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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篇连载:《中国式盐商——自流井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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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8:51:2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3、河街小酒馆夜话

    自流井街市地区靠近釜溪河岸,上起上桥的芦厂坝,下至“王爷庙”一侧的沙湾,有一条顺河延伸的马路。现今叫“滨江路”,过去世人称之为“河街”。
    所谓“河街”其实不能算街,不过一条泥土路而已,河沿一侧,多是过去称为“灰包”的垃圾堆或乱土堆,是河街丐群“灰包帮”经常出没的地方。偶尔有些商家或住户,用竹木芦席之类东西,临时搭一个棚子,堆放杂物,开店做生意的店家极少。原因是河街一带,夏天洪水季节,常被水淹,有时一年要淹过好几次,所以正经做生意的,不原来这河街开店。
    不过,在靠近上桥、下桥、沙湾码头这三处地段,因是交通要道,来往行人及商旅甚多,亦有店家利用席棚木屋,开设了一些简陋小店,如酒馆、饭铺、吃食店之类,做点小生意。当然,因条件太简陋,来这里消费的,多是盐工、船工、脚夫、马帮、挑水匠、泥瓦匠之类下力人。
    然而,这天牟师爷请二莽娃喝酒夜话,却选在了靠近上桥的一家河街小酒馆里面。
    这一是因为牟师爷出身乡镇市井,又有“跑滩匠”那番经历,对生活环境要求不甚讲究,一向所报态度,随意就好,随缘就好。
    二是这二莽娃多年不见,眼下身份和来自流井的真实目的不清楚。鉴于过去“跑滩”那些背景,牟师爷觉得还是谨慎些为好。所以选了这家河街酒馆。
    二莽娃在那家麻糖店帮工,平时食宿均在店里,这天牟师爷约他,只能是夜晚收工后,与店老板打过招呼,说家乡有个朋友约他喝茶谈点事,然后来这里见了牟师爷。
    这种河街酒馆,条件甚是简陋,桌凳均是没上漆的粗木桌凳,夜晚照明,既非灯笼,也非蜡烛,而是一只挂在梁木上的粗瓦油壶,当地人称为“油壶”,光线昏暗,且时时随风摇曳不停。
    当日,在河街酒馆里端,靠河坎的一张白木桌子上,牟师爷早备好酒菜。
    酒是纯正高梁白酒。菜是一盘自流井俗称为“掌盘牛肉”的凉拌煮牛肉,麻辣味很重,油亮油的辣子红油,配上葱白细丝,一看之下就颇逗人食欲。另一碟是凉吃的牛肚,却是作料配好后不入碟中拌和,而另置于小碗中,用筷子蘸吃。这种吃法,好处是能保持菜品的本色和口感。此外,就是一大碗萝卜红烧牛肉,端上桌前,热气直冒之时,再放上点切碎的芫须(京城一带称香菜),亦是会惹人当场流口水的可口佳肴。
    自流井各家酒楼食坊,包括这类河街小酒馆,多有牛肉菜品,而且都做得味道周正,颇有特色。这在于当年自流井推车汲卤,用牛极多,且淘汰率高。全川各地“牛贩子”贩来井上之牛,月达数千头之多。老牛伤牛已不适推车,就地宰杀,作牛肉卖于市,也因之促进了自流井各类牛肉吃食和佳肴的兴盛。如自流井有名的“火边子牛肉”、“灯影牛肉”、“豇豆牛肉”等,至今已成小吃一绝,行销天下。
    二莽娃大概平时在那种小店做帮工生活清苦,加之牟师爷是过去极熟极随便的旧交,今天一坐上桌子,便端起筷子大吃一番。不多时,三下五除二,那一大碗萝卜烧牛肉和一大碗凉拌牛肉,就去掉了一多半。
    牟师爷看见,心想,这小子平时在麻糖店里怕是少见油荤,就招来店家,再叫了一碗烧牛肉,同时又切了半斤凉拌牛肉上桌,让二莽娃吃个痛快。牟师爷自己,仍是细吃慢咽,重在品味和情趣。
    这样吃过一阵,二莽娃吃喝的势头开始缓了下来。牟师爷这才与之边吃边谈,问点二莽娃上次分手后的景况,以及过去一起“跑滩”的几个熟人情形。
    二莽娃姓陈,原名叫陈元贵,四川筠连县人,老家靠近川滇边界。那里是山区,历来民风强悍,崇武轻文,也少商性。二莽娃家资不富,也无钱供之读书。十三、四岁,就离家帮大户人家放羊。放了三年羊,二莽娃人长高了,身子骨更结实了,身上的野性也更多了。那年冬至,那大户人家找到二莽娃老子,说放的羊群中,少了一只大公羊。也问过二莽娃,回答是不小心山里丢了。但有人说是二莽娃将羊卖给了羊贩子,得的银钱,去40多里外的镇上馆子里,伙着一帮小兄弟,买酒买菜吃喝花光了。大户人家当然不依,上门告状并索赔。
    二莽娃的老子是个樵夫,山里打柴卖柴兼挖点野药为生,日子颇为不易。但东家寻上了门,又占理,还是咬牙将家里打算留来修整旧房的一点积蓄,赔了那只羊钱。当晚,他老子将已颓然归家的二莽娃,捆吊在家门口那棵老松树上,抽出当天柴捆子里的一块柴棍,好一阵乱抽乱打。
    二莽娃周身是伤,却不叫唤,也不肯承认卖羊之举。樵夫老爹当晚将之捆缚于屋后柴房之内,亦不供食。当夜,二莽娃的两个兄弟,摸进柴房将二莽娃救出。获救的二莽娃忍不下那口气,几个人连夜摸过去,在那大户人家的羊圈里放了一把火,并趁乱扛走了三只大肥羊。从此二莽娃亡命江湖“跑滩”,也再此没跨进过家门。
    牟师爷初次见到二莽娃,是在贵州境内一个叫“茅坝”的小镇。那时,牟师爷已跑滩数年,俨然是个“老江湖”,加之小有文化,为人也豪爽大气,很讨一帮“跑滩匠”喜欢敬重。他排行在三,人称“牟三哥”。
    不过二莽娃爱与牟三哥走在一起,还有一点个人原因,这就是牟三哥平时爱听书看戏,又读过一些话本小说和野怪闲书,身上简直装着满满一肚子故事。什么封神西游、什么三国水浒、前朝后代、野鬼神怪,那些个奇怪的花花故事,这牟三哥仿佛一辈子也讲不完。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8:51:5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全景式再现晚清到民国著名盐商家族的财富故事,用文字描绘当年自流井繁华独特之“清明上河图”。本土原创长篇小说:《中国式盐商——自流井往事》 作者: 危楼闲客
    第一部 王家大祠堂
    第八章 山雨已来

    4、牟师爷猜想二莽娃来自流井另有隐情

    二莽娃如此就跟准了牟三哥,生死要“拜他为师”。二莽娃此举不是为做生意求饭吃,而是专为听故事。江湖跑滩,无论生意,也无论去处,皆无固定指向,“跑滩匠”彼此之间,也是分分合合,随意而为。这样,二莽娃就跟随牟三哥“跑滩”,从贵州跑到云南,又从云南跑回四川,走了十来个县的三四十个市镇乡村。
    二莽娃没有文化,也缺少心机和阅历,但为人忠诚实在,胆子大,也不甚怕事。这些都被牟师爷看在眼里,也有点喜欢这个后生小子。
    两个月后,两人来到了四川境内的古宋县,这里靠近云南,永宁河的一个支流绕城而过,属永宁道。这一趟,两人跑的是烟草。从云南威信带过来的上等烟叶,本想在川境卖个好价钱,两人生意上“起个坎”。
    没料,在县城城门口的关卡上,被守卡的丁勇连货带背蔸一起扣留,说是里面藏有烟土 。二莽娃不服气上前莽声莽气地要争辩,想要回烟叶,却当头挨了几记“水火棍”。丁勇头目看二莽娃叫嚷,还指挥手下,要上前捆人。牟师爷眼见要出大事,好汉不吃眼前亏,将二莽娃死命拉走才了事。
    两人自认倒霉,可烟叶被收,断了生计。两人在城外一家鸡毛山店里商议了一夜,不得以,二莽娃“重操旧业”,说他会玩“人人宝”,可以暂时混口饭吃,让牟三哥给他做下手。第二天,便从一乡村小镇开始,两人玩起了“人人宝”。
