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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篇连载:《中国式盐商——自流井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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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00:1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2、“冤枉县官”审理“冤枉官司”

    胡县丞的第二个雅号,叫“冤枉县官”。如果说,街市失火,灭火之事不常有,还算是偶一为之的话,这胡县丞审理“冤枉官司”,作为地方官,却是常事了。
    胡县丞这个“冤枉县官”,所称“冤枉”之含义,有两层意思。
    一是说胡县丞大堂审案,有时清醒明理,有时糊涂昏庸。昏庸时难免不糊涂断案,糊涂断案,难免不冤枉一些好人。这些被冤枉者,既有被告,也有原告,甚至还有证人等等。总之,凡是上了公堂的,都有可能被胡县丞冤枉。
    最奇的,是有一次,审理的是一件地产纠纷官司。堂审前,刑名师爷突然告诉他,今天堂前被审人等中,混有平常专为人“背案”、“滚案”的“官司油子”。还告诉了此人大致年龄、长相等等。堂审时,胡县丞记起这话,心想,今天得给这厮一点颜色,让他吃点苦头。
    可是,胡县丞眼睛近视,稍远了就看不清。只见堂上,左边跪着一些人,右边也跪着一些人。公案之下,正中间又跪着些人,形形色色,密密麻麻。他越是想看个明白,却越是分不清彼此。看了一阵,眼也花了,心里也急了,索性随意将手往右边一指,厉声喝道:
    “你等不是好人,给我拖下去打!”
    衙差闻声上前即将之拖下去开打,右边那些人当即连声叫屈,大呼:“冤枉呀,大老爷冤枉!我等都是好人呀,为何打我?”
    胡县丞听右边挨打者大呼冤枉,心想,弄错了弄错了,“背案者”必是在左边。于是用手往左边那些人一指,喝道:“那是你等不是好人,给我打!”
    衙差又将左边的人等拖下去开打,左边的人也齐声大呼:“冤枉呀,大老爷冤枉!”
    又有胆子稍大者高喊:“青天大老爷,打人打错了,我等不该挨打!”
    胡县丞听闻,心想,怎么又错了?莫非“背案”的混在中间跪那一堆人中,于是手又往公堂中间一指,喝道:
    “此番人等,定然不是好人,给我狠打!”
    衙差领命,又将中间跪那一帮证人拖下去打,这些人急了,更是狂呼喊冤:
    “大老爷,冤枉!我等都是来作证的证人,如何拿我等开打?实在冤枉!”
    如此,一轮堂审,还没真正审案,原告、被告、证人三方,都被打了个遍。一个公堂,个个喊冤,人人高呼冤枉,把胡县丞自己也弄得有些迷糊了,不免望堂前众人自言自语道:“怎么都叫冤枉?”想了想,又发话说:“都说冤枉,这案子如何审得?你等既要来打官司,就不要怕被冤枉。”
    这是“冤枉县官”得名的第一个由来。如此审案,来分县衙门打官司的人都怕了,再有纠纷冤屈,许多人宁肯冤屈吃亏,宁肯自己认了,不肯再上公堂。由此倒是有个好处,就是整个自流井地界上,自此诉讼官司大为减少,于官于民,都节约了司法开支和成本。胡县丞及一帮师爷衙吏差役,也乐得清闲。
    第二个由来是,胡县丞当初审案,一场公堂审毕,他有时感觉自己审还得不错,断案断得满意。高兴了不免兴之所致,望堂上已被定案,该入狱服刑,或是该罚钱财的人犯,随便问上一句:
    “如此判法,你等人犯冤枉不冤枉?”
    被判被罚者,经此一问,以为或许有救,或许大人要重新改判,当即于堂前大呼:
    “冤枉呀,青天大老爷,我等确实冤枉!”
    哪知胡老爷闻此一笑,说:
    “不冤枉,不冤枉。你等是罪有所得,一点不冤枉。”
    稍停,又望众人发话说:“要说冤枉,我才冤枉。本官十年寒窗不说,乡试中举子,京考中进士,堂堂两榜进士出身,又坐了十年冷板凳,才得了区区分县的差使,你说我冤不冤枉?这天底下,只有我才冤枉。”
    说罢,站起身,宣告退堂。
    如此,胡县丞这个“冤枉县官”雅号,不仅在自流井地界,在富顺县城,以至川南州县一带,便不胫而走。甚至还传到了省督骆中丞那里。骆秉章也只是笑笑,未作理会和深究。心想,这人也是,已经实缺补了分县之职,官都当了几年,还发什么牢骚?
    且说这天晚上,现场拿获了打砸水厘局、票厘局的要犯刘铁棒,因案情重大,胡绩良也不敢懈怠大意,顾不得休息,回衙门后,即安排连夜开堂亲审。
    清时,县衙审案,有三个地方可审,以案情性质轻重及案犯情况,可分别安排在大堂、二堂、花厅三处。二堂,尤其花厅,应是审理案情较轻,案犯不大凶恶那种。
    今日打砸官家水厘局、票厘局,算是性质情节极严重的重案,自然安排于大堂审理。
    这时,分县衙门负责刑侦的“捕快”头目,已将两处官厘局被砸的现场勘查,及两家物品损失情况清单送上来了。胡某赶紧让衙门里负责文案的师爷,分门别类清理一遍,作为公文附件抄写两份,分送富顺县衙和省城的盐道衙门。
    衙门差役呈上的清单写明:沙湾水厘局,被砸房屋24间,墙壁尽数被毁,梁木被毁16根,各类家具物器、办公用的算盘册薄、纸笔墨砚,乃至锅盆碗盏等,不计其数。水厘局里,官员兵丁伤两人,一为护卫兵勇头目背部创伤;另一位伤者,是水厘局某李姓吏员,紧急时欲翻墙逃跑,不慎右腿跌断,均为重伤。东嶽庙票厘局被毁房屋14间,串壁被毁26堵,梁木毁断8根,家具物器被毁56件,杯盘碗碟等不计其数。此外,损失清单还特别写明,票厘局内坛酒被劫一罐。
    这就有些奇怪了。刘铁棒发现床下酒坛,及至醉倒,一直到被官方捕获,室内并无他人。此前,打局盐工,随同牟师爷早就出门四散,何来清单上“坛酒一罐被劫”之说?其实,这是衙役在清单上做了手脚之故。还剩大半坛的罐罐酒,在现场被发现时,因其香异常,知是好酒,早被衙役头目一并带回分县衙门。但却私自匿之,有意在清单上注明“被劫”。
    这也是当年官衙内一帮师爷役杂等,办公事时常有的手脚,不足为怪。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02:5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3、夜审“刘铁棒”

    分县衙门升堂问案之初,刘铁棒仍沉醉未醒,甚至不时有响亮鼾声,无法答话。胡县丞大怒,令差役打来几盆冷水,望其身上兜头淋下。
    已是冬月大冷天气,刘铁棒被冷水一激,始觉醒来,睁眼一看,全身被缚,五花大绑,浑身动弹不得。
    威严公堂上,灯火通明耀眼。大堂正中,威风凛凛坐着分县官胡某,左右有文案幕僚师爷笔墨伺候。公堂两边,各有几个凶相十足的差衙,手执板子或“水火棍”,虎视眈眈盯着他。刘铁棒活了20多年,从来没上过公堂,连衙门的大门都没进过,哪见识过如此阵仗,早吓得酒醒了大半,醉蒙蒙,神兮兮看着堂上问话的县大老爷,不知如何是好。
    “大胆狂徒,”胡某看刘铁棒醒来,座上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敢砸官府厘局,是何人为首?何人支使?赶快如实招来!不然的话,大刑伺候,定叫皮肉吃苦!”
