为钱死,鸟为食亡,为了钱,啥子脸面子都可以不要的。”
    “对头,这扯谎坝上的人圈子人摊子摆那么多,哪个不是为钱?”
    “不管他,”又有人说,“就凑一点,凑够了,看他咋个钻夜壶。”
    于是,有一心想看稀奇者主张凑钱,料他钻不过。有心想看这男子出洋相者,也主张凑了钱再说。这时,有人就开始望男子铺在地上的一块布帕子丢钱。一般几个小钱,陆续往布帕子上丢。不过,多数人站着不动,来个“热闹稀奇我照看,说起钱来就不亲热。”
    如此折腾一阵,手帕里的钱凑齐了大半,却还差那么二十来个铜钱。布衫男子又提起夜壶继续招摇。
    有些人不耐烦了,对他说:“少一点就少一点吧,你先把缩身术表演来看一盘嘛!”
    那男子不肯,非要凑够一串钱才肯罢休。牟师爷来了兴趣,一心只等下文,就走过去,掏出点零钱,将一串钱的限数补够。
    “好了好了,这才有稀奇看了!”围观的人纷纷拍手称足,翘首以待。
    那男子将布帕里的钱点过一遍,细心收好,放在身上。然后让人圈子让出一条通道,说他即将表演。
    众人让开一条路,那长衫男子将夜壶口子对准让出来那通道,自己面对夜壶口,先是退出10余步,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唱什么起动“法术”的口诀。
    念了一阵,那人飞步奔向夜壶,及近,又嘎然而止。口里说:
    “还不行,神没请好。”
    于是又再退。这次退得更远,大约有50来步光景,已经离看热闹的人圈子有些远了。这布衫男子开始作法,仰面朝天,双眼上视,两手张开,时伸时屈,口中念着什么话。
    稍倾,只见这男子口中大声念着“请神”的咒语,从站立处,往夜壶口子飞奔而来。大约至地上夜壶数步之远,此人突然止步。
    此时,长衫男子已面露惊恐状,伏地再拜。转而,又长跪地上,望天“请神”,口中说:
    “天神,你咋个至今还不现身?”
    如此说了两遍,再起身,依前番模样,对着夜壶口子再退。这次退得更远,约有100步光景。口中依旧念念有词。
    旁观到这里,久历江湖的牟师爷,突然有种不祥之感,觉得真正“好戏”要开场了。
    果然,那男子突然停止口中叨念,远望屏息等他“钻夜壶”的围观人圈子,双手抱拳致意,一边大声说:
    “各位看官,对不起得很,烟钱逼慌了,只好扯个‘把子',哄大家一下。你想,夜壶口口那么小,郎个人钻得进去嘛!对不起,明天有钱,加倍奉还。”
    言毕,一溜烟望大路飞奔而去,倾刻不见踪影。
    众人方知上当。但那人已跑,追之不及。况且,除牟师爷多出些外,其他每个人丢的钱也不多。最多骂上几句:“果然是个扯谎匠!”
    “见他烟灰那模样,就不象个正经学过法术的人。”
    有人又说:“今天便宜他。下次遇见,让他吃点苦头。”
    说过议过,亦纷纷散去。
    一二十枚铜钱,在牟师爷,实在是小事一桩,全不放在心上。心中只想,自流井这种地界上,居然会有这种“吃胆大钱”的人,倒也少见,又长了一回见识。
    没想,今天在“灯杆坝”遇见的,又是此人。这倒真正是奇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8:40: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5、“扯谎匠”骗术终露破绽

    “看他今天又有玩出什么花样?”牟师爷暗自思忖,“总不会拿昨天那一套,又来个如法炮制罢。”
    心里这样想,便拿眼望男子站立处,于地上扫了一遍,却没见昨天那只夜壶,男子身边放的是把马刀。
    “今日这‘扯谎匠',玩的花样是变了,等会,又有稀奇事可看了。”
    牟师爷一心要看那长衫男子,今日又能变出点什么骗人的伎俩来,便挤在人堆中,暗自观察个究竟。