    这“人人宝”是一种街头小骗术,说穿了就是用骰子玩一点小花样,让人下注赌钱,最后庄家用手法将下注者弄输。二莽娃刚出道时,跟师学过。牟德荣对这类街头小骗术一向不耻,可眼下弹尽粮绝,也只好暂时“下水”。
    两人从古宋县乡下小镇做起,又从古宋做到了叙永,再下古蔺,又做回贵州在川黔边界一带活动。
    那日,在贵州赤水河边上,一个叫“燕子口”的地方,两人意外翻了船。
    平时都是二莽娃当庄家,牟德荣做“枚子”(现今叫“托儿”),合伙做局,引路人上钩。那天也是因一向顺风顺水,二莽娃大意,手脚做得不干净,被事主发觉,当街闹了起来。正好有县上的捕快来“燕子口”办事,闻声赶过来。二莽娃已被事主及几个路人拉扯住,脱不了身,被捕快当街拿下。牟德荣见大事不妙,趁乱混在人群中,侥幸逃脱,远走高飞。
    自此,两人再没见过面。牟德荣后来从一个跑滩朋友那里听到的消息,说是二莽娃进了县大狱,但具体详情不知。
    这晚在河街小酒馆里,牟师爷也问了当时那番情形,以及二莽娃如何出狱,还有这两年做过些什么事情等等。二莽娃倒是爽快,从头至尾,就着一桌子酒菜,说得详详细细,也说得生动有趣。
    听说牟三哥如今已成了“王三畏堂”的师爷,二莽娃眼睛睁得天大,惊叹着说:“牟三哥,你祖上哪块坟地的水发了,有此等运气。”
    兴奋地夹了一块红烧牛肉放在嘴里,一阵大嚼,二莽娃又望着桌子对面的牟师爷,高兴说道:“牟三哥,日后可得关照关照小兄弟呐。”
    牟师爷笑道:“看你说的,还是跑滩时候那句话。有我牟三哥的吃食,就有你二莽娃的吃食。今后要银钱花,你来王家大祠堂寻我便是。”
    二莽娃一听,大姆指朝牟师爷一竖,感叹道:“到底是牟三哥,不将我二莽娃当外人看。”
    说罢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净。两人谈兴愈浓。
    当牟师爷问到他为何来的自流井,以至来此地的下步打算时,二莽娃却突然有些吞吞吐吐,言辞闪烁。只说是有一个朋友对他说起自流井富庶,容易挣钱,所以过来看看机会,先在麻糖店安身下来。
    牟师爷何等精明,见此光景,料定二莽娃说的不全是实话,说不定其中另有隐情。牟师爷也没再深问下去,只是转了话题,两人谈起过去彼此相识的几个人。
    对这几个人近况,二莽娃也一一作答。不过,听来听去,牟师爷感觉端端少了他最想打听的一个人。
    牟师爷喝了口酒,看似很随意地对二莽娃问道:
    “那个被人喊做‘飞毛腿'的何老三,你知不知晓他现在在哪里?”
    “哪个何老三?”二莽娃正夹起一块牛肉往嘴巴里送,听牟师爷这一问,停下筷子,慌忙接嘴反问道。
    “就是那个跑腿赶路很厉害那个,人称‘飞毛腿'的何老三。”
    “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二莽娃露出有些恍然大悟样子,又赶快摇头,说:“此人早断了音讯,一时记不起来,也不知如今在哪里。”
    在昏暗摇曳的“亮壶”油灯下,二莽娃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一丝掩饰和不安,自然也是逃不过牟师爷的眼睛。他有一个感觉,就是这次二莽娃明显像是没说实话。
    牟师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似又所悟,也不再说什么,两人默默喝酒。后来又想,即便自己猜想没错,也还是得敲打提醒二莽娃一下,以免这小子不知深浅,在这自流井地面上莽撞坏事。想到这里,牟师爷放下杯子,望二莽娃问道:
    “二莽,我想问你,你是想在这自流井安顿下来,还是呆过一阵又走?”
    二莽娃稍作迟疑,想了想,说:“这倒还没有定,也许就此留将下来,也许呆过一阵就走。”喝了口酒,又说:“总是要看这里日子混得好坏再说。”
    牟师爷听出二莽娃话里的意思,也就开门见山地说:
    “莽娃,你若是真想在自流井长久安顿下来,我当哥子自然要为你助一臂之力。不过,你不会读书识字,也不懂生意买卖上的事情,想在王家内部寻个什么合适位置,倒一时有些作难,哥子就是想推荐你,也推荐不上去。”
    牟师爷停顿一下,望二莽娃认真看了一看,又说:“若是井灶上当盐工,怕你是又吃不下那份苦,所以,此事容我慢慢寻到合适机会。你还是先在那麻糖店安身一阵再说。至于身上缺少点零花钱,你倒是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着,牟师爷从身上掏出一点铜钱和散碎银子,送给二莽娃,说:
    “这点钱,你先用着再说。”
    又借势提醒几句:“莽娃,你初来乍到,有句话哥子还要提醒告诫你,这自流井地面,不比平常你闯荡过那些市镇码头,这里的水深水浅,你一时是弄不明白的。处事还是处处谨慎为好,不得胡来,你记住牟三哥这话。”
    牟师爷望着已经略有醉意的二莽娃,一摇一晃消失在河街深沉夜色中,心里寻思道:“这二莽娃此次来自流井,怕是背后有点什么名堂,终是不要弄出点什么事情才好。”
    要打听的“飞毛腿”何老三,牟师爷早就听人说,何老三说是当了“盐枭”,在云贵川边界一带贩私盐。有人又说何老三已在蔸子山落草当了“棒客”。不管哪种情形是真,这二莽娃不仅知道其下落,估计十有八九也成了一伙。
    这正是牟师爷不放心二莽娃的地方。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8:52:2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5、“鹤鸣酒楼”的前世今生

    当年自流井“灯杆坝街”通往“石柜台街”的地方,有一条斜插的小巷。这小巷不长,缓坡而略有弯曲倒拐,也是石板铺的街面,比市街街面稍窄,却有一个很雅致的名字,叫“鹤鸣巷”。传说这是一个当地读书人所取,来由却是说当年这里曾有白鹤出没,其鸣声动听,读书人诗情大发,遂留此名。
    “鹤鸣巷”后来在自流井有些出名,在于此巷的一家“鹤鸣酒楼”,曾经有一位名厨,做的菜品,远近闻名,受到盐商追捧和喜欢,爱来此处消费。
    盐商有的是钱,家资富有后,爱图新鲜稀奇的,爱追求享受的,爱绷面子讲排场的,总是一代接一代,层出不穷,又舍得花银子,舍得玩花样。故此,晚清至民国,所谓“盐商菜”在“川帮菜系”,很有盛名。
    要说起来,所有精致上档次的“盐商菜”,追根溯源,最早都出自于这“鹤鸣酒楼”。原因在于“鹤鸣酒楼”当年那位郑姓厨子,确是为打理当地川菜的“第一高手”。这点为当年川南一带的厨师所公认,且毫无异议。
    “鹤鸣酒楼”当年最拿得出手,也最为众盐商追捧乐道的,是“四全席”。
    所谓“四全席”,即是“全猪席”、“全羊席”、“全牛席”、“全鱼席”等四种全席。“全猪席”,即以猪肉、猪头、猪舌、猪耳、猪蹄、猪尾,以至猪肚、猪肺、猪肝、猪肠、猪腰、猪皮、猪血、猪软骨,总之是猪身上的东西为材料,以各烹制手法,作成精致席面菜品,千奇百怪,花样多多。又分十二席面(八热菜、四冷菜)、十六席面(十热六冷)、二十四席面(十六热八冷)、三十六席面(二十四热十二冷),四种不同规格。菜品琳琅满目,做工讲究,色、香、味、型,俱佳。有些菜品,端上桌子,食客品尝之后,若是酒楼老板或是厨师不予说破揭底,食客万是猜不出这菜品,竟是猪身上的哪样东西。一当说破,满桌皆惊,众食客无不拍手称奇,赞叹不已,都说,“全然没有想到怎么会是那般玩意儿。”这就是厨师的绝技手艺所在。
    同样,“全羊席”、“全牛席”、“全鱼席”亦是如此制作讲究,让人领略一番后,均深感眼界大开,又回味无穷。
    这“四全席”就真正成了“鹤鸣酒楼”的“招牌菜”,自流井盐商或大户人家,每宴贵客,必至这“鹤鸣酒楼”,让客人领略品尝,享受一番。