    刘铁棒是个下力人,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起。平时人多叫其浑名,久而久之,他自己连真实姓名也吞吞吐吐说不十分明白了。只说自己是威远籍,向家岭人氏,家中有老母一个,母亲姓甚名谁也说不出。任凭胡某在堂上惊堂木拍得震天,刘铁棒懵懵懂懂,加之酒后仍有些醉意,由此难免答话胡涂,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胡某大怒,喝叫用刑。当堂丢下一根制签,先打二十大板再说。众差役一拥而上,褪下刘铁棒裤子便开打。整整二十大板,一路开打下来,刘铁棒先还能杀猪般嚎叫一阵,到后来,喊声渐弱,屁股及大腿处,已是血痕一片。
    打过,胡某惊堂木拍响,再审再问。当然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问不出,又开打。如此几个回合下来,刘铁棒早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说起来,也不是刘铁棒要念东家之恩,一个人要拼死顶案。实在是这次打水厘局,是王朗云、颜晓凡,再上师爷牟德荣三人密室策划,所为极端机密。其余哪怕王、颜两家井灶上的掌柜、师爷、管事等高层人员,也皆无所知。刘铁棒不过是一介井灶上普通“白水客”,也就是临时被选中,充当打厘局的“打手”而已。内幕情形当然是一概不知,他哪里交待得出一个所以然。
    审来问去,以至那些于案子无多少实际意义的问答,在公堂上反复出现多少次,弄得胡某暴跳如雷,问案却毫无进展。
    “胆大刘铁棒,还不赶快从实招来!这次砸打官府厘局,到底是何人指使?”
    “回大老爷的话,小人只知道是王四大人、颜老太爷喊打的。”
    “这王四大人叫什么名字?”胡县丞追问。
    “王四大人就叫王四大人。”刘铁棒赶紧答道。
    “胡说!”胡县丞惊堂木重重一拍,大声喝问:“我是问你这王四大人究竟叫何名字?”
    “回大老爷的话,小人只知道王四大人就叫王四大人。”刘铁棒赶紧申辩。
    “胡说!”胡某七窍生烟,惊堂木一拍,“我再问你,这颜老太爷叫什么名字?”
    “回大老爷的话,颜老太爷就叫颜老太爷。”
    “这颜老太爷到底叫什么名字?”
    “小人只知道颜老太爷……就叫颜老太爷。”
    “你胡说!刘铁棒,我再问你,两次砸打官府厘局,是何人带的队?”
    “小人知道是牟师爷带的队。”
    “牟师爷叫什么名字?”胡县丞赶紧再追问下去,“快快从实招认!”
    “回大人的话,小的知道牟师爷就叫牟师爷。”
    “混帐东西!”问案的胡县丞怒不可遏,狠狠拍下惊堂木,对刘铁棒狂骂厉斥,“看来,刘铁棒你是想顶包背案,不肯如实招认!再给我打……”
    作为分县官的胡某深知,如此要案,口供上只写上“王四大人”、“牟师爷”之类称谓,而对涉案人员没有具体指向,是定不了罪,也结不了案的。
    偌大盐场,王家是大族,此“王四大人”不知何其多。尽管他明白刘铁棒说的这个“王四大人”,很可能指的就是王朗云。但审案的供词上只写“王四大人”不落实姓名,是不能作数的。
    再说这自流井富商无数,各家师爷众多,而且种类繁杂。有账房师爷、柜台师爷、井灶师爷、商号师爷,专司文字函件的文案师爷,专办交际应酬的交际师爷,专门出点子,拿主意的智囊师爷,也有没什么真本事,只靠编方打条胡弄众人的“滥杆师爷”,总数加起来,恐怕足有几百上千之数。仅就姓牟的师爷,据他所知,就不止三个两个。照这个样子,此件惊天大案如何向上司交差?弄不好,被斥为办案不力,就可能官位不保。
    胡某所以心急,一连声叫用刑开打。几番庭杖夹棍下来,可怜刘铁棒壮汉般身子,整个后股、后背、双腿,已寻不到一块好肉。刘铁棒已气息奄奄,几次昏迷,又被衙役用凉水泼醒,继续拷问。
    直弄到四更天,一侧负责文案的师爷看不过去了,又见胡某只顾意气用事,怕当庭弄出人命反而坏事,就上前轻声耳语道:“大人,如此大案,恐怕还是留下活口为好。”
    师爷一句话点醒了分县丞胡绩良,顿时猛省,对呀,不能将已是唯一“活口”的刘铁棒,当众打死在公堂上。人打死了,没有了“活口”,日后案子办起来更难。胡某这才发话将刘铁棒暂行收监候审,草草结束了这场拖了大半夜的“马拉松”式糊涂堂审。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03:1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4、胡县丞待价而沽
    第二天,胡某又听从刑名宋师爷的建言,以在东嶽庙票厘局随同刘铁棒一起拿获的那根抬盐棒上,写有颜晓凡“永兴井”灶名为“物证”,派差役赶去“永兴井”灶上拘人。颜晓凡早于前一天上了省城,衙役自然捕不到人。带队的分县衙门刑名宋师爷脑子一转,将颜家住灶的一名掌柜捕走,押在县衙。
    此掌柜也姓颜,是颜晓凡的一位族弟。虽是灶上掌柜,但打水厘局之事,确未参与其中。自然也问不出有用口供。这位颜家掌柜,多少有点身份,胡县丞倒未敢轻易用刑逼供。但明知其无涉,胡绩良却将之关入分县大牢,且久押不放。
    拘押颜晓凡这位族弟,胡某其实自有一番深意。昨晚打厘局事一发生,他便料想定是王朗云、颜晓凡等盐商“四大家族”所为无疑。
    胡县丞虽然当官有些糊涂,但平日里的一些基本判断还是有的。他心中寻思,偌大一个自流井,乃至偌大一个川省,敢于与朝廷抗命,公然聚众打官府机构者,除了起义造反的暴民之外,也只有财大势大的地方豪强盐商巨头了。
    近年自流井、贡井盐场方圆数百里,地方太平无事,不会有如此暴民敢在市街繁华处闹事。况且,暴民起事,一般会掠抢财物,并伴以烧杀。昨夜两处厘局被打,只有物器被砸,却无财物被劫,也未烧房,更未杀人。可见非造反暴民的所为。如此,剩下一端,便定是地方豪强犯的事了。
    胡某来自流井任分县,已有两三年,与王、颜等盐场头面人物,虽无深交,但关系也过得去。别的不说,单是王家、颜家等大盐商,每到过年、端午、中秋等三大年节奉送“节礼”,就是很为可观。其中尤以王朗云为甚。胡某每次收礼,都感叹这位“王四大人”出手不凡。其他时候,在银钱财物方面,只要胡某开口或是暗示,王、颜等各家,也是有求必应,颇为慷慨。
    这次事发之前,胡某也听手下师爷及衙门耳报说过,王、颜几家对省府设沙湾水厘局征收水厘厘金,私底下很有些动作。那天水厘局开张宴席上,也亲眼见识过王朗云那番作为,都是冲着水厘局的设立和征收来的。
    其后,又有水厘局帐册失窃,以及夜闯刺客逼走张局员等事接连发生。王朗云在“鹤鸣酒楼”设宴,意图邀集盐商头面人物共同抵制水厘征收未果的消息,衙门耳报也报告过。不过,胡某当时闻之听之,也未深究。
    不料,如今竟然发生两家厘局被砸之大事。胡某昨夜深为震怒,是怪王、颜盐商巨贾,没把他这个分县地方官放在眼里。在地面上造出此等大事,分明让他难堪也难办,此其一。
    再说了,他入仕以来,从山西到江西,再到四川,候补多年,好不容易才弄到这个分县丞当当。“千里来为官,为的是吃穿。”这两年多,虽说在众盐商身上,也捞了不少实利,但与王、颜等大盐商的巨额家资比较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平时见盐商们纸醉金迷,挥金如土的阔气样子,胡某心里就颇有些不自在。按现今语言,就叫做“心理不平衡”。
    如今水厘局案发,这批地方富商豪强们虽胆大包天,却事情做得不干净。厘局现场既遗有刘铁棒这等“人证”,又留下写有颜家“永兴井”灶名的扁担,可作“物证”。这些关键“人证”、“物证”,目前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胡某料定,不出二日,对方一定有人设法来与自己疏通,商谋解脱之法。到那时,自有好一番讨价还价。
    由此,分县县丞胡某打着如意算盘,暂时按兵不动,只管待价而沽。
    这次分县县丞胡绩良的猜测果然没错。没等他主动托人暗示或是传信,井上盐商首富王朗云那边,就分明有动静了。
    昨日里连夜审案,睡得太迟,胡绩良一觉直睡到午饭时辰才缓缓起身。洗漱已毕,底下人送来饭菜,他干脆早餐连午餐一并合用了。
    餐后胡绩良例行往后园喝茶,心里却惦着昨晚的案子。就将衙门刑名宋师爷唤过来,把案情是否有最新进展这些话,仔细问过一遍。刑名宋师爷已经牟师爷打点,有意要将案子压一压,就随意回答几句,未有多的禀报与建言。
    胡县丞将宋师爷打发走,又回头问内宅管家,上午他睡觉时,可有访客。
    管家答:“孙跛子孙先生曾来叩见老爷。我见老爷未醒,回他说有事可下午再来。”
    胡某微微一笑,心里寻思,果不出我所料,那边已请动孙跛子出马。看来,眼下这盘棋有得好下的了,心情顿时看好。
    心情一好,索性叫手下人摆起棋盘棋子,和衙门文案师爷玩棋。又吩咐门房,若孙跛子再来,不必通报,引他直接到后园来见。
    一盘棋还没下完,园门处果然响起孙跛子那特别响亮,又打着一串哈哈的说话声:
    “好个县大老爷,地界中出了这等大事,还有闲心安居后园下棋品茶,好一个处变不惊,自得其乐!”