    川南一带民间口语中,对社会各色人等,喜用“匠”字呼之。除通常所用的木匠、石匠、泥瓦匠外,对从事其他职业者,也习惯用“匠”字称谓。比如,以自流井地带,厨师叫“锅儿匠”,理发的叫“剃头匠”,为盐场挑水谋生的(不管挑盐水还是挑白水)叫“挑水匠”,做木桶楻桶的叫“桶子匠”,爬天车修天车的叫“辊子匠”,其他不是下力行当的,如画师叫“画匠”,教书先生叫“教书匠”,收破烂的叫“收荒匠”,跑滩走江湖的叫“跑滩匠”,至于那种常在“扯谎坝”混饭吃的,则称“扯谎匠”。
    这种称谓,既形象生动,又偏于中性,不带褒贬,不容易得罪人。
    牟师爷将这男子称为“扯谎匠”,正是这个道理。
    这天,那男子仍是前日装扮,一件半新不旧的粗布长衫,脚下一双圆口布鞋,依旧面色灰暗,颇带烟容。他立于场地人圈子之中,大声唱道:
    “一二三来一二三,自幼学法到峨嵋山。
    峨嵋山学会分身术,砍了脑壳接还原。”
    牟师爷一听,这汉子今日骗术果然有些变化。所唱歌谣前两句与昨日唱的一模一样,后两句却是不同。
    长衫男子刚唱过两遍,周围亦是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没等牟师爷有所动作,围的人子中,已有人叫道:
    “这个‘扯谎匠'是个骗子!昨天上午在张家沱,他说有‘缩身术'能钻夜壶,结果夜壶没钻,白骗了众人一串钱跑了。没想今日里,又到灯杆坝来扯把子行骗!”
    原来,围观者中,亦有昨日在张家沱想看“钻夜壶”没看成,反被这长衫男子耍弄过的看客在场,不甘心被这人再戏弄,于是立马叫喊起来。
    顿时,有人高声叫道:“这人是个骗子,他耍的是骗术!”周围又有人应和:“围住他,别让他跑了!”
    哪知,这长衫男子并不恼怒,也无一丝慌张害怕之色。他等周围嚷闹的声音小了,才双手抱拳,如江湖上“走场子”那般,往周遭人等四面致意,神色自若地说:
    “各位看官,父老乡亲,昨天在张家沱‘钻夜壶',实在是天象有变,神没请到,也不能完全怪我。本人昨日里‘踩了假水',是迫不得已,在此向各位表示欠意。不过,今天还望大家捧场,我来个将功补过,将自己的看家本领拿出来,一并酬谢各位父老。”
    这一番言语,说得镇静从容,颇有点诱惑力,原先不满叫喊的声浪小了。一些人开始议论,由此,众人想看“西洋把戏”的好奇心反又被他勾起来了。
    见反对吵闹的声音渐弱,长衫男子拿起身边放着的那把马刀,握于手中,随便挥舞几下,比划了几个武功动作,然后收刀抱拳,对着又围得越来越密的人圈子高声叫道:
    “各位看官,各位父老,今天不来‘假水',今天要过‘真钢'。此番要向各位表演的是,本人最拿手的一招,当年在峨嵋山向师父学的绝招,‘砍头再生术'。还望各位捧场。”
    看热门的人圈子一时没能明白,啥子叫“砍头再生术”,于是屏神静气,细听下文。
    只见长衫男子将那把磨得明晃晃的马刀当空舞了几舞,又将刀锋,对着自己的颈子,比划几下,大声说:
    “所谓‘砍头再生术',就是一刀把自己的脑壳砍了,又让它自己接还原。不过,”长衫男子说到这里,有意停顿下来,故伎重演。举眼巡视一圈,才对围观者说道:
    “峨嵋山师父嘱咐过我,要表演这‘砍头再生术',仍是要为师父收取点茶水费。收钱不多,仍是制钱一串,凑齐了一串钱,我就现场表演!”
    人群中,昨天上过当的当即叫道:“别信他的!他又想骗钱,昨天就是,收了钱就开跑!”
    有人想看稀奇,亲眼见识他到底如何将砍下的脑壳,再接还原,就说:“不关事,把圈子围紧点,不信他跑得脱。”
    长衫男子大概已预计到人们的这番反应,并不着急,依旧神色郑重地向众人承诺说:
    “今天感谢各位捧场,我说句狠话:若是我收了钱不拿脑壳来砍,以一赔十,我收了一串钱,就赔出十串钱来!”