    有些时候,一些盐商为摆谱操漂亮,竟是一连宴请四天,“四全席”轮换着吃。今天是“全猪席”,明天“全羊席”,后天“全牛席”,大后天“全鱼席”,这种场面,盐商既享尽了口福,也赚足了面子。反正盐商有的是银子,只要菜品好,够排场,上档次,不会在乎价钱贵贱,银子多少。
    再后来,“全四席”发展到“全六席”,增加的两样,是“全鸡席”和“全鸭席”。
    不过,“鹤鸣酒楼”的有名和特色,还不全在这里。能制作“全四席”和“全六席”各几十样的菜品,的确也算厨子的本事。然而,该酒楼厨子最大的本事,在于其特制的“高汤”。
    “高汤”,俗称“汤头”。过去是一个餐馆或酒楼为菜品提味调味的关键所在,亦是一个厨师的看家本领。旧时代厨子之间,有一句话广为流传,也为厨师们公认,叫做“厨艺好学,汤头难熬”。说的就是熬制“汤头”这个本领,在厨师圈子中,也不是人人都可学到,人人都能掌握的。一家餐馆,菜品味道的好坏,全在“汤头”。而熬制这“汤头”的本领,比如说用了多少味原料,选取了鸡鸭猪羊牛肉的哪些部位来熬汤,熬汤加水的比例,火候如何掌握。甚至用什么器具熬汤,是铁锅、鼎锅,还是砂锅,或是陶瓷钝汤,这中间都有许多讲究和奥妙。一般情况下,资深厨师的“汤头”熬制技艺,是其核心秘密,从不轻易示人,更不外传。每每熬制“汤头”,该厨师通常会将闲杂人赶开,由他自己个人关门秘制。据说,有些上等“汤头”,如皇家宫廷厨师,或京师,省城有些名厨,所弄的“汤头”,熬制时所加的原料成分多达数十种。这数十种配料,只有他一个人才知。
    “鹤鸣酒楼”就有这样一位熬制“汤头”的高手,所以其菜品有名。在自流井当年几十上百家餐馆酒楼,以及盐商私人厨子之中,无人能及。
    “鹤鸣酒楼”这位厨师高手,姓郑,名海江,自流井高坪地人,祖上是小商人,虽世代为商,却是靠自己住家铺面做点小生意那种,仅能过日子而已。郑江海少时读过几年私塾,却对读书上进毫无兴趣,也不愿像其兄那样,子承父业,守着铺子做个小本商人。十六七岁年龄,终离家出走,游荡江湖。这一走就是十多年。后来才知道,郑江海外出这十多年,不是在“跑滩”,而是喜爱上厨艺,四处寻师学艺。
    返自流井的郑江海,还带回来一个湖南女子,20多岁,身材娇小,一口好听长沙官话。后来,才知道是湖南省城著名酒楼“潇湘楼”某名厨的女儿。其时,郑父已去世多年,其兄继承父业,当了小店铺老板,且已成家。郑江海小两口,租房另居。不久,即在缪沟井街面一家凉粉店隔壁,开了一家小面馆,专门经营“担担面”。
    “担担面”本是四川名小吃,除省城有“成都担担面”之外,各地都有,本不足为奇。但郑江海新开的这家担担面馆,却有些特别,一是店招牌,取名“盐商担担面”。仅这店名,即意味着其消费主体,是自流井之盐商人等和大户人家,一般小市民尤其是下力人、短衫客,是不在其考虑之中。二是其他面馆面店卖出的“担担面”,小碗一文钱,大碗二文钱。而郑江海之“盐商担担面”,却是小碗收二文,大碗四文,价钱贵了一倍。
    由于价高,开始生意有点秋,郑江海似乎并不着急,抱定“酒好不怕巷子深”的道理,耐心经营,也决不肯降价。自然,其“担担面”,做工,特色也一样不改。如此,苦心经营几个月下来,这“盐商担担面”渐渐生意回暖,且有了小名声。上门顾客多是井上大户人家、盐商人等及其内眷。而且,其中外卖甚多。常有大户人家佣人、丫环、仆人等,专来这里,买上一两碗“担担面”即走,甚至打轿而来,打轿而归。不为别的,这郑江海“盐商担担面”,的确味道不同寻常,一样的原料,一样的做工,一样的煮法,可是这“盐商担担面”,让那些盐商及内眷家人,吃起来味道就是太不一样。一碗面吃过之后,余音留嘴,回味悠长,总之,还想再吃,还想光顾。反正盐商及大户人家有的是银子,不说价钱高出一倍,就是高过几倍,也愿意来此消费,“盐商担担面”自此出名。
    有一天,有位黄姓小盐商来店里,吃过两碗“担担面”,面吃得过瘾,心里舒服,付账时,不免望着过来收钱的郑老板,半开玩笑地说:
    “郑掌柜,你这担担面,口味也的确不错。可是,人家的担担面,小碗一文钱,大碗也才两文,可你却是小碗收两文,大碗收四文,凭什么你的面,价钱该贵出一倍?”
    郑江海也不生气,想了想,认真回答说:“我卖的面,‘汤头'好。”
    “凭什么你那‘汤头',会那般值钱?”小盐商追问道。
    郑江海一听,笑了笑,说:“黄老板,你问我这‘汤头'那么会如此值钱,那个告诉你吧,我面里这‘汤头',我精心研制磨炼了整整20年。我20年的经验和心血,20年的道法,都在‘汤头'中,你说该不该值这个价?”
    郑江海这番话,本是半带玩笑,半带意气,没料此番话在这里说出来,竟大大改变了他后半辈子的人生,让他真正成了一个知名度极高酒楼厨师高手。
    这是何故?原来,当天店中坐有一个不寻常的顾客,这就是“鹤鸣酒楼”的老板汪树成。
    汪树成一心要打造自流井第一酒楼,正在四方物色称心厨师,听说“盐商担担面”味道奇特,受盐商追捧,就暗中来实地考察。这天,已是第三次来这里了。郑江海一番话,让汪老板恍然大悟:“汤头,奥妙全在汤头!”
    就此,郑江海终于被汪树成挖过去,成了“鹤鸣酒楼”的主厨。他那间“盐商担担面”仍然开着,不过只由其妻那位长沙女子打理。汪老板给出的条件自然颇高,据说年薪之外,还有酒楼的股份。当然,最要紧的是,让郑江海实现了他做“一代名厨”的人生梦想。
    郑江海不负厚望,主厨“鹤鸣酒楼”后,除了带来他那神奇且不断改进的“汤头”外,还给汪老板打造了不少新的菜品。那名噪远近的“全四席”,至后来的“全六席”,都是郑江海的杰作。
    自此以后,自流井盐商大户人家凡有重大宴席,或有重要客人招待,必至“鹤鸣酒楼”。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8:52:5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6、王朗云摆下“鸿门宴”

    这天中午,王朗云宴请井场实力盐商,地点就选在“鹤鸣酒楼”。二楼上那间挂着名家字画,摆有雅致花草盆景的厅堂里,设了两座酒席。汪老板按客人要求,当日中午,楼堂不再接待外客,有食客来,一律于楼下厅堂接待。也就是说,那日“鹤鸣酒楼”的整个楼堂,被王家包下了。
    宴席是设的两桌,均是十人大圆桌,一桌是井场实力盐商,一桌是盐商随带的师爷管家人等。
    其时,自流井的盐商,仅算在官府登记注册,获准产盐销盐的盐户,就多达1000家以上,还不算那些“煎黑盐”、“贩私盐”的黑户。不过,这千余户,大多是仅有十来口甚至几口小锅,靠在大户盐商井号上购回卤水制盐售盐,赚点辛苦银子的小盐户,实际上连真正意义上的盐商也算不上。其余中等规模的盐商有数十上百家。真正的盐商巨头,也仅是王、李、颜、胡“四大家族”为首的本籍盐商,和陈兴甲等少数“陕商”。
    王朗云这天在“鹤鸣酒楼”设宴,宴请的也正是“四大家族”中,除他之外的李庵亭、胡元海、颜晓凡等3人,另加李承财,和一个郭姓一个张姓盐商,以及陈兴甲、刘生和、周奉成等3位“陕商”头面人物。基本上就是中秋节那天,在水厘局坐花厅主桌席位那个格局。
    不过,王朗云这天的宴请,设宴请客是“名”,邀其议事才是“实”,后来坊间都说,那天王朗云为自流井众盐商巨头摆下的,其实是“鸿门宴”,没安好心。
    今天这场宴请,其实不是王朗云一个人的主意。在座盐商中,起码有两人事先知晓意图,其中一人还参与具体策划。这就是“四大家族”中,与王朗云一向“穿连裆裤”的颜晓凡,有意摆下这场“鸿门宴”,逼各位盐商巨头当场表态这个点子,最早就来自这位“颜诸葛”。