    话音落处,孙跛子那飘逸奇特,放浪不羁的身影,已随沉稳脚步,一步一跛地走到后园凉亭棋局前。
    胡某招呼手下人给孙跛子献上碗茶,自己却专心下棋,似乎并不想立即理会孙跛子的样子。然而心中有事,棋风已乱,连出几着“臭棋”。原先好好一盘优势明显的赢棋,被他下得不成样子。
    孙跛子在一边看得明白,却只顾喝茶,观棋不语。看了一阵,他索性摆出一副没事人模样,似乎一心只等看胡某输棋的难堪。
    下到后来,胡县丞棋盘上败局已定,自己先没了兴致,推开棋盘说:“不下了,不下了,孙先生有事来访,还是厅上先谈正事罢。”
    就让手下人收拾棋子,自己与孙跛子来到花厅叙茶。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03:2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5、分县衙门来了个不速之客

    各位可能已经猜着了,这位连分县县丞都有点另眼相待的“孙跛子”孙先生,正是那位经常在“火神庙”茶园出没的“跛子茶客”。
    这里,不免要先交待一点这位孙跛子的来历。
    孙跛子,姓孙,名宛平,字少山,此人年龄虽不大,却也有番颇不寻常的来历。其世代官宦出身,本人却是一位曾经做过湘军统帅曾国藩幕府智囊人物的一位饱学之士。
    孙宛平本是川人,祖籍在四川秀山县,祖父和父亲都是科举出身,曾先后入仕为官。祖父当过知县,父亲官至知州。孙宛平十多岁便进学,县考中了秀才,三年后的乡试又中举,做了年轻举子,按说有不错的家境和出息。哪知不久就发生了一场大的变故,令其家破人亡。那就是洪杨“太平军”起事,那几乎波及大半个中国的战祸。
    那年,孙宛平的父亲,正在江西湖口任上。曾国藩率湘军围攻太平军镇守的武昌,天王洪秀全组织“西征军”救援,令翼王石达开赴安庆主持西征军务。石达开“西征军”在江西攻城陷地,连连获胜,先后攻克九江、湖口等十余个州县。湖口被太平军的“西征军”攻破时,孙父作为知州官,与全城大部份守城军民随城而亡。其府第亦被焚,家人少有幸存者。
    其时,孙宛平正随一批江西学友同年上京应试,也由此侥幸免于此次战祸。
    在京城的孙宛平得此惨祸消息,哪里还有心思应考。经历如此家破人亡大劫,已成孤身一人的孙宛平,从此无心功名,个人云游四方,浪迹天涯。
    不过,其间他还有一次进身入宦的机会,这就是他曾一度应招进入曾国藩的幕府,成为一名幕府师爷。曾国藩是很有政治抱负的人,他以一介文人之身,白手起家,建立打造了比清廷官军不知强了多少倍的湘军,令天下瞩目。在与劲敌太平军对垒征战的过程中,他深知人才的重要,因之,所到之处,一路招贤纳士,广揽人才。由于连年战乱不息,江南几省多年未举乡试,学子们断了赴考入仕的前程,欲投奔曾国藩帐下效力的读书人,不在少数。
    其时,孙宛平正游历到安徽,在几个朋友鼓动下,于曾国藩大帐应招。其本是举子出身,也确有些才学,由此,从众多应试者中脱颖而出,成了曾大帅幕府中的一名年轻幕僚。当年曾国藩幕中人才济济,开饭时,光是师爷幕僚,就要坐几桌。如李鸿章、刘蓉、郭嵩焘、赵烈文等人,当年都一度是曾大帅帐下的幕僚师爷。李鸿章、刘蓉,后来都靠曾国藩推荐而发迹。不过,比较起来,孙宛平最多算个二三流角色,在群星辉耀的曾大帅幕僚中,难于出众,也少有立功建业的机会。
    倒是后来做了陕西巡抚的刘蓉比较赏识他。原因是他曾经一度与刘蓉同居一间屋子,相谈亦很投机。刘蓉欣赏孙宛平那一手怪体书法,也知道其肚子里有些奇招怪策,几次向曾国藩推荐。可惜曾国藩忙于带兵打仗,没引起更多重视。
    没多久,湖南巡抚络秉章奉旨入川,督办四川军务,阻击石达开所部太平军。曾国藩为推荐身边人才有更好出路,专门向骆秉章推荐刘蓉。并特别说明,刘蓉这个人,其才不可小看,今后是任封疆大吏之人材。这样,刘蓉就到四川为骆中丞佐幕去了。
    刘蓉一走,孙宛平更觉孤寂。不久,又发生了一件不幸之事。在一次夜间军事行动中,孙宛平不幸跌伤了腿,落下走路脚跛的毛病。这也是他“跛子”的由来。脚既跛,再于军中随行多有不便。就此结束了一年多在曾国藩那里的幕僚经历,领了一笔抚恤银子后,又开始其浪迹四方。
    后来,孙跛子辗转来川,在省城找到刘蓉。已成骆秉章心腹高参的刘蓉念及旧情,曾一度建议为他在骆中丞帐下,或者省城哪个衙门,寻个幕僚师爷的事情干干。但孙宛平已经习惯了闲云野鹤,四方云游的日子,不愿意再入官家幕府受拘束,坚辞不就,刘蓉也由他。
    有年,刘蓉因事来自流井,孙宛平也久慕自流井繁华之盛名,一起来了。自此,孙跛子与自流井结下不解之缘。而刘蓉也是那次自流井之行,了解了一些当年自流井之开发及兴盛,多赖陕商资本投资凿井办盐,以及目前尚有不少陕商在井经营的事实。这才有了他后来出任陕西巡抚后,为陕南军事要跨省来自流井征办“水厘”,以供陕南剿匪之用的主意产生。
    孙跛子后来留恋自流井,并基本上在此定居下来,则是因为那次跟随刘蓉来自流井的一段姻缘故事。
    那就是他偶然巧遇邓秀才的女儿邓芝兰。邓芝兰时年16岁,在河边洗衣时与孙跛子巧遇。邓芝兰秀色可餐,带有川南少女典型的“小家碧玉”资质,让孙跛子深为倾倒着迷,乐不思蜀。
    他自此在自流井住下来,守在邓家附近,多方追踪打探。后来知其父是秀才,邓芝兰自小读了点诗书,更是喜欢不已。
    孙跛子追求邓芝兰,本来已获邓秀才首肯。但后来邓因陷入陕西盐商的官司,在省城诉讼时不幸入狱,此事就没有了下文。等孙跛子赶赴省城设法疏通,让邓秀才免于冤狱返自流井时,邓芝兰已在其父嘱托的族人安排下,出嫁作了他人妇。
    当然,这事也怪不得邓家族人和“炎帝宫”那些好心人。因为,邓秀才陷入官司,赴省城上告时,恐遭不测,就事先留有遗言,若他不能返家,邓芝兰婚事由族人及“炎帝宫”主持人作主操办。邓秀才入狱后,情况不妙,族人等赶忙操办了其女的婚事,以了父愿。
    孙跛子自是追悔莫及,痛苦不堪。邓秀才去世后,他长留自流井,无事时总到“炎帝宫”茶园闲坐,怀缅故人,以解忧思。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06:1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6、分县衙门花厅里的一番讨价还价

    两人来到花厅落座,早有手下跟班敬烟献茶。胡绩良挥挥手,将手下人等打发走,花厅内只剩他与孙跛子两人坐在那里。
    胡绩良尚未正式过招,先输一着,心中有些气恼,只顾低头喝茶,似乎不大愿意与对方谈正事的样子。没料孙跛子却开门见山,直指胡某心机说:
    “井场出了这等大事,虽案情不明,却关系极大。胡兄却有此闲功夫,陪手下人在后花园下棋,这是不是有意做给我看的呀?”