    这一番表白,倒真把人给说迷糊了,也给镇住了。那一大堆围观看热闹者,反对之声明显减少,反倒有人提议道:
    “颇得就是一串钱嘛,先给他凑够,看他如何砍脑壳,砍了又如何接还原。”
    “万一凑了钱,他又不砍呢?”仍有人不放心。
    又有人说:“他不砍,就让他赔十倍,也值得。”
    牟师爷站在人圈子中听着,一时尚未琢磨出其中名堂,就暂不作声,也不露头,继续观察之。
    众人经过好一番犹豫商议,最后是凑钱让他表演的人占了多数。不过,为防他象昨日在张家沱那样,借机溜走,众人决定将圈子围紧点,多围几层。又彼此交代说,任何情况下,都不让这小子离开人圈子。
    于是,周围有人开始凑钱。灯杆坝此番看热闹者更多,这天声势动静也闹得更大。凑钱反而比昨日里顺利。几轮功夫下来,就凑足了长衫男子要求的一串钱数额。牟师爷也凑了些零散铜钱,当然不如昨日多。不过,直到此刻,牟师爷仍未能找到这男子的破绽和机关,猜不透他最终如何能在众人重重包围之下,作到全身而退,妥善收场。
    这倒也更了惹动了他一探究竟的心理,稳稳站在那里耐心等待看出个名堂来。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8:40:3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全景式再现晚清到民国著名盐商家族的财富故事,用文字描绘当年自流井繁华独特之“清明上河图”。本土原创长篇小说:《中国式盐商——自流井往事》 作者: 危楼闲客
    第一部 王家大祠堂
    第四章 自流井之“清明上河图”

    6、牟师爷收拾“扯谎匠”

    那男子将众人凑的钱点过数,一如昨日那般,统统装入一个小布袋子里细心放在身上。
    收拾已毕,该他表演砍头再生术了,众人全神贯注,生怕漏过一点细节。只见那人右手提起马刀,左手用手指拭拭刀锋,似乎看锋利不锋利,然后将刀一挺,箭步跨至旁边一株杨柳树前,刀光一闪,一刀砍在杨柳树上,进刀寸许。
    倾刻,长衫男子又用力将马刀拔下,然后双手持刀抱拳,向众人施礼,又一改腔调,带着悲声向围着他的那些人圈子诉道:
    “各位看官,父老乡亲,不是我有意要扯把子欺哄大家,实在是兄弟我天命不好。这几年,在家种田,遭灾又遭祸,收成不好,主人逼租,婆娘改嫁,妻离子散。外出找事,又遇到棒老二抢人,整得九死一生才逃出一条活命。”
    说到这里,有些人还觉得莫名其妙,不知他到底要搞点什么名堂。牟师爷却听出玄机来了,知道这人在开始“演戏”了,心里不禁骂道:“好个不要脸不要命的家伙!简直是想钱想疯了!你小子会来个狗掀门帘——全靠一张嘴的功夫,我就要叫你放着点心吃黄连——自找苦吃!”
    这一想,牟师爷安心此番要教训一下这玩骗术的男子。
    长衫男子哪里会想到自己今天会逢到“江湖高手”,危险就在面前。只顾自己按编排好的一套说辞继续胡弄下去,,甚至悲情大发,说:
    “兄弟我的命真是太苦了,真好比黄连树上挂苦胆——叫做苦上加苦!”
    人圈子还是比较安静,许多人都想静听下文,没有起哄。
    “各位父老,我现今疾病缠身,家中无吃无穿,简直是饥寒交迫。眼下,家中还有七旬老母等我找米下锅。各位,我实在不想活下去了。昨日在张家沱扯把子,骗了大家一回。今天众人又围得这样紧,我想跑出跑不脱,反正活起也没啥意思,干脆找你们哪位成全我一下吧!”
    说罢,将刀柄亮起,望众人一拜,故意大放悲声说道:
    “我真的不想活了,求你们哪位,帮我来个干脆,一刀了结算了。砍我不死,我不报官。真的一刀砍死了,我也不请阎王找你索命,怪只怪我命苦!”
    话音一落,他瞄准人圈子中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将马刀递过去,又伸长颈子,说:“请老哥子拖条命债吧!”