    另一知晓人物,是井场有“笑面虎”之称的李承财。如今他是王朗云的“传声筒”兼“急先锋”。王家想在地面上要闹点什么动静或动作,必先由“李三爷”在井场人士里面放出点口风,或是干脆由他率先披甲出马打头阵。现今,东西两场盐商中,都说是王朗云在利用李承财,在将这位李三爷“当枪使”。可“李三爷”似乎不以为意,甘心被王家利用。
    对内,今日这场“鸿门宴”性质的宴席,是由王朗云、牟师爷,还有那位“跛子茶客”三人,加上另一位绰号叫“陆麻子”的高参,私底下反复议计过的。
    如此说来,今天赴宴的各位盐商,都有点被当成王朗云所布下的一盘大棋局里面,各自充当一枚棋子。
    时近中年,客人陆续到齐。开席时,王朗云当仁不让地坐了主位。依次下来,李庵亭、胡元海两位年长而德高望重者,坐了其左右席位。再以下,才是陕商陈兴甲、刘生和等,以及郭姓和黄姓两位中等实力盐商。这两位盐商,也是平时相处得来,比较听从王、颜两家话语的。至于李承财,他自愿叨陪未座。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宴请,就没来“全猪席”、“全羊席”之类大席面。不过,也是专点了几样酒楼特色菜品。开席动筷过后,王朗云端起满满一杯酒,立起身子望在座各位一一致意说:
    “各位仁兄,感谢各位赏光。今天我王朗云作东,将大家请到这里,也不是有什么事。主要是大家会会面,叙点井场事务,随意而为,也不来什么客套之类。这里,先敬大家一杯薄酒,聊表心意,其后,请各位随行而为。饮酒、品菜、聊天、叙事,各听其便,舒服就好。”
    这杯开杯酒饮过之后,两张桌席上,气氛也就随意起来。尤其是师爷管事那桌,有牟师爷及颜家一个胡姓师爷在场,此人也是个喜讲笑话,荤素段子都上的行家,与牟师爷一唱一和,席面上哄笑之声不断,兴致颇高。这边盐商的桌席上,颜晓凡、李承财两个人,也是尽其所能,各方招呼应酬着,配合王朗云营造气氛。
    酒过三巡,王朗云似乎感到时机成熟,该谈点儿正事,就朝一边的颜晓凡使了一个眼色。
    颜晓凡会意,拿起手里的酒杯,倒上满满一杯酒,又清了清嗓子,换上一种郑重其事的姿态,开口说道:
    “各位井场仁兄,庵亭老前辈,元海老前辈。”他挨次叫着对方名字,以示恭敬和郑重,逐一举杯致意,“还有兴甲兄,生和兄,奉成兄,以及承财兄,郭兄,黄兄,这里,小弟借朗翁这个席面,先敬各位一杯薄酒。我自己先干为敬。”
    说完,一仰脖子,颜晓凡将一杯酒喝干,将杯口朝下,示意滴酒不剩。这个举动,是对人尊重的表示。再朝各方致意。然后,抹抹嘴,说道。
    那边桌席上的师爷幕僚人等,在牟师爷带头下,也停了说笑,安静下来等候,一副 且听下回分解的样子。
    “今天,朗翁出面请在座各位,来此鹤鸣酒楼一聚,聊叙乡情之外,还有一点小事,也想趁此机会议一议,求得彼此的共识。各位都是井场头面人物,在自流井这块地界上,说话举足轻重,套用一句俗话,叫做盐商中的老大。所以,有些事,先在这个老大圈子内议他一议。其下,由朗翁这位老大中的老大,给在座各位谈点事关自流井大局的事儿。”
    颜晓凡这番开场锣鼓敲完,回头向王朗云示意。王朗云也不谦让,按原先计划将这出计议好的“鸿门戏”,唱将起来。
    他先是放下杯子,站起身,向各位依次抱拳施礼一番,才开口朗声说道:
    “今天这个场合,大家议聚一堂,很为难得。在这里,我再次感谢各位赏光,给了我王朗云的面子,尤其是德高望众的亭翁、海翁。”说着,向右侧的李庵亭、左侧的胡元海点头致意,“还有陕籍的兴甲兄、生和兄、奉成兄,以及本籍的承财兄、郭兄,黄兄,在座各位,都是自流井的实力盐商,也是说得起话的人物。本时,承大家看得起,井场上一些事情,我王朗云爱出头露面,为大家争理,也为大家争利。如今眼下,这井场上下,正有一事有仅让大家犯难,而且也危害我井场盐商的利益。我王某今天借这个机会,给大伙说一说,也让大伙议一议。如若各位要我王朗云出头,我也愿承头为之,在所不惜。”
    说完这番话,王朗云稍有停顿,举眼环视一周,看了看在座者的反应后,又说:
    “本人今日要倡头议计的事,就是官府于沙湾新设的水厘局,已开张一月有余。这一个月之内,水厘局的役差厘丁,于东西井场挨井挨灶清查盘点,登记造册,骚扰一遍。在座各家的井灶,无一幸免,厘金亦已开征入库。各家在原有缴收的票厘的基数上,又多征了多少冤枉银子,大家可谓哑巴吃汤元,心中有数。想必在座各位已有切肤之感,毕竟,这是白花花的现银子哇!”
    这时,李承财首先开口应和道:“朗翁说得对,单是我那口天成井,上个月,不算已有票厘,仅是水厘,就多交200多两银子。如此一年算下来,足有5千两银子之多。真是不可细算哪!”
    颜晓凡接口李承财的话尾子,补充说道:“我那永兴井、海潮井、岩坡井、海流井等4口井,一个月的水厘,征收了800多两银子,还不算其他小井灶。井上账房师爷算了个账,一年下来,仅是我颜家名下,这水厘银子,两万两都打不住。如朗翁所说,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哇,实在让人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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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众口难调 无功而返

    这天的宴席上,该说些什么,如何营造出对官府征收水厘之举的不满乃至仇视气氛,王朗云私下里,早就有一番准备。如今在席面上,又得到颜晓凡、李承财帮腔助势,王朗云似乎说话的底气更足。他说:
    “这次开征水厘,官府做得实在有些过份。据我家文师爷从省城来信说的,此次提议在井盐商中开征水厘一议,最早是陕西巡抚刘蓉刘大人向朝廷提出来的,说是为陕南战事筹集银子。这就有些奇怪了。”
    王朗云望在座的胡元海、李庵亭,当然包括颜晓凡、李承财等本籍盐商一一拿眼色示意一遍后,脸上明显露出不平之色,说:
    “他陕南有占事,如何拿我四川盐商来出银子?据说刘大人的说法是,包括自流井在内的在井盐商,秦人占十之七八,蜀人仅居二三。也就是说,刘蓉大人认为,如今的四川盐商,十个盐商中有七八人是陕西人。这明显不是事实嘛。”说到这里,王朗云望陈兴甲、刘生和、周奉成在座几位陕商点点头,又说:“这里,兴甲兄、生和兄、奉成兄,几位陕商可以作证,如今自流井东西井场,陕商到底还占多少?我看是除了你们几位,怕是十之二三都占不了吧,刘蓉刘大人,如何能以此作为四川在井盐商中开征水厘的理由?所以从根本上说,这开征水厘,依据就不足。古人说,名不正,言不顺,这水厘就是师出无名。此其一。”
    “朗翁所言极是。”颜晓凡、李承财连声附和,在座那个黄姓盐商,似乎也为王朗云所言打动了,不住点头,并望身旁的郭姓盐商,不时小声议论着。在座的李庵亭和胡元海两位“四大家族”人物,却面色平静得多,只是象征性点点头,不肯随声附和表态。几位陕商,除周奉成外,更是几乎没有回应。
    王朗云却不管这些人反应如何,继续慨言道:
    “况且,眼下我井场盐商,上交官府的厘金,已不可谓不多,盐商负担,也不可谓不重。眼下是,各家盐商既有定课票厘,售盐还有运厘及其他税款厘金,如今又加上水厘。按此规定,是井场盐商,卤未成盐已征水厘,灶未售盐先有定课,运盐出售,又有税款厘金,官府是在层层加码,说上加税。这样搞下去,我等井场盐商还过不过日子?还活不活了?而且,在座各位,都是集井、灶、号、枧于一身,受害尤甚。官府水厘这种搞法,实在是太于过份。此其二。”
    说到这里,触及多日来的心事,王朗云自己都有点控制不住情绪,声音越发激昂起来。
    “第三,若开征水厘成为定规,官府尝到甜头,日后会不会再变着花样,在我等盐商身上编条打主意,再来开征什么井厘、灶厘、枧厘?长此下去,真可谓后害无穷!”