    胡绩良被对方说破心思,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毕竟大人物出身,就仍是看着对方,喝茶不语。
    孙跛子这些年,已历练得世事人情,精明剔透,且尖牙利齿,嘴上向来不肯饶人,见胡绩良不吭声,就一口气说下去:
    “其实呀,胡大人,你明是在后园下棋,心思却在棋局之外。你是坐等访客上门谈正事呀。何以见得?你明知我会上门,已经向门房打招呼,我到分县衙门后,可以不经通报,径直往后花园见你,这就是明证。是不是呀?哈哈……”
    胡县丞心里盘算被孙跛子彻底挑明,这才不免有些尴尬。不过,毕竟在官场历练有些时日了,又身有地方父母官之尊,也不会太显露窘态。就咳嗽几声,转了话题说:
    “坊间都说孙先生平时深居简出,行踪不定,一面难求,今日怎么有空来衙门闲坐?”
    孙跛子哈哈一笑:“胡大人,说句见笑话,古人有说,衙门深似海。我孙某一介村夫,平时哪敢随便来麻烦胡大人?”
    胡县丞听罢,打趣道:“孙先生又是在拿古人开玩笑了。古语只有‘侯门深似海’,哪来‘衙门深似海’的说法?”
    孙跛子也一笑,说:“都差不多,都差不多。在我等平民百姓看来,衙门即是侯门,侯门即是衙门,何分彼此。”
    两人一阵说笑,气氛明显好转。两个人玩笑一阵,东说西说,不过,胡县丞始终未让孙跛子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来。直到看火候差不多了,胡县丞才转脸向孙跛子正色说:
    “孙先生一日两次来访,可否是有点什么事要办?”
    孙跛子也不客套,想了想,干脆话奔主题,说:
    “要说事情嘛,倒是有点小事须麻烦胡兄。有个朋友,想跟大人名下买两样东西。朋友不便直接出面,托到小弟名下。还望胡兄给我一个面子。”
    胡某心中早有准备,一听孙跛子这话,便明白所指的是什么,却故意装胡涂,笑道:
    “孙先生又在说玩笑话了。胡某不在商界,家里也无珍藏,宅院里不过几件不值钱的家什衣物而已,哪有什么东西可卖?”
    孙跛子望了胡某一眼,说:“朋友要买的东西,胡兄肯定有,就看你舍不舍得。不过,朋友再三说过了,只要胡大人肯割爱,价钱高一点也无妨。”
    胡某还是摇头,说:“下官还是不明白。”
    “胡大人不必客气,我已经托人打听清楚了,这两样东西,如今正放在胡大人这衙门里的。”
    “你是说——”胡某心中透亮,仍故意发问:“孙先生不必卖关子了,你朋友要的到底是哪两样?”
    “朋友想要的就两件东西,”孙跛子对胡某一味装胡涂有些不高兴了。他起身踱了一圈步子,然后走到胡绩良身边,放低声音说:
    “那个朋友要想换的是,刘铁棒的人头,和他随身带的那根抬盐棒。”
    看孙跛子把话挑明,胡某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反而沉默起来。他端起茶杯喝口茶,转头看看正望着他的孙跛子,一时之间,似乎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孙跛子也不着急,自顾自个人喝茶,时而看看胡县丞,笑而不语。
    此刻,胡某确实心里有些不便轻易作答。其实,这笔送上门来的“特大买卖”,他是早就想做,而且将“价钱”所值都谋划好了。但是,事到临头,他又多少有点犹豫不决。毕竟,这是弄不好要丢官,甚至掉脑袋的事,风险极大。不过……这交易后面的利益所在,胡某已被那巨大金钱诱惑弄得情迷心乱。他也明白,为官几年,这种“大买卖”,不是可以经常碰见的,可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胡某站起身来,倒背双手,在堂内缓步而行,一时决断不下。
    孙跛子见状,也并不催促,只顾喝茶,个人盯住大堂上那幅“明镜高悬”的匾额出神,心中禁不住一阵阵冷笑。孙跛子望着那匾额想道:“好个‘明镜高悬'!官场上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事,虽不止本朝才有,但眼下这番情形,官场的‘朽'与‘黑',怕真正是有点登峰造极,前无古人!还讲什么明镜高悬不高悬?骗鬼去呀!”
    孙跛子心里冷笑一阵,又回头望着胡某,等他开口示价。
    终于,胡某似是主意打拿定,回身坐于案前,打开盖碗茶杯,轻呷一口,望孙跛子缓缓而说:
    “此事性命攸关,非同小可,可容我慢慢思索。不过,下官想问明白的是,那位托你办事的朋友,这两件东西,不知肯出多少价?”
    孙跛子见对方终于问到价钱的事,心里多少踏实下来,想了想,反问道:
    “我闲云野鹤之人,涉及到银钱上的事,倒真是两眼抹黑,不太清楚。也不知胡大人衙门上下,各方打点,所需到底几何,大人不妨明示。”
    胡某其实心中早有底数,却假意搬起手指头在那里,上算下算,左算右算。个人捣鼓一阵,最后向望着的孙某,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
    “两千银子?”孙跛子脱口而出。
    “孙先生真是会说玩笑话。”
    “那你说的不是两千银子?”孙跛子有些发愣,只好再问。
    “两千银子?”胡某似是颇有不快,讥俏道,“孙先生简直是说得轻巧,拈根灯草,哪有那般好来的事?”
    看孙跛子还楞在那里,胡某收起笑容,沉下脸来,望孙跛子进一步细细数落道:
    “如此一个惊天案子,牵涉各方,人命关天,此两样又是关键所在的物证、人证。要摆平此事,上下各方打点,岂能不花费,如此各方费用所计,哪有几千银两能够打发下来的?”