    那乡下人大惊失色,连连后退,急得直摇手。
    长衫男子不罢休,又走到人圈子另一角,望着一位貌似读成书人的青年男子说:“看来这位哥子的胆子大些,就麻烦你下手了。”
    青年男子吓得面色发白,赶紧转身走开。如此连找数人,竟是无人敢应招。
    这时,人圈子中,有人低声骂将起来:“龟儿子不要脸,都晓得人命关天,哪个肯无故去杀人拖命债?”
    牟师爷听罢,心中一声冷笑,寻思道:“这家伙脸皮特厚,真是不要脸不要命,昨日里得了便宜钱,今日还想再来通吃,哪有这个道理?”
    他本是肚皮烂鬼点子多的人,站在那里,眼珠子转了几圈,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便趁一些人后退之机,挤到了人圈子最里层。
    那长衫男子眼看大功告成,心里正得意。他看见牟师爷挤到前边来,没仔细看明白此人,正是昨天在张家沱凑钱最多的那位,且来者不善,就顺势将马刀递过去,口里说:
    “那就请这位哥子帮忙,来砍这一刀吧。”
    万万不料,牟师爷不躲不闪,稳稳把马刀接在手里,并笑吟吟打量着他。
    这下奇了,居然有人敢接刀!长衫男子始料不及,立时楞了,僵在那里。围着没大散场的人圈子也喧哗一片,人皆议论纷纷,知道今天有好戏可看了。
    长衫男子有点不知所措,但又不肯退缩认输,楞了楞,麻起胆子问拿着马刀的牟师爷:“请问哥子,你敢砍我脑壳?”
    牟师爷笑了笑,点点头,沉稳应道:“正是,我敢砍你脑壳。”
    “当真砍?”
    “当然当真砍。”
    “不开玩笑?”长衫男子见牟师爷笑吟吟的,竟是以为他在和自己开玩笑。
    “哪个开玩笑。”牟师爷收起笑容,正色说。“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你当我当真吃饱了饭没事干,来扯谎坝找玩笑开?真是笑话!”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8:40:4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7、行骗“烟鬼”落荒而走

    这一说一答,众人皆称奇。甚至旁边有人拍手叫好,为牟师爷展劲助威。长衫男子当众下不了台,迟疑片刻,但是仍旧料定,拿着马刀的牟师爷,也不敢真正动手砍他。想了想,心里似有了底,再次打量了牟师爷一眼,索性就赌气又赌命地将颈子往牟师爷这边伸过来,口里说:
    “你敢砍,你来砍嘛,我亮起颈子等你来砍!”
    哪知牟师爷完全不为所动。听他叫了两回,就伸手拍了拍他的脑壳,说:
    “哥子,先不忙把颈子伸出来。到砍的时候,喊你伸,你再伸出来也不迟。你先听我一句话说,说明白了我再动手。”
    那男子见牟师爷既不怕事,也不退让,心里越发有些虚了,就问:“你要说点啥子话?”
    牟师爷问:“你是真要我砍你脑壳?”
    “当然,”长衫男子在此紧迫之下不敢退让,只得硬撑起,气昂昂说:“当 然真心要你砍,反正我活起也没意思。”
    “那好,”牟师爷沉稳一笑,说:“那你当着众人的面,写个字据,立据为凭。”
    那男子哪里会想到牟师爷要他写字据这一招,立即脸色发白,呆若木鸡。
    牟师爷不管他,扫了这人一眼,回头望众人大声说:
    “字据上要写明,我某某人不想活了,今日在灯杆坝当街收了众人一串钱,表演砍脑壳还原术。现在请某人,用我自己的马刀,砍我自己脑壳。砍不死,我不报官,砍死了,我也不要对方偿命。如此写了,我就来砍。”
    听牟师爷这一说,围观的人齐声说好。更有好事者,立马去旁边商家里拿来纸笔,递到人圈子内,催着那人立据为凭。
    长衫男子此时不仅脸发白,连双腿都软了,他哪敢写。
    牟师爷继续进逼,说:“我在县衙当过师爷,熟知律令条文,按大清律令,伤人须下狱坐牢,杀人须偿命。不过,今天是你收了众人的钱,自愿拿脑壳给人家砍,这个却不算犯法,但须你亲手立据为凭。所以你要我砍你,你得先立字据。”
    听牟师爷当过县衙师爷,那人更加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不敢接过纸笔,说话也吞吞吐吐。呆过一阵,情知今天要拐事,连连向牟师爷拱手说好话,求他放自己一马。
    “不敢让我砍了?放你一马?”牟师爷笑笑说,“这个容易,你刚才当众说的,你收了钱不拿脑壳来砍,以一赔十。你起先收了众人多少钱?一串钱?那好,现在就照你刚才的承诺办,你若是肯赔出十串钱来,我就放你一马。”
    长衫男子哪里赔得出十串钱来,呆在那里,一言也不敢发,只是打躬作揖。
    “脑壳不拿来砍?钱也不愿赔?那好,干脆这样办。”牟师爷望众人高声说,“今天我也不怕麻烦,陪你到分县衙门走一趟,告到官府,治你个当街行骗罪!”