    王朗云转头看看在一边为他帮腔鼓劲的颜晓凡、李承财等人,又看看似乎不愿跟风的李庵亭、胡元海,以及陕商陈兴甲、刘生和等人,口气决断地说:
    “如果这次开征水厘之举,我在井盐商继续逆来顺受,不表示一点反对之声,不做出一点反对之举,那么,下一步官府以为盐商好欺,保不准真又弄出些新的厘税事端来。那我等在井盐商,局面如何维持得下去?自家日子过不下去事小,祖宗产业家业不保事大。今儿我王朗云不惜承头出面,将各位请到这鹤鸣楼一聚,就是想让大家议一议,在水厘这事儿上,我等在井盐商,该表示一点什么才好。”
    这时王朗云终于亮出了这天设宴的底牌。颜晓凡按事先的策划方案,马上跟进,起身对在座盐商抱拳致意道:
    “朗翁不愧是自流井东西两厂盐商的带头大哥,说出了我等在井盐商的心里话,实在可敬。朗翁此言有理,我在井盐商对新开征的水厘一事,是该发出一点自己的反对之声,行一点反对之举为好。”
    言及此处,颜晓凡话锋一转,首先表明态度说:
    “做什么事,群龙无首不成。有鉴于此,我与朗翁私底下商议过,我王、颜两家,愿意来承这个反征水厘的头。这里,我与朗翁事前来不及与各位多作商量,已代拟了一份以我自流井实力盐商的名义,给朝廷及省督骆大帅的一封陈情信,恳求朝廷或省督,取消这于国于民皆有害无益的开征水厘之举。”
    颜晓凡朝坐在邻桌的牟师爷和颜家师爷宋文德示意,让其将两位师爷多日苦心草拟的一份“陈情状”文稿拿过来,让在座各位盐商过目。
    牟、宋两位师爷即将已拟好的那份文稿送过来,先从李庵亭李家开始,让之一阅。又立马拿来笔墨砚台,意在阅后认可后签字。大家这才意识到,王朗云这天为在座各位设下的,真正是一场“鸿门宴”。
    “我和朗翁还有一个意思,不知是否可行,此刻要与大家商量,求得各位共识,以便共作举措。”颜晓凡回头向王朗云望去,只见其微微点头,就向在座盐商进一步说道,“这就是从本月开始,对征缴水厘一事,在朝廷和省督没明白答复以前,我在井盐商,一律暂停缴纳,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这一说,原本还你一言我一语,有些议论纷纷的宴席厅,立马安静下来。大家似乎都意识到互番举措,实在是非同寻常。在座者不禁面面相觑,有点不知所措。
    王朗云、颜晓凡今日是有备而来,自然是不会放过此番机会。两人对望一眼,立马以一种进逼姿势,让在座者当场表态。而且,王、颜两人,首先拿过笔砚,在那份“陈情状”上郑重签上自己的名字。
    这一招,也还有些效果。李承财是继王朗云、颜晓凡之后,第三个签名的。接下来,郭、黄两位盐商,也在王、颜两人的轮番进逼鼓窜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陕商里面,周奉成与王朗云关系较好,多年与王家有井灶合作,碍于王朗云的情面,虽多少有些勉强,最终也还是签了名。
    不过,最后在李庵亭、胡元海,以及陕商实力人物陈兴甲、刘生和那里,王朗云、颜晓凡却先后碰了壁。
    李庵亭脸色凝重,又略有不安之色。在王朗云、颜晓凡屡屡劝说,进逼之下,他始终不为所动。虽明知此举会进一步得罪王朗云,但还是推托说:
    “此事兹大,须回去与家兄商议后再定夺。”
    李庵亭和其兄李庵祥是“河西李”的两个当家人,向来李家大事,须两人商议后作主。李庵祥今日借故未来赴宴,也是留有回旋余地之策。如今,李庵亭推托也有道理,王、颜两人无话可说。
    胡元海草根起家,深知世事艰难,打下这份家业不容易,其本性,既忠厚,又胆小,自然不肯冒触犯官府以至朝廷的风险。见李庵亭如此,胡元海也带着几分迟疑和歉意之色,推托说:“庵亭兄所言也有道理,此事兹大,待回去与家人细细商议后,再定吧。”
    至于陈兴甲和刘生和,两人向来不大买王朗云等人的账,况且,身为陕商,尚有家人和家业在陕西老家,哪敢为此开罪陕省现任巡抚刘蓉,所以自然是一托了事。
    如此,李庵亭、胡元海、陈兴甲、刘生和等4位井场盐商实力人物,最终没有签字。“陈情状”既未能获在座盐商都悉数签字首肯,联合抵制水厘之举更是难于落实。王朗云、颜晓凡两位倡议人不免有些大失所望。
    王朗云负气之下,将那份已签过一些名字的“陈情状”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恨恨说道:
    “都说众人齐心,点石成金。又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可如今,事关大局,却总是有人,个人抱着一把小算盘在那里为自己打算,不肯真正为井场齐心尽力。我王朗云怕的是,日后要真正有什么大难临头,大家照常是‘个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那一套,整个井场,将怕是岌岌可危!”
    颜晓凡怕王朗云当众再说出什么难听话来,赶忙过来将王朗云劝慰住。那天在“鹤鸣酒楼”的一场盐商宴席最终不欢而散。
    王朗云、颜晓凡想挑动起井场盐商,集体抵制官府水厘的计划未能成功,也就此逼两人开始实施更激烈、更险陡的反水厘举措,事态不可避免地进一步发展恶化。自流井地界上,也就更加有好戏可看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8:53:3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全景式再现晚清到民国著名盐商家族的财富故事,用文字描绘当年自流井繁华独特之“清明上河图”。本土原创长篇小说:《中国式盐商——自流井往事》 作者: 危楼闲客
    第一部王家大祠堂
    第九章 刺客现身

    1、李庵亭深夜来访示警

    自那天在分县衙门拜会胡县丞之后,在戴师爷建议下,接连几天,张局员不惜自降身份,连续登门拜访了几位实力盐商。当然,所拜访的,都是有选择性的对象,比如水厘局开张宴席上替他解了围的李庵亭,比如“四大家族”中为人比较厚道,也行事稳重谨慎的胡元海,以至对水厘虽有不满,但态度上比较持中立的一些中等盐商,其中包括李承财李三爷这种“墙头草”,以及陕商中的陈兴甲、刘子和等人。
    不过,对与水厘反应甚烈的王朗云、颜晓凡两位,张局员未敢登门,一是怕吃碰,当面尴尬。二是怕反而进一步激化矛盾,得不偿失。
    几天的拜访下来,张局员感觉是大有收获。首先他这种纡尊降贵,不惜以五品大员身份,主动拜访地方绅商的姿态,就很赢得一些人的好感。象本地知名盐商李庵亭、胡元海等,发富之前,都出身贫寒,职业卑微,被社会各方瞧不起,更不用说官员人物了。如今,居然有五品朝廷命官,主动来府上拜访,于家族及邻里都是很大一个面子。这在盐商人等的心理上,张局员就先得了一分。
    其次,与盐商会面中,张局员凭三寸不烂之舌,对水厘的征收来由及对朝廷的重要性大加渲染,竟说成是利国利民的大事。现今虽然对盐商利益有所损,但从将来长远看,却是最后于国于民皆有利的“双赢”,甚至“三赢”(于国、于民、于盐商)局面。他这种说法,倒真让一些文化不高,见识不多的盐商“中了招”。
    如此,自流井众多盐商中,除王朗云、颜晓凡等三两个“顽固派”之外,对征收水厘之举的抵触心理和反对之声,竟是大为减弱。
    王朗云那天在“鹤鸣酒楼”设宴意在策动盐商抵制水厘的消息,也传到了张局员耳朵里。不过,王朗云此举没能如愿,也让张局员暗自松了一口气。
    “如此看来,最多再有两月,诸事皆可以理顺。”下午,当戴师爷及管账房梁某将最近10日水厘入库明细账送来,让张局员过目并审核验毕后,张局员在后园子里品茶时这样想道,“至春节前,大局可定。”
    水厘局开张时,订的征收规定是,各盐商井灶之水厘,每日按当天实数计结厘金,10日一结账,并往水厘局征缴厘金。“水厘”即成日结旬缴之定例。梁某在账册失窃后,按张局员所示,另行开了两个账册,重新做账。下午他让张局员看的,正是新做的账目。
    账目上看,各井灶,不管川商、陕商,基本上是按实按时计缴了水厘。包括对水厘怨言最多,反对最烈的王朗云、颜晓凡两家各井灶,也是如数征缴无误。只不过缴纳时间上,比其他盐商,稍迟一两日而已。
    如此看,各方皆有起色,张局员心情颇好。晚饭时,特吩咐厘局差役,去“灯杆坝”那家小店,买了一两斤当地有名的“掌盘牛肉”,以及一大包用荷叶包着的牛杂碎,回厘局佐酒。他与戴师爷、梁管账,以及书办等水厘局几个高层属员,开了一瓶大曲酒助兴。几个人边聊边吃,将一瓶曲酒喝了个精光。兴致不减,又喝了半瓶梁某从老家带来的纯高梁酒,方才作罢。
    自水厘局开张以来,张局员似乎难得有如此好心情。餐后,他余兴未尽,又拉着戴师爷陪他下棋。两人挑灯对奕,第一盘,张局员险胜,更激起其兴致,两人推坪再战。第二盘,下成了个和局的样子。张局员不想和,绞尽脑汁要想致对方死着,可总未能如愿。正在苦想妙着,水厘局门丁进来禀报:
    “盐商李庵亭求见大人,说有紧要事,正在门厅等候。”
    张局员下棋正在兴致上,况且酒意未消,就挥挥手说:“你转去告诉他,说我已经歇息,请回,明早再来。”
    此时已近二更,李庵亭深夜来访,定有急事。戴师爷见状,连忙在一边建议提醒道:
    “大人,李庵亭平时亦少登门,今日突然来访,又是如此夜深,说不定真有什么要紧急事,不见不好。再不然,让老夫先去谈谈,若事情紧要,再来向人禀告?”