    “你说的是两万银子?”孙跛子也不禁吃了一惊。
    胡某不语,却只是微微点头。
    孙跛子万不想胡某会说出如此一个天大数目,一时倒不知如何应答是好。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06:2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7、谈判最终破裂

    其实,上门之前,王朗云是与他议有一个底数的。就是那“人证”刘铁棒,开价三千银子,那根“物证”扁担,开价二千两,两者合计,一共五千银两。临出门,王朗云转头一想,又叫回孙跛子,再给了他一千银子的“机宜行事权”。
    也就是说,孙跛子目前被授权的谈判“底价”,封顶也只有六千银子。如今分县官胡某却狮子大张口,报出两万银子的价码,着实让孙跛子一时发愣发惊,好半天着声不得。
    这样一来,双方形成了僵局,花厅里,气氛也有些冷场。
    思索一阵,孙跛子看胡某稳起不动,为求得对方让步,索性如实相告:
    “胡大人报出的数目,自有你的道理。如今官场有官场的情形,想来也不会错。胡大人对官场事情的了解,非我等草根人物可以明白的,也就不去说它。不过,办事的朋友给我的底数,只是五千银子,另外再加了随机处置权一千两。封顶了说,也只有六千之数。两者相差实在太远,事情难成,彼此都没了面子。也不妥。”
    孙跛子望着胡县丞沉吟了一会,终于说:“我看是不是这样——”
    孙跛子一心想办成此事,好给王朗云那里有个妥善交待。一咬牙,又自作主张添上一千两银子,对胡绩良讨价说:
    “看在胡大人肯费心的面上,我这里就自作主张,再贴上一千,一共是七千两银子,两件证据买断。胡大人你看怎样?”
    于是,两个人围着这个价码,一面喝茶抽烟,又一面认真讨价还价。
    胡某从两万让到一万八千;再从一万八千让到一万六千,最后,又少了一千两,降到一万五千两。然而到了一万五千两,胡绩良就无论如何不肯再让了。中间有个七八千两银子的差价。两个人都不肯再让步,事情就僵在了那里。
    胡某看谈不出个结果,心里不高兴起来,也不客气,就端茶送客。
    孙跛子事情没办妥,也颇觉泄气,一跛一跛,跨出衙门,随手在街上招来一乘轿子,一直抬到珍珠寺向王朗云复命商议去了。
    孙跛子赶回珍珠寺“宝善祠堂”,已是天色渐黑。他下轿后直奔花厅,花厅里,王朗云正和牟师爷在喝茶等候。孙跛子落座后,顾不得喝上一口茶,便将方才在分县衙门同胡县丞交涉谈判的情形,一五一十如实道来,尤其谈到胡某态度的顽固,和最后坚守底价不肯再让步时,口气的强硬。
    王朗云听孙跛子谈完经过,对胡某如此离谱的索价,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同时,也为这位平时交往相处甚好的“父母官”,关键时刻竟是如此“脸厚心黑”颇多气愤之色。
    王朗云绕着花厅,边踱步,边对胡某的无理索价发气,着实很发了一通气。又喝了几口茶,王朗云才神色稍微平静了点。后来又转念一想,现今世道,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正如一部说书里讲的,那些读书人,“拉了翰林就有官做,做了官就有钱赚,还要坐堂打人”,实在又富贵又神气。
    所以,现今人人都想要做官当官。哪怕头破血流,也要好歹弄个“官帽子”戴在头顶上。可是,正由于人人想做官,僧多粥少,这官位子就更加值钱。那些进了学的,虽有朝廷派官,但自己若不花钱去活动上司和各方,也只能“候补”,轮不到实缺。那种空官衔,捞不到实惠,最终意思不大。没进学的,直接花钱买官,都是要花出大把大把的银子。放眼望过去,如今眼目下,朝廷上下,各省、各州、各县,不管公买、私买、明买、暗买,买官的价码,是连年升高。如此一看,如今当官者,人家当官也确实不易。既是花银子买来的官,不趁有事之机多捞点钱,到头来岂不是一场“亏本买卖”。
    既如此,眼下做官者,已经当成一种生意买卖在做。就如同在商场上一样,人家价钱喊高点,也属情有可原,不必多作计较。正如“川盐济楚”之初,往湖北卖盐巴一样紧俏时,卖到一两盐巴一两银子的高价,那是情况特殊,奇货可居。如今有职有权的官位值钱,想来也是一个道理。这一想,王朗云心中平和了许多。
    再说了,王朗云转念又想道,此事兹大,情势又紧迫,“人证”、“物证”,这两件关系证据,件件握在他手里面,他岂能不待价而沽。
    想明白了这点,王朗云回头对孙跛子说:“他要加价,就再给他加个价罢,只是加多少为宜,倒是孙先生给拿个主意。”
    孙跛子皱着眉头,左思右想好一阵,才试探着说:“若是只加一千银子,胡某又怕是嫌朗翁出手小气,我想不妨给加个两千为好。”
    王朗云点点头,思索片刻,一咬牙,决断地说:
    “即如此,不如给他凑个整数,凑成一万,让大家面子上光鲜些。只是,一客不烦二主,还是要麻烦孙先生,再去分县衙门跑一趟。”
    孙跛子连声说,当然由我出面为好,起身就要出门。
    此时,已到晚饭时刻,王朗云要留孙跛子吃了饭再走。孙跛子头趟上门没办成事,于心不安,顾不得吃饭,立马要走。王朗云赶紧让牟师爷备轿,又安排两个打灯笼照路的家丁,送孙跛子下山。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06:4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8、孙跛子再献妙计

    晚饭吃过,王朗云让牟师爷陪着在厅堂吃烟喝茶,说些闲话,其实在等候孙跛那边的消息。不到二更天,孙跛子即打道回府。进门,脸上颇多沮丧之色。
    王朗云见此光景,即料其此行不顺。一问,果然胡某不肯松口,始终坚持一万五千两银子将事情摆平,一两银子也不能少。孙跛子软磨硬泡,施展“说客”功夫,好说歹说,胡某让了一千两,减到一万四千两,便再也不肯松动了。孙跛子见没有退路可言,只得无功而返。
    王朗云这次到底有些动气了,当场发作道:
    “一件案子,单是一个分县衙门,花一万两银子还买不动。到富顺县衙门,是不是要花上二万?弄到省上,是不是更要花四万银子?再到京城六部,那不是要花八万银子才肯办事了吗?”
    王朗云很生气地在花厅里来回走动一阵,心中之气,还未消下。一个人端起杯子喝了两口茶,望了望旁边不出声的牟师爷和孙跛子,又发气道:
    “现今满天下都说盐商有钱,从分县到县衙,再到省上,有些人动不动就来打点主意,变着花样索取。难道自流井井上盐商的银子,不是用真金白银造的,而是用盐锅里的盐巴打造的吗?再不然,是豆腐房的豆渣打造的?来得那么容易吗?这胡某人真是贪心不足,实在过份了点。”
    一通气发完,王朗云这才记起分县衙门跑了几回的孙跛子还没吃过晚饭,一连声让牟师爷下去安排。想到孙跛子也是“酒中仙人”,又叫二夫人在内室橱中,取出有人专从泸州带过来的那瓶老窑酒,让孙跛子尽兴喝足。又叫丫环春兰安排下去,留孙先生当夜在客房歇息。
    孙跛子一餐酒饭下来,真正是酒醉饭饱。那酒,味道很醇,果然是好酒,他一气喝下大半瓶,兴致很足。孙宛平喜欢喝酒,对川酒醇厚秀美的味道,尤为欣赏,这也是他喜爱留在四川的原因之一。
    回客房喝了几口茶,孙跛子看时辰尚早,又瞧见厅堂灯火明亮,知道主人还未歇息,就走过来陪王朗云说闲话。
    王朗云正和牟师爷谈着胡某的贪心,说着说着,又有点生气起来。几个人抽着烟,喝着茶,王朗云不禁又对牟师爷和孙跛子几个人感叹说,这两年,逢年过节的那些“年敬”、“节敬”,及还有那多少不等的额外奉送,那许多银子,“等于是丢在釜溪河打了水漂”,如今看来,都是白花了。
    孙跛子在一旁听了,沉思不语。一则今天这个“说客”没当好,心里有些愧意。二是多少有点怪分县胡某不给自己面子,心里有气。见两人还在对胡县丞的贪财议论不休,孙跛子心中突然一动,就想,最好出个什么主意,趁机给胡某来点苦头吃,让他知道点我孙某人的手段厉害。
    这一想,就真正动起了心思。他起身离座,在客厅里走上几步,个人独自往厅堂一边,捧着手中的盖碗茶发神发呆起来。又想,要使计谋的话,最好让这个胡某人财两空,到头什么好处也捞不到。
    孙跛子本是饱学之士,书读得多,又久涉官场商界,经历过许多事,加之为人机敏聪明,肚子里奇谋妙计确实不少。没多久,一个既可给王朗云解难,又能治治贪心不足的胡某之绝妙主意,果然给他想出点眉目来了。
    灯火明亮处,坐在楠木太师椅上的王朗云,还在和牟师爷商议应对之策,一时没有头绪。没防这边独自坐在客厅一角喝茶思索的孙跛子,往自己大腿上重重一拍,个人笑出声来,自言自语在那里说:
    “妙计,真正是绝妙之计!”