    人圈子中立即有人喊:“报官,报官!”
    听说要报官,长衫男子吓得浑身颤抖,扑通一声望牟师爷当街跪下,连连求饶:
    “我该死,我该死!”一边告饶,又连抽自己的嘴巴,求道:
    “我有眼不识泰山,乱闯码头,得罪到师爷名下。我告罪!我该死!昨日里那一串钱,已经抽大烟花了。今天这一串钱,我情愿退还众位爷们,求师爷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说罢,将身上那布帕包好的一串钱掏出来,摊在牟师爷面前,又磕头求饶不止。
    牟师爷见男子钱已愿意退还,遂对众人招呼道:
    “刚才有哪些乡亲凑了钱的,如今原数领去罢。”
    适才出过钱的,纷纷上来,将自己那一份钱取走。倾刻,布帕里仅剩下牟师爷自己起先凑的十多枚铜钱。牟师爷见教训此人的目的已达到,众人的钱也退了,不想与之再作纠缠,就说:
    “本师爷今日还有事,没功夫陪你上衙门。此番报官的事暂免,先饶你一回。不过,本师爷还是忠告你几句,江湖险恶,行走不易,况且俗话说得好,久走夜路撞鬼。这种扯谎坝行骗的事,还是少来点为好。本师爷这里还要奉劝你,一个人,须自个掉头走正道,日后寻个正经事谋生,才是根本之计。”
    这一番教训话说完,牟师爷又指着帕子里那点铜钱对那呆呆立在一边,不知如何收摊的长衫男子说:
    “那是我先前凑的,一点小钱,如今我也不取回去了。留给你做点饭钱。收起去吧。”
    长衫男子如蒙大赦,自是感激不尽,叩头称谢不已。连忙收走马刀,将布帕子里的铜钱一并带上,匆匆塞入怀中,向牟师爷长揖一拜,说声:“道谢恩公。”转身落荒而走,消失在街口在人流中。
    众人见热闹已完,自行散去。牟师爷亦走自己的路。
    这位连续两日在自流井扯把子行骗的男子,当年在自流井也还算是个人物。最初其实是个“跑滩匠”。
    此人姓王,名信成,兄弟排行在四,人称“王四”或“王小四”,威远县黄荆沟人。家中本来还算殷实人家,从小也读过一些诗书,还去应过考,虽连秀才也没考上一个,也算是个童生。年长后却染上个抽大烟的坏毛病,败了家产,最后流落江湖“跑滩”。
    在“扯谎坝”上搞这些骗钱的小把戏,他自己也知是有辱读书人的“斯文”,不过,生活所迫,大烟瘾发了,实出无奈之举,有时自己也颇为不齿。
    这天被牟师爷当众教训了一回,他自然再难于在自流井落脚,也自思当街扯把子行骗终非长久之计,决计找个正当行当谋生。离了自流井后,辗转下泸州,再远下永宁道,最后投了常年在川黔边境一带游走的一个戏班子,跑龙套唱配角,也勉强混口饭吃,抽大烟的毛病却仍是难改。
    哪知,两个来月后,因“水厘局”案发,牟师爷为狱中的王朗云买通狱卒,暗通消息的行径翻船,被官府通缉追捕,被迫第二次“跑滩”。两人竟在云南昭通府的一个小镇上,意外相逢。而且,在这位“王小四”因烟瘾发作误了演戏,差点被戏班子开除“打倒饭碗”时,牟师爷还为之出点子解了围。
    以后,牟师爷重回王家当师爷,这位王某也再返自流井,由牟师爷介绍到一有名戏班子安身下来,成了自流井当年著名的“民间四王”之一的“烟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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