    戴师爷一走,棋也自然是下不成了。张局员这才有些无可奈何地吩咐说:“让李翁花厅稍候,我这就见他。”
    说罢,收起棋局,亦让戴师爷同去花厅见李庵亭。
    早有差役给李庵亭送上来一碗盖碗茶,李庵亭端起茶杯,却没喝,脸上神色凝重。他望着张局员和戴师爷,有些急迫地说:
    “深夜上门打扰张大人和戴师爷,实在有些唐突,望大人鉴谅。只是此番有个消息,非即时禀报大人不可。在下今晚正住宿这沙湾‘恒裕当',仅几步之遥,过来亦甚方便,就过来向大人当面一谈。”
    其实,李庵亭不是夜宿在“恒裕当”,而是晚饭时得到消息后,专门从三多寨连夜坐轿子赶到自流井来的。仅在自己的“恒裕当”歇了口气,喝了几口茶,定了定神,就赶来水厘局求见张局员了。
    原来,晚饭前,李庵亭于一个可靠来源听到一个机密消息。这消息是一个偶然路过自流井,来三多寨做客的江湖人士透露出来的。说是王朗云为将“水厘局”从自流井盐场上驱走,出重金于外地请来“江湖侠客”,拟对水厘局要员下手。此侠客已抵至自流井好多天了,一直住在珍珠寺“宝善祠堂”,只等合适机会。
    李庵亭听后,大为惊讶。又料想王朗云平时作风为人,一贯胆大包天,无所顾忌,利害冲突闹凶了,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李庵亭想了一阵,深觉此事严重,决定立即打轿,趁夜赶来自流井,向水厘局张局员禀告,让其多加注意才好。
    说过了寒暄开场白,李庵亭遂将听来的消息如实相告,说:
    “大人,在下听到一个消息,就是说有人对水厘事不满,已重金请来江湖侠客,欲对厘局人员下手。此事极端机密,侠客已来井多天,动手时间,可能正在此一两日内。在下恐张大人等险遭不测,特连夜赶来禀报,望大人多作防范。”
    张局员一听大惊,脸上顿时变色。在座的戴师爷也吃惊不小,忙向李庵亭欲问其详。可李庵亭消息是听来的,详情亦不甚了然,无法多说。至于谁重金买江湖侠客出手,他虽知是王朗云,却不便明说。一是无直接证据,二是毕竟同为盐商头面人物,不便直讲,说出王朗云名字,等于向官府告密,这也有违他的本意。所以只说“有人”,未明言此人是谁。
    说了这些话,看夜色已深,料想水厘局还要作些相应防范准备,也得费些功夫,李庵亭就起身告辞。临出门,已经有些六神无主的张局员,拉着李庵亭的手,道谢再三,又让厘丁打起灯笼,出门送了李庵亭一程。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8:54:2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2、连夜往分县衙门求援

    李庵亭走后,水厘局上下忙作一团,乱作一团。张局员又与戴师爷商议应对之策。张局员已是惊得失了主意。
    情急之下,还是戴师爷比较清醒。他沉静思索一阵,想了两条主意。一是当即派书办在两名厘丁护送下,赶去分县衙门,向胡县丞紧急告急并求援。希望分县衙门能派出武装兵勇,来水厘局协助保护厘局安全。
    第二个主意是,立马紧闭前后门,动员现有人力,尤其是一班带刀枪棍棒的厘丁,作紧急部署,分班值守各门厅及机要地方。
    厘局书办在两名武装厘丁护卫下,来到分县衙门。此时,分县衙门大门已关闭,胡县丞等官员早已安睡。大门处仅有守夜的役差及门房。
    好不容易叫开了分县大门,当差的门房差役夜晚被叫醒,很不痛快,又以为是来衙门告状喊冤的,口气就颇不耐烦,恶声恶气说:
    “深更半夜的,娘老子上吊,还是女儿遭人拐跑了,如此急急来衙门告状!也不看看什么时候!”
    开门一看,见是厘局官员厘丁人等,才知道是官府有事,赶紧入内室报告。
    胡县丞接报,情知有要紧事,吩咐花厅等候。
    不一刻,睡意朦胧的胡县丞来到花厅,仍不住打呵欠,直到抽了跟班送上来的一袋水烟,才多少清醒一些,谈起正事。
    听厘局书办将李庵亭深夜来访的种种经过谈完,胡县丞开始意识到事态有些严重,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思索一阵,他倒是记起了那天对张局员作出的“水厘局的事,就是我分县衙门的事”的承诺,当即作出了紧急安排。
    大约半个时辰,书办从分县衙门请来的“援兵”到了。一行10个兵勇,由一个分县衙门的一个“捕头”带队,急急赶来沙湾水厘局救援。这名“捕头”在戴师爷,以及那位水厘局厘丁头目的安排下,将10名兵勇,另加上2名厘丁,一共12人,分作三队,一队4人。
    其中两队各守水厘局前后门,分作两班轮流值守。另一队也作两班,负责院内巡逻游动。另外,“捕头”及厘丁头目各带2个厘丁,作为接应,守候于花厅之内。其余厘局账房、书办、杂役、门房乃至厨子各色人等,都动员起来,操起临时凑来的刀枪棍棒,负责各自区域值守,以及作机动人马,随时调动增援。
    如此安排即定,众人即分头行事。
    是夜,水厘局前后门灯火通明,大院及后花园里,不时有提灯笼,拿火把的武装兵勇厘丁,在来回走动巡视。花厅里面,捕头及厘丁头目率领的接应人马,磨刀擦枪,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出动接应。一个小小的水厘局,竟是弄得草木皆兵。
    各方布置妥当,如此重兵布防已是半夜,张局员才草草入室安寝。为防不测,他还特意在自己居室门前,安排了一个厘丁岗哨,通宵值守。如此,他才方觉心定,上床和衣而卧。但亦不能安睡,脑子里惊觉异常。门前或是窗外有什么响动,即会惊惶起坐,大声发问。直到五更临近,天色欲晓,才勉强睡去。
    好在当晚无事,众人虚惊一场。
    这样一连闹了三日,将一个水厘局闹得上下不安,人心惶惶。从张局员、戴师爷以下,大小吏员,到杂役厘丁,人人惊恐不安,又面带菜色,都是寝食不宁,夜眠不足之故。倒是连日无事,人们当初警觉防备之心,不免稍有松动。心里想的是,可能最终到底是消息不确,一场虚惊而已。
    水厘局上下,也开始恢复办公办事。不过,原来须安排外出,核查各井灶水厘征收实情的差役和厘丁,却一律不再外出,留在局里,以便一旦有事作个接应。
    分县衙门那边,也不可能每日每夜派如此阵仗的兵勇来水厘局值守,毕竟,分县衙门也还有许多事儿要兵勇们去办。长此下去,也不是个道理。第四天晚上,分县衙门10个兵勇,就抽回了8个,只留下二名兵勇,象征性地归张局员调遣,协助水厘局防范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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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 王家大祠堂
    第九章 刺客现身

    3、刺客突降水厘局

    分县衙门的武装兵勇大部份抽回去之后,为防不测,戴师爷等仍然不敢大意。水厘局自身厘丁、杂役人等,夜晚间的分班值守巡察,照常进行。不过,在水厘局底下那些职员杂役厘丁那些人来讲,骨子里,却比初时懈怠得多。总之,闹腾了这几天,一帮人心也疲了,人也倦了,多少有些点名应差,例行公事的模样。
    张局员连日惊扰,未得安宁,饭吃不好,觉睡不好,人也瘦了一圈。
    弄到第五天,他自己也多少给闹腾折磨得差不多了,觉得再难支撑下去。心想,若是阎王爷真点了他的生死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火烧纸马店——迟早要归天,也就一了百了。这晚看看无事,心里烦闷,晚饭时喝了两口酒,就乘着酒意,早早上床安寝。也是几日睡眠不足,瞌睡欠账太多,上床不久,居然就沉睡过去。
    大概一觉睡到夜半时分,半梦半醒之际,突然听到窗子边上,似有轻声响动。张局员猛然惊醒,起坐于床头,正欲喝问,窗门已半开,随着扑面而来的河滩凉风,只见窗外人影一晃,微弱星光下,一道寒光直奔他头顶上方而来。
    张局员跳将起来,本能地将头一偏,那寒光闪落处,响起锐利金属插进床头的响声。
    “有贼!有刺客!”