    说罢,孙跛子又在那里独自狂笑不止。
    王朗云及牟师爷看着独自发笑的孙跛子,颇多不解之色。连忙招呼他走过来,问他得了什么好主意。
    孙跛子依旧在笑,笑过一阵,才望着王、牟两人说:
    “这胡绩良胡大人过于贪财忘义,坏了平日规矩,实在有些可恨。这次,我不仅要叫他两手空空,而且要他做一回周瑜,到头来,弄出一个陪了夫人又折兵的好戏来!”
    王朗云闻之大喜,连声说:“孙先生有什么好主意,赶快说出来,在下愿闻其详。”又赶紧凑过身来,一定要让孙跛子说个明白。
    孙跛子端起茶杯,狂饮几口凉茶,用一只手抹抹挂在嘴角的茶水,才说:
    “此计兵法上称为‘釜底抽薪'之计,很为有用。”
    孙跛子看看王朗云,又看看牟师爷,继续说道:
    “此计虽妙,说穿了就极简单。如今的关键,是设法说动富顺县衙门,将案子处置权,从分县手里接过去,并把现今的人证、物证,一并押交富顺县衙门。让胡某就是想过问,也过问不了。让他最后人财两空,一无所得!”
    “这主意,好是好,对胡某来个釜底抽薪。不过,”王朗云有些迟疑,说,“富顺县令陆玑那人,也是个油盐不进的角色,很叫人头疼。案子转到他手中,他若是认起真来,不是更加难办?”
    “朗翁,这里的机巧,不说你就不明白了。”孙跛子看王朗云似乎不明白,遂解释说,“俗话说,世间百事,事在人为。你们想,自流井离富顺县城,有百十里地,其县衙差役押解已重刑在身,体力不济的刘铁棒,来赶这百十里路,少说也要三五天光景。你们想,这几天功夫,百十里地界,其间不是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牟师爷也是一个一点就透的机灵人,他已完全听明白了孙跛子之意思所在,连连点头说:“孙先生说得好对,路途上不比衙门大狱,防范森严,顶多两个役差押送,许多事都可以去想办法。”
    “你是说——”王朗云猛然醒悟,“于押解途中可做手脚?”
    “正是。”孙跛子胸有成竹,脸上却现出诡谲之色,“对朗翁不利的那人证活口,正可以——”他用大姆指在茶几上,做了一个掐灭蚂蚁似的动作。
    王朗云猛然醒悟,当即会意地点点头。牟师爷也深觉其妙,自然亦连声赞好。由此,今日没买动胡某形成的一道障碍,在三人商议之下,事情陡现转机。
    那晚最后设计的结果是,这件大案子善后应对的关键着力点,显然将由自流井分县衙门,转到富顺县衙门。
    应对思路也由此顺畅起来。牟师爷想到自己从富顺起家,又是长期在县衙门做包揽诉讼一类活的主儿,熟门熟路,对衙门人事疏通极有一套,就自告奋勇,要亲去富顺县联络各方,操持一切。
    其间,牟师爷还有这层意思,就是刘铁棒这个祸事,是因他的失误引起,此行有立功补过的考虑在里面。
    王朗云明白牟师爷在富顺县衙的能量,自然求之不得。牟师爷当即退下,急作明早赶赴富顺县城的各方准备。
    王朗云念及孙跛子今次几番跑衙门出力,最后又想出了这等应对妙着。心里感激,就叫来管银钱的康大管家,开出一张四百两银子银票,送给孙跛子买酒喝。孙跛子也不推辞,笑笑收下了,亦不道谢。
    过了两日,听说孙跛子拿了这点银子作盘缠,个人出门,又一次“云游天下”去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07:0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全景式再现晚清到民国著名盐商家族的财富故事,用文字描绘当年自流井繁华独特之“清明上河图”。本土原创长篇小说:《中国式盐商——自流井往事》 作者: 危楼闲客
    第二部 王家大祠堂
    第十二章 官商再斗

    1、牟师爷的特殊使命

    牟师爷第二天一早动身,坐一款两名脚夫抬的轻便滑竿,急赶富顺县城。临出门,王朗云对他一番面授机宜,给了一些现银,又开给他一千两银子的银票,让他在县城“便宜行事”。
    其时,自流井通富顺县,是一条宽7尺余的石板大道,官家人员或公事往来,亦经此道,又称“官道”。自流井至富顺县城,途经糍粑坳、沙坪、沿滩、邓关等市镇,足有一百二十华里。这种健步脚夫,皆是年轻力壮,脚力了得,紧走急赶,一日之间,便可赶到,只不过要付双倍脚力钱。好在王、颜几家阔气盐商,到县城办事的师爷管事这些人,并不在乎几个脚力钱,以图来往快捷省时就好。
    当晚掌灯时分,牟师爷就赶到县城。进得城门,街市已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县城的夜市已然开市。
    脚夫问滑竿抬至何处客栈或是哪家公馆。牟师爷稍作思忖,对脚夫发话说,抬至东门口一家叫做“好客来”的客栈门前。
    到了客店门口,如数给了脚力钱,又念及两脚夫一路急走卖力,时辰赶得紧,牟师爷再给两脚夫一人添了两块铜元,说:“拿去买烧饼吃。”两个年轻脚夫连声道谢,收起铜元喜滋滋去了。
    富顺县城东临沱江,地域广阔,物产丰富,是川南一带有名的鱼米之乡。北周以富世盐井设县,初名富世县,其后才更名为“富顺县”。可见,富顺县之立县,与井盐息息相关。
    自唐宋起,富顺县境内已有凿井制盐风气,因盐获利致富的商人业者,不在少数。明末清初,县内井盐颇具规模,带动周边商业发达,地面更觉繁荣。县城又处在自流井盐场往外省运盐大道上,通隆昌、下泸州,实为川盐通运外省一大水陆码头,交通之重镇。
    得此地利之便,县城内外,每日商旅不断,江面上,船只或穿梭往来,浆声号子声整日不息,声势场面颇为壮观。富顺县城市面那番繁华,非省内一般县城可比。
    在富顺县城里,还有值得特别一提的地方,这就是城内建于北宋庆历四年(1044)的“富顺文庙”。该文庙气势宏大不说,奇特处在于,文庙大殿屋脊之上,竟置有一个琉璃体的“裸体男童”塑像。此为中外数以百计的文庙中,绝无仅有,几百年来,众说纷纭,尚无定论。至今成一个历史文化上的“难解之谜”。
    且说这天牟师爷住的这家“好客来”旅店,在偌大一个富顺县城里,只能算是中等偏下。牟师爷也是当年初到县城衙门当“官司客”,为人写讼状混饭吃时,才住过这类下等旅店。后来,代人打官司有点名气,衣袋中银两多些了,就再也不出入这种场所。一则面子上怕人瞧不起,二则这种地方,进出闲杂人多,谈机密点的事就不适宜。
    自两年前被王朗云物色为首席管家师爷后,牟师爷已经身分大变,当然更不会住这类普通客店。平时来县城办事,坐轿子、乘滑竿,相随的不仅轿夫、脚力,往往还要带两个办事的丘二跟班,前呼后拥,场面阔气威风。住的是县城第一等大客店,或是某富商豪华公馆。