    张局员连忙往内室躲避,又连连高声狂叫:“来人啊!快来人!”
    水厘局里外顿时大乱。值守两道大门及巡查的厘丁,包括分县衙门留下的两个兵勇,纷纷拿起刀枪,打起灯笼火把,赶将过来。
    有人喊:“赶快关紧院门屋门,不让刺客走了!”
    有的又喊:“刺客已上了房,快拿梯子来!拿弓箭来!”
    有人又喊:“快堵住围墙,不要让刺客翻墙逃走!”
    倾刻,戴师爷及厘丁头目,推门而入,一路护着张局员往他处转移,一路提着刀棍在屋里屋外察看究竟。
    只见张局员卧榻之侧,一支明晃晃,亮闪闪的飞镖,深深插在床头雕花木柱之上。那飞镖上还带有一张字条。
    厘丁头目取下飞镖,将字条呈于戴师爷面前,戴师爷细看之,只见字条上写有歪歪扭扭八个大字:
    水厘索命
    趁早滚蛋
    戴师爷不觉打了个冷颤,心想果真如此。方知那夜李庵亭上门带来的消息,不是虚言,而是确凿无疑。一路想,一路将字条送给张局员过目。
    张局员被扶到内室一张太师椅上半坐半躺着,由两名厘丁于门前及室内贴身护卫。由于惊吓过度,此刻的张局员,脸上血色全无,眼睛半闭,鼻中喘气不已。厨子已送上来一碗红糖姜汤,让其趁热喝下,以定神镇心。
    戴师爷见状,硬着头皮上前,轻唤一声:“大人,这是刺客飞镖上的字条,请大人过目。”
    张局员听说是刺客留的字条,赶忙拿过来细阅。字条上的八个字,他连看了几遍。最后重重喘了口气,声若游丝地吐出三个字来:
    “知道了。”
    就再不作声,依旧闭目半躺在椅子上。
    这时,厘丁头目推门进来禀报:
    “大人,刺客已翻墙而走,小人带厘勇出门追了一阵,不见踪影而返,特来禀报。”
    张局员也不作声,也不睁眼,好一阵,才无力挥挥手。戴师爷会意,说声:“请大人好生歇息。”就与厘丁头目掩门而退。依旧留下两名厘丁内外昼夜守护。
    张局员受此惊吓,大病一场。戴师爷等找自流井几位名医上门诊脉多次,一连吃了10多副药,方才多少有点起色。能说话,能吃点饮食补品,亦能下床走动走动。但仍是不敢外出,不敢见风。
    又养了几日,看看能出门见风,张局员主意已定,就与戴师爷商议,想将水厘局局务交书办代理,自己回省城养病,待病逾后再谈去从。戴师爷见事已至此,知道多说亦无益,沉默一阵,想了想,表示自己也想同张局员一同返省。张局员亦无话,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两人将水厘局相关事务略作交待,择日打轿回了省城。走时,仅到分县衙门打了个招呼。胡某见此变故,亦无多话,也闭口未提及水厘局兼理之事。
    张局员与戴师爷自此再没返回自流井履职。想毕,对一个人来说,世间银子固然重要,但自身性命,似乎比银子更重要。命都没有了,银子拿来有何用处?张局员和戴师爷,都是阅世历久之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上文提到,那日在“火神庙”茶园,“王三畏堂”首席师爷牟德荣专轿来此,将“跛子茶客”接至“宝善祠堂”叙谈。其后,就相继发生了水厘局帐册神秘失窃,王朗云在“鹤鸣酒楼”摆下“鸿门宴”,以及刺客夜闯水厘局,逼走张局员和戴师爷等一连串怪事。
    各位看官可能已经猜着了,这些怪事,都与那天三人的谋面有关。这一幕接一幕的“好戏”,连续在自流井这块方寸之地上演,其“总策划”和“总导演”,正是来历有点神秘的“跛子茶客”,“执行导演”正是牟师爷,而其背后的老板,以银子作财力支撑这些好戏上演的“出品人”,自然非王朗云莫属。
    这张局员,就成了第一位败在自流井盐商王朗云及其智囊师爷团队之手的朝廷命官。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8:55:3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4、“刘神偷”和“飞刀李”

    自流井人口密集,市面繁华,但地域却不大,有点事情发生,很快便会成为街头巷尾、市井坊间的新闻,成为市民百姓茶余酒后消闲的谈资。沙湾水厘局帐册神秘被盗,以及张局员夜半遭遇刺客等事件,这都是重大新闻题材,自然成了人们议论传谈的热点。没几天功夫,此事越传越宽,也越传越神,情节也越发离奇曲折,其背景也越发深奥玄妙。
    当年自流井,一共设有三家官府机构,分别是设在“井神庙”的分县衙门,设在“东嶽庙”的票厘局,以及新设于沙湾蚊虫嘴的水厘局。如今水厘局接连出事,当然成重大新闻,而且刺客敢于对五品朝廷命官的张局员下手,更是自流井开埠以来闻所未闻的大事。人们关注其事是很自然的。
    有人说水厘局帐本失窃,和半夜刺客,是同一人为之。刺客是“峨眉派”武功高手,被人重金从峨眉山请来自流井的。
    有人又说,刺客不是来自峨眉山,而是来自贵州,是张局员在贵州为官时,得罪了某富室豪强,结了世仇,仇家遂收买刺客,从贵州追杀过来的。
    有人说,刺客不是仇家,而是井上盐商请来的。张局员主持的水厘局,搞税上加税,得罪的是盐商,盐商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买来刺客下手。
    又有人说,听内部知情人士透露出来的消息,水厘局搞的是“阴阳两本帐”,知情盐商获悉后,请动江湖高手盗走帐册,原件密封后,已托内线关系,呈送京师朝廷。皇上和太后都很动怒,朝廷已经派出钦差赴川查办等等。
    总之,一时井场传说甚多,每种传说都说得有眉毛有眼睛,活灵活现,使人不得不信,但又拿不准哪一种说法才是真实的。
    到后来,各种说法渐消,坊间传闻集中在两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此事是由牟师爷出面,专赴叙府,托以前跑滩时认识的一位江湖人物,从云南昭通请过来一们“苍山剑侠”。此人来自流井足足呆了半个月,一直住在“宝善祠堂”。两次对水厘局下手,均是此剑侠所为。侠客着实功夫了得,神出鬼没,来去无形,且一切干净利落,不留痕迹。事情办妥,王朗云奉送一千两银子作“谢礼”。侠客说了句“后会有期”,当日返回云南。
    第二种普遍被坊间认可的说法,说是此事非“江湖侠客”所为,而是王朗云等人设法联系并重金收买,一向亡命跑滩在外的,两个自流井公认的江湖高手,“刘神偷”和“飞刀李”,两人潜回自流井,联手作案为之。
    因为“刘神偷”和“飞刀李”,都是自流井土生土长的人物,当年在市井坊间,知名度甚大,人们对之的兴趣和关注亦高,所以许多人更愿意相信此事是这两个神秘人物为之。传说的各种版本,也越加离奇而多样。也由此,引起了官府的关注,以及过去与此二人曾经有过纠葛过节的人等心中的不安。因为此两人都是官府追捕多年不得的人物,在自流井犯下多桩大案,与井场一些富商,也有过节。
    提起自流井坊间的这两大“奇人”,也就不得不说起自流井轰动一时的一大奇闻奇案。
    当年自流井有刘姓和李姓两户盐商,一个在釜溪河东岸的东场,一个在河西的西场,在井场盐商中算中等实力。那时“王、李、胡、颜”四大家族还没出头,刘、李两人也算是井场大户人家。刘、李两家是世交,在凿井办盐时,又彼此多有支持互助,私交甚好。那一年,刘、李两人的夫人恰好同时怀孕。有天的酒席上,酒酣耳热,两个男人高兴了,提起此事,就将内室夫人叫出来,当场指腹为婚。说如果生下来的是一男一女,就长大结为夫妻,两家正式成为亲家。
    几个月后,孩子生出来了,果然是一男一女,两家大人高兴得不得了,此事遂定。
    李家是女儿,名李蕙玉,排行在二,人称“二小姐”。刘家是儿子,取名刘恩普,排行在三,人称“三少爷”。从此两家走得更勤,交往更密。两个小孩儿,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处极好。