    这种“摆阔”场面,在牟师爷看来,已经是必须的,有点身不由已。一是不能给大东家王朗云丢面子。二是心里寻思,自己从富 顺县城起步发迹,也让认识我牟某的人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不过今日不同,牟某特意挑选这样一个中下等旅店住下,实在想避人耳目。尤其不想让外人知道,他牟大师爷此时此刻正在县城里。
    当晚简单吃过晚饭,牟某草草洗漱,便进房歇息。又拿出铜钱,让店家泡了壶好茶送进客房,便闭门喝茶,想明日办事的头绪。一壶茶喝得有点味道了,第二天如何办事的法子,也大致想明白了,牟师爷倒床便睡。
    第二日,牟师爷有意起身稍迟。出门找家小店,舒舒服服吃了碗正宗富顺豆花。
    豆花本是川、滇、黔等西南几省,民间普通人家的寻常食品,在各处餐馆小店,也是家常菜。不过,“富顺豆花”的特色和可口,却远近闻名。
    这种豆花,又白又嫩,做工细致讲究,烧浆点汁时,火色亦拿得好。端上桌来,又滚烫爽口,又不显老。其油碟醮水更是独具风味,口感极佳。下馆子吃豆花,口味亦好,价钱也实惠,二文钱即可买一大碗,再加一文,买一碗白米干饭,三文钱一餐饭,经济实惠得很。
    过去牟师爷在县城跑衙门,包打官司那些年,经常就是这种吃法,花钱不多,吃得舒服。到了自流井王家,做了头号师爷,山珍海味也吃个不少,但是富顺豆花那番滋味,却是很让牟师爷怀念。所以每到富顺县城办事,找小店吃碗正宗富顺豆花,在他是不可少的,往往吃得既高兴,又自在。
    这天早餐的豆花饭,牟师爷也吃得十分舒坦。他特地让店家多加了一些辣椒酱在油碟醮水中,辣味更足,豆花也正从锅中上碗,又滚烫,又白嫩,吃得他头上微微冒汗。
    离开小店,牟师爷决定往望江边河街寻家茶馆,喝茶落座,再办事情。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07:1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2、河街“吊脚楼”风情依旧

    出县城南门,往右手有条街,就是河街。这里平常比城里大街闹市清静些。街面不宽,两边商家店面,多是低矮瓦屋,一边靠城墙而建,城墙即是店家后壁。而另一边的街店,却面朝城墙,背临江水。
    临街面,店前是平地,背后却是河坎。因此,许多店家,便用木头木板搭成了一个“吊脚楼”,将背后的店堂,往江边延伸。
    这种“吊脚楼”,在县城外的河街,也成一景,远远望去,别有一番风味。这些店家,多数是茶楼或者餐馆。从前面的店进去,跨上五、六步木梯,便到了楼上。
    楼上一般摆上六七张或十来张桌子。桌子都是那种没有上漆的柏木方桌,座位则是木头长条凳,一根凳子可坐两人。客人坐在靠窗的桌子上喝茶吃饭,即可一路俯视江中景致,远眺青山。那份悠闲和情致,是城中的店家茶楼酒楼所没有的。所以,城里一些有点情致的顾客,多来这河街的“吊脚楼”喝茶吃酒。
    走了一阵,牟师爷选了一家看上去舒适雅致一点的吊脚茶楼,靠江边要了个临窗雅座,泡碗盖碗香茗,个人慢慢喝。上午天,茶客不多,店堂里清清静静,牟师爷也不管他,自个喝茶。
    看时候差不多,牟师爷就将一个跑堂的店小二叫到身边,给了二枚铜钱,说:“这是一份点心钱,烦你到某地方跑一趟,找个人。寻到了,你就说有个姓牟的师爷,刚从自流井来,想请他到这里来会个面。”
    此时茶馆生意冷清,正走得开,店小二见有点心钱,自然乐意跑腿。
    不多时,店小二便转来回话,所要请的人已答应赴约,说是忙完手中一点事情,就会赶过来见他。午饭之前一定赶到。
    牟师爷听后微微一笑,就问店小二,附近哪里有好一点的馆子,但必须清静。
    其实,牟师爷在富顺县城极熟,他自己就知道这河街之上,就有一家很不错的馆子,店名叫“南门酒楼”,菜品一向不错,尤其鱼菜做得出色。
    拿手的招牌菜有两道,一道是“红烧鲤鱼”,一道是“溜鱼片”,都是客人指名要吃的。鱼是江边上渔船里直接买来的,养在楼下江边上特置的一个大竹筌内,客人点了鱼,才从筌子里把鱼抓起来收拾下锅。所以再没有比这里的鱼更新鲜活泼了。鲤鱼通常是切成块条状,所以又称“烧瓦块鱼”。
    这两样菜,在整个县城都很有名,所以这家酒楼经常是吃客盈门,座无虚席。
    为什么这家馆子的鱼会做得这么好?一样的沱江鱼,一样的鲜蹦活跳,别的厨子就做不出这种口味?有次,牟师爷动了好奇心,想探个究竟,就找了个熟悉这馆子老板的朋友引荐,专门拜访了“南门酒楼”那位姓何的老厨师,了解其中奥妙。
    经那位何姓老厨师介绍并现场演示,牟师爷才明白了这两样拿手菜的做法,的确大有讲究。
    据老厨师介绍,“红烧鲤鱼”的烧法是,须将切成条块状的鱼块,先放入稀芡水内滚一下拿起来,行家的说法叫“穿层薄衣子”,然后丢入已烧滚的“荤素半参”(即一半猪油一半菜油)的油锅内,略爆一爆就烹上料酒。接着放入盐、辣椒豆瓣酱、切碎的泡红海椒,以及少许生姜片,在锅里炒动几下再渗入“高汤”。这种“高汤”是用黄豆、猪骨头,以及肉片合熬的,其味特别。然后大火烧煮,约十来分钟起锅入盘,加上葱花上桌,其色、香、味俱佳。
    至于“溜鱼片”,则是选用沱江乌鱼,佐料大致与烧鱼相同,但其炒熟即起锅,不须加“高汤”烧煮。起锅时,要放入少许青豆苗(俗称“豌豆尖”)、菠菜之类绿叶蔬菜,配其色调及口感。
    大致明白了这两道菜细致特殊的做法,牟师爷亦感叹不已。
    不过,今天牟师爷不想在这家酒楼请客,一是因这馆子,地处河滨,房屋门面皆不甚高雅,桌凳亦嫌粗劣,待客有失身份。二是这家馆子,生意太好,吃客多,难免不会碰见熟人,今日是有机要事商量,被人撞见,于彼此都不太好。所以他想了想,还是要茶楼小二给找个好去处。
    店小二歪着头想了想,说,这条街走过去,再拐一条街,有家“杏花楼”餐馆,汤茶、烧菜都很不错。因是新开张不久,生意还不是太好,尤其午饭时客人不多,正是清静得很。
    牟师爷一想正好,太冷天的,吃汤菜、烧菜既暖了身子,又可慢慢议事。就拿出一个二两银锭,同时再摸出枚铜元作跑路费,对店小二说:
    “麻烦小兄弟再跑一趟,去‘杏花楼’为我订两个座,地方要清静点的,最好是独室雅间。另外,汤菜、烧菜,只要是店家招牌菜品,就给我各备两样,再加两个冷盘,一壶好酒。这银子先做订金。”
    店小二欢欢喜喜接过银锭和铜元,转身离去,不一会就把各事办得妥妥当当。如此,牟师爷心中已有了几分把握,个人静心喝茶,看江上风景消闲。