    有大人看两个小孩亲密无间的样子,开玩笑说他们两人是“小夫妻”,小蕙玉就会嘟起嘴朗声反击:“就是小夫妻,就是小夫妻。”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两家大人也很以为乐。
    不过,两人长到十来岁时,情形就有了很大变化。先是刘家井灶出事,那口原本出卤极好的“正源井”突遭塌井。清淘修复时,用人不当,不但没清淘出来,反而再次塌井,还死了两条人命。“正源井”从此报废。这是刘家的产业支柱,刘姓盐商从此一厥不振。隔了一年,刘家灶房又发生火灾,损失巨大,此时,已是借款维持了。刘父急火攻心,自此染病卧床不起,几个月后,含恨去世,留下刘家孤独寡母。房产、灶产等都拿去抵了债,母子俩仅得旧屋数间暂且栖身。
    此时,刘恩普仅十四五岁,一个姐姐早已出嫁。家道衰败后,无以为生,被迫弃学,出门自立谋生,赚钱以养老母。小小年纪,体质又差,能凭什么本事赚钱养家?好在刘恩普从小脑袋机灵,又聪明好学,对开锁配匙之类工技事儿从小就感兴趣,又肯动脑子钻研。经人指点,就在灯杆坝闹市街口摆了个修锁配钥匙的小摊子,专门为人开锁修锁,兼弄点其他小玩意,勉强糊口养母。
    一晃过了两年,李家二小姐和刘恩普也都十六岁了。闺女年方二八,已到了古人谈婚论嫁的年龄。当初那场“指腹为婚”,不过是口头言谈,如今刘家已家道中落,刘恩普已成摆摊小贩,自然难于再匹配李家小姐。门不当户不对,李家颇有悔意,就私下找亲朋商议,打算另为二小姐选定终身。
    那位也是盐商的李承财李三爷,与李姓盐商是堂兄弟,在李家很说得起话。他坚决主张悔婚,说:
    “刘家那娃儿成了街头的开锁匠,如何配得上我李家二小姐?闹出去,真是天大笑话,李氏家族的脸面哪里放?”
    这一说,李家决定悔这婚约。哪知,李二小姐却坚决不答应悔婚。她从小就喜欢上刘恩普,如今刘家再穷再苦,她也一心要嫁给他,一辈子真心厮守过日子。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8:56:2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5、李家小姐私下赠银酿成大错

    且说李家二小姐蕙玉,一心要想与刘三公子结成良缘,又听家中大人说嫌刘恩普当了修锁匠,门不当户不对,她就心里自个儿寻思,总要使点什么法子帮助刘家,为之改变门户地位才好。李二小姐与要好的丫环商量过,决定将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瞒着父母私下资助刘三公子。蕙玉小姐拿出自己历年的“私房钱”,凑够三千两银子,换成银票,装进自己新绣的一个“绣花荷包”夹层里。自己和丫环都不宜抛头落面,闹市当街去送这“绣花荷包”。蕙玉姑娘想了想,将这件事交给自己的弟弟去办。
    蕙玉的弟弟,也就是后来自流井无人不知的“飞刀李”。本名叫李佩琦,当时仅十一二岁的小小少年。小李也很与刘恩普合得来,打心里喜欢这位“刘哥”,很支持姐姐与刘哥相好。自然很乐意,也很出色地完成交递荷包的差使。可是,他人小,怕其嘴巴不稳,二小姐就没给他说荷包中藏有银票的真相。她想,刘公子再粗心,也定会想到打开花荷包仔细看看,检查其中是藏有纸条赠言一类。二小姐想的是,刘恩普发现了银票,将会用这笔不菲的赠银去购产置业,正经做点事情,改变处境。
    到时,刘公子正了有头有脸的老板,在世面上有了身份地位,再加上自己的坚持,可以让父母改变主意,成就这桩良缘。
    哪知,世间事,真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二小姐当时错就错在没有说破,或是稍为提醒暗示一下,对方应打开荷色仔细看看再作处理。而刘恩普错就错在,当时太大意,也根本没去细心思索李家二小姐此番赠送“绣花荷包”的良苦用心,简单认为二小姐仅是表示心迹而已。这也是后来成了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刘神偷”后悔终生,并永远不能原谅自己,深恨对不起二小姐的地方。
    却说那天,李家小少爷送来花荷包,刘恩普正在小摊上给人修锁,手头不空。他谢过小少爷,还拿了两文钱给小少爷买麻糖吃,顺手就将花荷包放进装铜钱的布袋子中,未有功夫打开细看。
    活该那天有事,那晚眼看收摊时,有邻居匆匆来找他,说是家中老母得了急病,情形很紧急。刘恩普慌忙收摊,要赶回家给老母找太医抓药。也正是那几天生意很秋,布袋子没多少铜钱,刘恩普左思右看,怕抓药看病的钱不够,情急之下,看见了那花荷包。也顾不了此物是李家二小姐所赠,就带上荷包,直奔灯杆坝半坡下的“牛氏巷”,在巷中开业的一家当铺里,将花荷包当得二十文铜钱,匆匆归家。
    那家当铺,正是陕商陈兴甲开的“裕丰当”,是当年自流井的第一家当铺,已祖传三代,也是自流井数一数二的大当铺。那天傍晚接当的,是当铺中人称“二掌柜”的朝奉。此人姓朱,长脸、塌鼻,一身精瘦,50来岁年纪,是陈家从陕西带过来的老乡,来自流井已20多岁,是个为人精明刻薄的“老油子”。
    按理说,当铺收当品,为验货,也为估价,是非得将货品里里外外仔细检查审视一遍,方才报所当钱数的。因此,当天那只“绣花荷包”内藏的银票,既便刘恩普不知,其收品伙计及作主意的朝奉是不可能不发现的。可是,当日竟是没有一个人吱声。事后也都说不知。
    如此过了10来天,李家二小姐让人打听,刘公子还在灯杆坝守锁摊,心里觉得奇了。不过,又不便出面过问,心想,可能是还有些事儿没办妥,或正在办理,就只好耐心等待。
    又过了10来天,刘公子还在那里守摊修锁,毫无一点要收摊另创家业的表示。这下,二小姐坐不住了。忙着丫环与弟弟一起去找刘公子问个所以然。
    “那张银票你没收着?怎么还在摆摊?”丫环直言直语相问。
    “什么银票?”刘公子一脸茫然。
    “哎呀,你没收下银票!”丫环大惊,“整整三千两哇!二小姐拿给你置业发家的!你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三公子也在一边着急。
    一问,才知道,刘公子将那只“绣花荷包”在当铺当成了20文铜钱,给老母抓药去了。这下,蕙玉小姐情知不妙,也顾不得抛头不抛头的体统,亲自带丫环,还有小弟,陪着刘公子来当铺赎当。
    刘恩普当时当期是一月,此时仅20余天,未到规定的“死当期”。可是拿钱赎回当品一看,那只“绣花荷包”,依旧簇新如故,可是打开看那夹层,却没有了银票。
    李家蕙玉小姐不依,当场就闹了起来。此时,“裕丰当”上下,包括老板陈兴甲,方知这藏银票的绣花荷包,出处不是开锁匠刘恩普,而是井场李姓盐商李二小姐身上。不过,事已至此,当铺里外也只能死不改口,硬顶硬拖。
    事情最终闹成了一场惊动整个东西井场的大官司。李姓盐商夫妇虽责怪二小姐不该背着大人干这私底下赠银的事儿,但毕竟是自家女儿,年少无知。况且,三千银子不是小数,那时还未“川盐济楚”,盐商产销均受限制,象他这种中等盐商,一年下来,能赚个几千银子就算不错年成。年景不好,或遇到灾祸事故,只能持平甚至亏本。所以中小盐商生存也颇多不易。再就是,事情闹开,就关系李家地位和门面,决不能轻易吃这个“哑巴亏”。
    李姓盐商再找堂兄李承财商量,李承财也很支持上衙门打官司,说:“无论如何得为李氏家族争这口气。不要让井场上把李家看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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