    牟师爷的老家,在沱江边上的赵化镇,从县城坐船,顺流而下,不到半日可到。算起来,他已有将近一年没回过老家了,想起尚留在家乡的老母,不免望江而叹。心想,何日稍闲,该回老家走一趟看看老母亲才好。
    时近中午,一个衙门公事人派头的中年男子,缓步走进茶馆。举眼四望,正和牟师爷打了个照面。牟师爷赶忙起身相迎,望对方拱手执礼。
    “牟大师爷,几时到的县城?兄弟有失远迎,抱歉抱歉。”中年男子虽说得客气,但浑身上下,却透出一种身在官场人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味道。不过,今儿牟师爷求他办事,并不计较这些,倒是又热情又恭敬,一把拉他在身边坐下,回头招呼店小二再送碗茶来。
     楼主| 发表于 2012-2-23 19:08:5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四川成都
    3、衙门师爷“李歪嘴”其人其事

    这人姓李,名安顺,40多岁,长条脸,长鼻梁,说话和发笑时,口角略有点歪,故人称“李歪嘴”。早年据说也是秀才出身,却屡试不举,不得已退而求其次,求人荐至乡上某富家,当个蒙馆老师,混口饭吃。后来东家看他文笔尚好,心怜其才,正好他有个亲戚在县衙门当差,就托了这层关系,找机会给推荐,让李某在县衙安下身来。
    李安顺秀才出身,笔头来得快,心思也活络,各种关系理得很顺,尤其会迎合上司心理。初来那些年头,办事很是勤勉努力,没几年功夫,得知县大人赏识,竞成了县衙首席文案师爷。以至后来在富顺县城,官商两界,大户人家中,提起“县衙李歪嘴”,或是“文案李师爷”,竟是无人不晓。
    后来,前任县令调至川东某县,仍当县令,想将李安顺一并带过去,仍当县衙首席文案。李某不愿离乡远走,没有答应。一是嫌川东地域苦寒,不如川南,尤其富顺县城这等富庶;二是这些年功夫积累下来,人脉关系熟透,在县城很积下了一些人脉资源,办事方面,在县衙也得心应手,哪肯去川东县城重起炉灶。
    如今的富顺县令陆玑接任后,闻李安顺之名,仍将其留任县衙。不过,却换了个职位,不是做首席文案,而改做刑名师爷。
    陆玑是名士出身,自己写得一手好文章,他倒不太欣赏李某的那种“官八股”文字,所以另聘了文案。但考虑李安顺在县衙是个“老公事”,办事也还认真,自己恰恰对刑名官司这类事情不熟悉,也不想为之多用心思,就将李安顺做了县衙刑名师爷。
    岂料,这一改动,倒把李歪嘴的名声弄得更加响亮了。何故?原来古时的县官,一县之主,除朝廷省上,或是州府时有的特殊事项外,日常须处理的公事,其实就只两桩,钱粮和刑名。
    钱粮,是为朝廷征办催收田赋地税人丁税等事宜;刑名,则是县境之内的一切司法行政,包括官司诉讼、缉拿盗贼、升堂断案,以至杀头抄家等大事,皆可作主。
    古时,地方县衙的一个知县,官阶七品,是朝廷最低等的官员,俗称“七品芝麻官”,讥其官位如“芝麻一般”大小。确实,在京城及省府高官看来,一个小小知县,微不足道。但是在地方上,知县作为“父母官”,其权柄之大,却可以随便把一个人弄得家破人亡。所以自古以来,又有“破家县令”之说。即是说,一个县官,若是你不小心得罪于他,可以弄权弄得你家破人亡。
    清代,县衙里的刑名师爷,向来是县令在司法行政,以及问案断案方面的参谋和助手。
    虽说仅是“参谋”、“助手”一类,其实其间名堂之多,权柄之重,地位之特殊关键,非同一般。这是因为,这些知县,多是进士、举子一类文人出身,县官于自身喜好、气质、出身等原因,如当今县令陆矶这种人,对诉讼官司审案断案方面,既不熟悉,也无多少兴趣。往往将这些又麻烦又复杂的大小事务,一并推给衙内刑名师爷办理,自己只掌管最后决定权,乐得清闲。
    须知,正是如此,就给了刑名师爷很大的操作利用空间,得以搬弄是非,徇私谋利,以至包揽诉讼,操纵断案,为所欲为。
    “李歪嘴”后来在县城弄得名气越来越响,本事越来越大,原因正在这里。牟师爷投靠王朗云之前,在县城很长一段时间靠“讼棍”谋生,对县衙内外各种人情关系,办事程序,十分了解。自然对李某知根知底,此番来县衙活动关系,思前想后,断定非找李歪嘴动手脚不可。而且,料想此事李歪嘴一定能办到办妥。
    此番李歪嘴欣然赴约,牟师爷心想,此事大概已有三分成功把握。
    两人寒喧一阵,只说闲话,喝了一阵茶, 看时间不早,牟师爷客气说:
    “李兄,此刻已是午饭时间,小弟在附近‘杏花楼’准备了一点便餐,不成敬意,望李兄赏光。我兄弟俩已多时不见,正该把酒好好叙谈一番。”
    李某听说“杏花楼”已设午宴,心中高兴牟师爷办事礼数周到,当即应允。由于只有几步路,牟师爷没有打桥,只让店小二带路,两人出茶馆望“杏花楼”缓步而去。
    这“杏花楼”果然是个好去处。临江而立,楼堂宽敞干净,门面也颇有气派。果如店小二所言,午间本来客人不多,餐馆老板又考虑得周到,在堂上临江窗户处,临时架设两面屏风,隔成一个雅座,让其自成一小天地。大堂其他客人,既瞧不见里面情形,又隔断了一些无端干扰。正是牟师爷、李歪嘴这种有身份的客人,饮酒叙谈议事的好处所。
    店家摆出的几个菜更是各有特色:两样烧菜,一份竹笋烧鸡,一份红烧狗肉,都是初冬时节既滋补又可品的佳肴。两样汤菜,一样清炖雪豆蹄花汤,一盆沱江乌鱼姜片汤,火候都拿得极好,摆上桌子,热气腾腾,色香诱人。另外两个凉碟是:一盘辣子冷吃兔,一盘五香卤牛肉,也是下酒好菜。酒是店家自制的枸杞桂元泡酒,满满一壶,色味俱佳。
    “好菜,亦是好酒!”李歪嘴望着满桌好酒菜不禁叹道,立时胃口大开,“我久居县城,还没有想竟有杏花楼这等好地方。看来,真是好酒不怕巷子深,牟师爷初来乍道,就寻到了这等去处,功夫也真是了得。”
    说罢,也不客气,放开来吃菜喝酒,两人把酒叙谈,开怀畅饮。几番酒菜下肚,不多时,已酒酣耳热,兴致越来越高。牟师爷看时机合适,就开口谈到正事上面来:
    “李兄,不瞒你说,小弟此番来到县城,首先约见李兄,是有一事相求。”牟师爷放下杯筷,朝李某拱拱手,客气说,“还望李兄多予帮忙相助。”
    “好说好说,”李歪嘴亦望牟师爷拱拱手,很豪气的样子,“你我兄弟相交多年,何分彼此?牟兄你的事,就是我小弟李某的事。当下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兄弟办得到的,自当鼎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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